“你好,段那,我叫蓓露拉。”
一步。
两步。
“稍微聊聊天,怎么样?”
三步。
四步。
“在黄浥醒来之前。”
五步。
六步。
她来到了我面前。
身形娇小的她戴着一顶巨大的魔女帽,着一袭亚麻长袍,如天真无邪的孩童般,以那通透澄澈的眸子仰视着我。
然而,我却如面对巨物一般,被恐惧和窒息感淹没。
比起刚才令我瘫软在地的猛兽般的恐怖感,现在我面临的更像是未知的恐怖。她的那双眼睛里似乎包涵了森罗万象,从宇宙的最深处投来温柔到令人发怵的目光。
“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救…”
“救黄浥的事情可以稍微放一放,放心吧,他是不会死的。”
她像是能参透我所想的事一样,在我说出口之前,就对我的疑问作了回答。
“现在我对你说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黄浥哦。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要做个懂得保守秘密的好孩子才行,明白了的话就点点头。”
“嗯。”我拼命地上下点头。
“第一件事,就是杜兰德尔还没有死。”
“诶?”
我回头看向那具被铠甲覆盖的躯体,血从铠甲的缝隙中流出,淌了一地。
“别担心,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究竟…”
“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杜兰德尔有回溯时间的能力。”
“真的是…回溯时间?”
“那是奇迹‘苏生之时’的效果,他诅咒了你,你和他其中如果有一个人丧命,时间就会回溯,只有你们两人保有全部的记忆。”
“没错,我有感觉…”
“然后,我这次要放过他。”
“诶?为…”
“好孩子不能问问题哦。”
“对,对不起!”
“道歉的样子可真可爱啊,像只害怕的小白猫一样,能让我咬你一口吗?”
“诶?什么…”
她的嘴唇落在了我的侧颈上。
“啊,啊啊…”
酥麻感如一阵电流般传遍全身。
她双手环过我的颈子,在我耳边吐着热息低声说:
“我现在要把他带走,等会黄浥醒来之后你就跟他说我把杜兰德尔消灭掉之后离开了就行,知道了吗?”
我一阵毛骨悚然。
“是!”
“第二件事,是关于黄浥的事。”
“黄浥?”
“你和黄浥认识的时间不长,大概不太了解他,他被恶魔附身的缘由我就在这告诉你吧。”
“唔,谢谢。”
“他十一岁那年,遭到了诅咒,诅咒的内容是‘不寐’。”
“那是…”
“他开始连日失眠,并差点因此崩溃。但这其实是心理作用使然,因为被施予不寐的诅咒的人,即使不睡觉,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这不就变成了方便的能力,而并不是什么诅咒了吗?”
听到我说的话,她笑了。
“死亡是什么?”
“死亡,死亡…”
“呵呵。”
“死亡!”
“没错,所谓死亡,即是永恒的安眠。不寐的诅咒,其实就是让人陷入不死之境。然而,不死也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寐只佑人灵魂不朽,对肉体并无作用。寿终正寝的受诅咒者将体验活生生的腐烂和永恒的孤独。”
“那…多么痛苦啊。”
“不死的黄浥当年以为失眠会让自己丧命,就接受了来自白汍的援助,并把白汍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事实上这次漆月的死,正是因为黄浥想要找到白汍报恩。”
“…”
突如其来的一个又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使得我完全说不出话。
“然而,白汍和组织的目的只是处理一只难缠的恶魔罢了。”
白汍?组织又是什么?他们要跟恶魔作斗争吗?
“附身于黄浥的那只?”
“没错,这只恶魔的名字叫’鬼树‘。”
她轻轻笑了笑。
“因为鬼树会折磨宿主至死,所以组织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它束手无策。此时出现的受到不寐诅咒的黄浥对他们而言便是福音了。因为诅咒,黄浥无论被恶魔怎么折磨都不会死,因为鬼树只能损耗人的精神,不能对肉体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反之,被鬼树寄宿的人,会获得不灭的肉体,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复原。”
我看了看在地上蜷缩着,身上插满了钢剑的黄浥,心情一阵低沉。
“说到底,白汍根本就没有对黄浥做过任何值得他报恩的事。她只是骗了黄浥,把他丢进地狱里罢了。不过她也是身处地狱的人,所以可能对这事没什么愧疚感。”
说着,她俯下身子把插在黄浥身上的剑往外拔。
难道没有什么方便的法术能一下把剑都消除掉吗?
“漆月那姑娘之所以死在这种荒郊野外,也是因为她看到了白汍的丈夫——监狱。他的女儿寄给黄浥的信。”
“白汍的丈夫的女儿…那女孩的母亲不是白汍吗?”
“对,是一个叫谢林的女人。”
“关系真复杂啊…”
“是吧,监狱那小子女人缘太好了,连我都爱他爱得不得了。”
“…”
我真是难以想象面前这位慑人的魔女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谢林的女儿找到黄浥,希望黄浥揭开她父母身上的谜团,黄浥为了报恩也一样想找到监狱和白汍。于是黄浥就制定了一个计划,那个计划所必须的东西就是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跪着的那怪物。”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向那枯瘦的鬼影。
“那封信中没写怪物的事,只是简单的写了林中小屋这个地点,看到信内容的漆月以为黄浥背着她跟人约会,想跑来看看,结果就倒霉地死在这了。”
“原来,就因为这么简单的事吗…”
“呵呵,荒唐吗?现实就是这么荒唐。虽然漆月那姑娘身上也背负着沉重的感情,但也就那样吧。把事实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话,不合常理的执念只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她拔掉一把剑丢在地上,然后面对我合上双手,像是在戏弄我一样作出请求的姿态。
“黄浥过几天大概会跟一个叫基金会的组织开始交涉,那之后他就会踏上寻找监狱的旅途。如果这些关于他往事的事实被他知道了,他大概就不会出发了。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我会很难办。所以,段那小妹妹,请你千万要保密哦?”
“那你…”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哼哼,段那小妹妹,有些事情是要靠自己的思考去得出答案的。我要是在这把一切都告诉你,那故事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又耸耸肩摊开双手,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而且,他是不会对你提起这些往事的,他只会告诉你白汍对他有恩。对他加深一下了解,也不是非你所愿的事情吧?”
她这么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
“蓓…蓓露拉。”
突然响起的虚弱男声,打断了我的话头。
身上还插着不少剑的黄浥,以几乎鲜血淋漓的双臂支撑着,想要起身。
“黄浥!你还好…”
我正准备奔向他身边的时候。
他的整个头颅,凭空消失了。
颈部的断面没有流血,但骨肉清晰可见。
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随即开始呕吐。
“为什么…为什么把黄浥…”
“真坚强啊,一般的女孩经历了这么多夸张的事情应该已经疯了吧。”
她侧首看向倒地的黄浥。
“我失策了,没想到鬼树的恢复能力这么夸张,杜兰德尔的剑还有那么多,他居然能恢复意识。不过,我可不能让他看到我带走杜兰德尔的场景,不然就麻烦了。”
“呃啊…呃啊啊啊啊!”
“对不起啊小妹妹,接下来,拔剑的工作就交给你吧,我得尽快离开才是,过不了多长时间,他的头就会重生了。”
“等,等一下!”
“再见。”
她的身影在一瞬间分崩离析,随后便如散落的灰尘般消失在风中。
杜兰德尔也消失了。
我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段那?段那!”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
“真是的,谁让你来这儿的,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黄浥…”
他低头看着地面,过了一会,便面朝晚天坐在了地上。“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耳。”
“什么意思?”
他没理我。
暮日橘红的光洒满整个大地,照亮了那些被丢在地上沾满了血的刺剑。远天的晚霞下,只有湖中孤岛上灯塔的黑影孑然伫立着,他正看着那影子。
“杜兰德尔去哪了?”
“一个自称蓓露拉,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孩杀掉了他。”
“对你而言,杀掉了谁是这么简单就能说出口的话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呛声。
“也罢,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对,就像我想让你救我,你却想去救别人。”
“说法不太对吧。”
“嗯,抱歉。”
“没事,我知道你没在挖苦我。”他用右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还记得之前的事吧。”
“你说哪个?”
“水房。”
“哦…”
“你说的那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现在。”
“现在?”
“嗯。”
“知道了。”
“你呢?”
“我没有。”
“行吧。”
沉默。
“漆月的事已经办完了,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好。”
“差不多该把这怪物带走了。”
他回头看着那东西,扯着面罩把那两米高的怪物牵着走。
我想起了蓓露拉所说的种种。
“黄浥。”
“嗯?”正准备离开的他回了头。
“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我张了张嘴,说:
“不。”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