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蒂莉亚觉得凡是自己所期待的事情,总会落空。
对于之前出现在寒冰飞船的男人,她确实抱有期待。既然男人告诉了她世界将会被毁灭,同时又告诉她如何拯救世界,那么在关键时刻到来,男人也会帮助她吧。
她脑海中的想法很美好,前往寒冰飞船,进入冷冻舱后,男人便会现身。不论对方是否答应自己的请求,是否会向她解释幸竹姬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只要男人出现了,总会有办法。
事与愿违,没有突然响起的声音,没有突然现身的躯体,冷冻舱主系统旁只有寂静的空气。
庞大空间内,冰冷铁皮船内,只有奥蒂莉亚一人立于此处,感受着寒气四处袭来的孤独感。冷冻舱被打开的盖子竖立着,她曾躺在里面沉睡。
重新沉睡吧,就能够逃避一切麻烦事情了,就算是因为世界灭亡而死去,沉睡状态的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任谁都不喜欢麻烦事。就算有不厌恶麻烦的人,大多数是因为自己能够解决这个麻烦,让事件以好方向结束,才会乐观的去面对。
奥蒂莉亚是属于努力想要解决麻烦事的那种人,努力过后还是无法解决的话,也许就只能放弃了。
可是,不能放弃。
无法实现,无法放弃,那就等待吧,出现过一次的东西,迟早还会出现的。在沉睡于冷冻舱里的幸存者们包围中,奥蒂莉亚蹲下身子,盘腿坐在冰冷的铁地板上。
那个男人一定会出现的,她这么想。
要是她知道苍太已经说服了那个藏于黑暗中的魔法师亚摩斯,也许会松一口气吧。
从钢筋建筑里暂时组成的三人团队——奥蒂莉亚,梅苍太,还有阿托曼。他们此次行动自然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从幸竹姬手中救出卡特里娜。奥蒂莉亚与梅苍太都是为了寻求帮手而奔走,而那个棕发阿托曼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他是那个距离真相最远的人,他对怎么救出卡特里娜是否有着不同的想法。
阿托曼在此之前并没有经历过太过离奇的事情,他眼里只有变成怪物的卡特里娜。而他所拥有的是一把银色长剑,还有一个别在腰间,能够窜出光球的手枪。
如果说要他与奥蒂莉亚和苍太一样去寻求他人的帮助,他做不到,也没有任何人选可以让他去寻求。
他能够做到的,他觉得能救出卡特里娜的方法——他只相信自己,即便弱小,即便敌人是无比的强大,他也只相信自己。
因为他认为,只有他不会伤害卡特里娜。
阿托曼紧握剑与手枪,从偏僻的钢筋建筑内走出去。
他准备走过布满沙尘的道路前往那高塔内,盲目也好,无谋之勇也好,他不能就这么将卡特里娜陷于他人手中。
他带着自己仅有的武器与技艺,出发了。
阿托曼曾经有许多个疑问,不曾与敌人战斗的战士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他所诞生的世界是狭小且艰辛,一大群人围着街道过活的世界。
被无数土黄色残缺建筑物环绕着的街道,便是他所诞生,所生活的世界。不过,他不明白什么是狭小,什么又是宽广,生命在此诞生只能当做理所当然。
可疑问是绵绵不断,出现一个就会出现下一个。
他被某种存在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与生活完全不相关的存在,使他产生了兴趣,产生了疑问。
那是他所察觉到的不合理。
明明没有敌人,却有着身穿铠甲的战士聚集在一起。明明每天都是无所事事,身穿铠甲的战士却依旧一天一天的增加,也有人的技艺越来越强。
他们到底在跟什么战斗?
明明像是该守护着什么般的存在,身穿铠甲的战士们在阿托曼眼中却像秘密组织一样。
他将自己的疑问向父亲提及过,可是父亲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回答。他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听见这些问题时的模样,让他放弃了去追究这些问题的想法。
阿托曼也许是十分兴奋或热情,充满好奇心的去询问父亲。
父亲的表现则是无动于衷,仿佛这些疑问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就连坐在旁边的母亲也只是静静地偏着头露出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唯一传进阿托曼内心中并且刻下痕迹的是父亲的一句话。
“阿托曼,我们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
不带着任何情绪,如同是这个世界的真理,父亲所说的话彻底让阿托曼醒悟过来。
他的生命诞生之后,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除此之外,任何事情他都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去在意,去疑惑,去探究其中的真相。
“我……明白了,父亲。”他张开沉重的嘴巴,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度过每一天。
即便阿托曼,那时候才不过十岁,就已经失去了对世界,对任何事情的好奇心。
在未来的某一天,阿托曼也会成为父亲对孩子说着这句话吧,没有带着任何情绪说出口——我们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
可是在一年后,在他十一岁那年,他寻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某一天,有个身穿铠甲的战士,散布着天上神的预言。
森林之外,边界河对岸的野人即将要入侵这里,在此的人们都将被野人所残害。由于野人入侵是必定会发生的历史事件,战士所散布的预言很快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战士不断地散布天上神的预言,他像是不知累一样,生怕有人不知道一样,一刻都没有停歇。尽管所有人都开始警惕起野人,进入高塔之内请求王的帮助时,他也没有停下散布预言。
他如此拼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阿托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被父亲的话语禁锢着,他依旧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自己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
直到卡特里娜即将成为怪物的消息,在街道上传开了。
只有这个不行……阿托曼脑海中闪过那熟悉的少女身影,那是有着凌厉眼神,挑衅般的笑容,经常嘲讽,小看着阿托曼的少女,卡特里娜。
怪物卡特里娜,这个称呼孩子之间传开了。
那被粉色长发遮盖住的阴郁眼神使阿托曼至那时以来的伪装彻底粉碎,他冲破了父亲话语所带来的禁锢。
阿托曼急匆匆地奔跑着,以倾斜着身体几乎即将会跌倒的姿势奔跑着。
父亲看着阿托曼满头大汗冲进家里后,依旧无动于衷,毫无情绪的看着他。
从天花板上落下的一点又一点的沙尘,飘在寂静空气中滑行着渐渐地降下,铺在地板上。就像这般的沙尘,从天花板上一次落下的量并不多,甚至连肉眼都看不见。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一点又一点层叠起来,如果没有去清理地板,那么将会沙尘完全覆盖。
等待地板完全被掩埋之后才去清理,便会掀起一阵如同被狂风席卷起的沙尘暴。
人也是一样。
与父亲相反的话语,从阿托曼嘴里吐了出来。
“父亲,我要去战斗了,为了战斗而死。”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战斗而死,话语传达着阿托曼的决心。可父亲却完全麻木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同看着空气般看着阿托曼。本该如此的,但是错了,阿托曼想错了。
那不过是知道了这个世界真相之后,父亲的笨拙。
陪伴在父亲身旁的母亲则一反常态,润湿起来的眼瞳谴责着阿托曼。
“想要死去的话,就离开这个家吧。”
也许是父亲首次情绪波动的一刻,结果是阿托曼离开了家里,走上守护卡特里娜的道路。
一厢情愿的守护。
森林之外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分割着不同的土地。阿托曼在河水里走上几步便能够抵达对岸,但他停下了脚步,踩在水中的鹅卵石上。
阿托曼望着前方那空荡荡的景象,心想明明自己背后有着一大片森林,充满绿色的土地。
仅仅只是一条小河的距离,相反方向的景象便是毫无遮挡,仿佛只剩下天空,视线所到之处皆是土黄色地面,以及光秃秃山脉。
宽广,且罕无人迹的土地。
父亲,这也是不该提及的问题,也是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