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二楼的一间阁房内。
柯书达正坐在桌前,面露深深苦闷,他的上身衣服湿湿漉漉,如同被水泼过了一般——其实就是被水泼了。
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和逍遥宗的圣女聊的那叫一个情投意合,热火朝天,犹如相恨见晚的知己,此生活着只为遇到对方。
上到修仙大成之路,下到柴米油盐生活之道,无所不聊,无所不谈,无所不论。
结果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氛围下,下一秒上手实际操作的时候,柯书达那微妙的笑颜和抖动的眉毛吓的那逍遥宗的圣女连连惊跳,随后一声“无耻!”落下,跟着便是迎面泼来的茶水。
接着逍遥宗圣女便摔门而出,留下笑容凝固的柯书达坐在原地,脸颊抽搐。
要问他做了什么——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用来点小手段再语言暗示。
古籍有录:使妙龄少女芳心之术,涌灵至指,抚与梳发,尔后心跳渐快,则面色潮红,露焦躁之意,即为成也。
说人话就是类似于不可描述的那啥一样。
可结果被反应过来的逍遥宗圣女用灵力将那乱气逼出体外,躁动压下,知道有诈,再看那露出微妙笑容的柯书达,真人的高大形象碎的一地,直呼恶心。
所以便有了接下来的那一幕。
迎面泼水,摔门而出。
而一想到这里,柯书达又气又恼,连连叹息。
好半天过后,柯书达才从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中这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着桌子上的镜子照着,带着迷离。
只见镜中之人黑发如墨,眉间英俊洒脱,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带满了柔情,目光似水温耳,如果没有那湿答了点儿的刘海和衣服,大概还能再帅气一点。
这正是少女们喜欢的对象,就算不喜欢也绝对不会讨厌的形象,虽然柯书达已有百岁之余,但修行了稍稍易容之法的他维持自己的面貌还无大碍。
而按道理来说,这十有八九会成的事,结果还是吹了,让柯书达心中是郁闷更甚。
手指敲着桌子,闭眼深思——作为一个合格的老色批,失败不会让他沮丧,打不败他的只会让他更强。
所以,他开始总结了自己所有行为的点点滴滴,深深思索。
就连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都忽略掉了。
片刻后。
嘭嘭。
门外敲门声响起。
柯书达愣了愣,接着思绪一断——他刚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不过是太过于心急的问题。
而现在,柯书达刚刚好准备去思索那解决方案,但好巧不巧,那敲门声又刚好掐死了那段思绪。
邹眉,睁开眼来,柯书达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燥愤,毕竟做事做到最重要的关头被打扰,换谁都会不爽。
“进。”
话音落下,门被轻轻推开,看到来者的柯书达邹着的眉头松懈了点——只见自己的两个徒弟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低头,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等等……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事情来着。
柯书达想着,接着动作一顿——他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之前自己的弟子陈寒,在自己和逍遥宗圣女聊天时,进来说了什么,但哪时自己心思完全集中在一点,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糊弄了过去,现在看来……
应该是来说那事了。
轻叹了一口气,柯书达心中确定,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茶杯,打算抿一口,可接着看到那空空如也的杯内,整个人的目光微妙了起来。
“师尊……”这时,杜文询出声道,目光同样微妙的看着柯书达。
后者回过神来,顺着杜文询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湿漉漉的衣服,随即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然后伸手拍了拍,灵气蔓延,已然变成了净衣。
“什么事,说吧。”
柯书达开口道,脸上竭力的保持着身为师傅的威严,可那番操作却让弟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弟子二人也是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杜文询拱手,走上前去道:
“师尊,此前弟子二人奉命,游荡于肖山一带斩妖除魔,但期间遇到了两位落难的难民,等弟子二人到达时,他们都已经受伤,更有一人伤势颇重,岌岌可危。”
“嗯。”柯书达微微颔首。
杜文询见状,又继续往下说道,只不过下意识的头更低了,语气诚恳:
“目前弟子施展拙技,姑且保住了一命在这,但……那人的伤势已经超出了弟子的范畴,师尊所教授的治伤之法我也未能得全其意。”
“所以……望师尊出手,救其一命。”
言罢,杜文询拱手起身,目光毫不避讳的对着柯文达,只差诚恳尽心二字写在了脸上。
而听完了全部的柯文达,则是再次微微邹眉。
因为听弟子杜文询所言,这只不过是两个难民,于自己毫无关系,这般周转虽然救了一命,也未免太过麻烦。
也只怪杜文询心性尚未完全成熟,要是真按照这样做,那这一天成千上万的难民,受伤的难民哪怕占其一,也是千人,那可怎照顾的来。
想到这里,柯文达抬起来头,看着杜文询。
却……一字都未能说出。
因为他明白自己这弟子的心性。
颇有圣人之道,却无圣人之能。
自己这门下十二位弟子,杜文询位其五,和陈寒同年拜入自己门下,已有几年余载,期间虽说不上关照有加,但也绝无疏漏。
所以……柯文达也懒的说了。
毕竟懒。
叹了口气,柯文达接着有点头疼了起来,因为这种小事情,居然影响到了关于逍遥宗圣女的复盘,实在是不可不可。
可想起之前又答应下来的话语,哪怕是无意识的,但说出去的话就是一口泡沫一口钉,自己这个师傅更是要讲究信义二字。
所以,柯书达只好放下了茶杯。
“那就让人进来吧。”
柯书达有点稍稍不耐烦的道,虽然说普天之下众生平等,但身为修仙者多年的柯书达对那四书五经,道义道理是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他也没什么助人为乐的心思,自然也会感觉到不耐烦。
话音落下,杜文询对师尊这般态度也毫无波澜,只是内心开心的觉得人有救了,连忙退后,拉着站在后面过道旁的许长安走了进来。
而柯书达则是自己伸手,拿起了茶壶倒水,那空空如也的杯子也总算是满上了。
片刻后,等到那身影出现在柯书达的面前时,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拿起茶杯,淡淡的吹了一口,余光撇到了那沾染了鲜血灰尘的白袍。
看来还是个富贵之家?
柯书达的脑海中闪出了这个想法,因为寻常百姓绝不会穿着这大白袍。
一来是地位不符,二来是干活的时候这白袍又碍手碍脚,完全没有麻衣来的干净利落,所以一般会穿着般碍事之衣的非富即贵,还有那书生子童。
柯书达想着,心中更添加了些许的不喜。
虽然说对人他基本上是不偏见的,但对于富贵之家的人,所了解的大半部分都是靠收剐百姓所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理所当然的柯书达也不会喜。
不过再不喜……答应的事情也还是得做下来,自己的两位弟子也站在身前。
所以,喝了一口茶水,柯书达缓缓的抬起来头,目光从身下扫到脸上,看着面前的这人怀中抱着一女子,满是平静。
可接着,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动作一顿。
眉头紧邹,眼神疑惑。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面前之人的脸上,仔细的观察着——虽然那眉间的书气虽然让柯书达感觉到了陌生,但那毫无变化的五官柯书达是不会忘记的。
熟悉的绝对不会。
慢慢的,他的脑海中像是想起了什么,邹着的眉头越来越深,好像有什么话语正要从口中冲出,变为答案。
但他却不知是不是。
因为和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而杜文询见自己的师傅变成这样,有点疑惑,毕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怎么担心怎么让人来。
所以,杜文询有点好奇的道:
“师尊……怎么了?”
听到了杜文询的话语,柯书达这才猛的回过了神来,背后居然不知不觉的出现了些许的冷汗。
他在心中努力的平定心绪,随后第一次,他的目光从许长安的脸上移开,哪怕满是惊惑——或许他的心中已经想到了答案,但是他不敢确定。
因为已经百年了。
百年。
百年足够一颗小树长大成为参天大树,也足够一代、两代人的轮回,更足够去忘掉一些人。
但是,那熟悉的记忆开始从脑海中苏醒,柯书达好像又陷入了回忆——可接着他明白回忆没有用、必须、必须弄清楚当下之人。
所以,他咽下去了那口茶水。
哪怕入嘴之前如此甘甜 ,此时也毫无味道。
对着杜文询微微开口道,柯书达语气严肃:
“他是谁?”
杜文询一愣,有点发懵:
“他是谁?……他是弟子在路过遇到的难民,也没有其他含义了……怎么了师尊?这个难道很重要吗?”
杜文询问道,但柯文达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紧的看着杜文询,那目光看的杜文询心中慌乱无比,像是抽查作业的老师抽到了自己却正好没写。
如同七上八下,心中已然麻乱。
他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说,师尊那目光都没有移开——直到最后,那结结巴巴的声音吐出来的话语越来越小,如同蚊蚁。
最后,杜文询只好从结结巴巴变成了胡言乱语,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师尊问许长安是谁,可杜文询又怎知许长安是谁?
一路上走来不过聊了几句,知道的又有什么?连家长里短都不知道,更别提身世之故。
而想到这里,杜文询却是神色一愣——他好像突然记了起来,自己虽然不知对方的家长里短,但聊过了唯一的一个东西……一个东西。
那就是他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接着杜文询又疑惑了起来,师尊要的是这种无知轻重的东西吗?——普通的一个名字对师尊重要?他是谁、他是谁……他的确是自己在路上遇到的难民之一,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不行、不行……想不出了。
杜文询的脑子像是快要宕机了一般,闭口不言,疯狂的回忆着,沉默了好久的房间内,则是微妙无比的气氛。
直到沉默被打破,杜文询再次开口。
他的确再也想不出什么了,他也不知道师尊想要什么……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去,哪怕是这毫无用处的东西。
手中捏着冷汗,杜文询断断续续的道:
“嗯……对了师尊,他叫许长安,嗯……还有就是,他是从安山县那边逃过来的……嗯……”
杜文询又没话了。
他承认他算不上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至少当下不是。
那担心受怕的目光早已经不敢正视自己的师尊,杜文询低着头看着地板,用着余光偷偷的观察着自己的师尊。
他发现师尊的身体似乎在抖。
愤怒?
恨铁不成钢?
对弟子的不满?
一瞬间,杜文询想了很多。
他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失落之上更多的是自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体带着满满的歉意。
可是他没有想到,柯书达绝不是因为愤怒这样。
他在颤抖。
因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激动的身体像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那抖动的手指想要握住茶杯,随后猛的一碎,还剩些许的茶水炸的飞洒了出来,又洒在了柯书达的衣上。
但他早已经双眼泛红。
杜文询满是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尊,他的脑子看到这一幕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因为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尊这样——站在一旁的陈寒也是,看的发呆。
杜文询刚刚准备开口喊出师尊二字,询问情况。
但柯书达却是带着哭腔打断了他:
“找到了、找到了……居然真的找到了……哈、哈,真的,找到了……”
说到这里,柯书达抬头,轻轻低语:
“师公……你还记得我吗?”
“……”
后者一脸懵逼。
???
——
注:师公,意为师傅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