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梦。
那是让人不愿回想的悲梦。
但却又是个，回想起来会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幸福的梦。
◇
黄昏时刻，火红的夕阳将人来人往的街道染上橘黄。
放学回家的学生们，下班走在返家之路的大人们。
这些景象一一烙印在一名男孩毫无生机的眼底。
男孩用他那被人们厌恶恐惧的无光眼瞳，靠在老旧掉漆的水泥墙坐在窗户旁，斜着眼注视外头走来走去的人们。
从那双深邃到彷佛可以将物体吞食殆尽的漆黑眼瞳，看不出任何对外头人们的情感。
既没有对人们的好奇，也没有对人们的嫉妒。
就只是。
静静地，默默地。
看着下方有家可归的行人，想着回家后的他们都吃什么，有什么人在等待他们的归去。
一定很幸福吧，男孩边撩开落下遮眼的浏海边如此想着。
他曾在书上看过，有些人虽然心里抱怨家里的家人，内心的角落却因对方的存在而雀跃不已。有些人则在失去后，才了解到对方在心中的重要性。也有些人早已意识到这点，无时无刻都像个傻蛋珍惜着爱着对方。
不管如何，他们都是群幸福的人。
就算是失去了一切的人，至少曾经也是幸福的。
他们会为失去的事物悲伤，这正是幸福过的证明。
他们会为彼此的不合而吵架，这正是有所幸福的痕迹。
他们会试图忘掉过去对方造成的伤痛，而这正是因为他们有过幸福才会受伤。
每个人自出生起至少都有一刻是幸福的，就算是微乎其微也至少存在过。
然而，男孩没有。
自有记忆以来，男孩就已经身处这间孤儿院，并且受到所有人的畏惧、疏远和厌恶。
不懂事的男孩曾试着和其他孩童玩耍，然而给予他的只是孩童凄惨的尸体和无情的毒打。
他哭过、喊过、抱怨过、愤怒过、崩溃过。
然后，放弃了。
在第九个收养他的家庭又一次无故毁灭后，终于理解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他原谅了，释怀了。
全都是他的错。在无法直视的身体旁，男孩抱起双膝颤抖着。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男孩没有了感情。
受到的辱骂视为理所当然，遭到的痛打视为理所应当。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男孩确定了这件事。
在孤儿院的每一天，除了到图书室阅读书籍外，剩下的就是待在窗边看着来往的行人。
院里的员工和孩童没有任何一人想靠近他，也完全不想管他。
『要是他饿死就好了。』男孩曾不小心听到他们的谈话，心脏有如刀割般疼痛。
原以为早就流干的泪水在那晚止不住的溃堤，那天之后男孩变得更加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
但是，仍然天真的男孩想要试着活下去，读过类似书籍的他相信人生会有转机。
为此，人体所需的水分和食物必不可少。
比如趁着夜晚将那群大人们吃剩的厨余吃掉，然后从洗手台取水或喝掉偷偷放在窗外的容器里的雨水。
当然，这么做一定会得病。
然而，或许是身上的“不幸”不容许他迎来死亡，男孩总是在病情中痛苦地活着，然后不可思议地痊愈，如此重复循环。
自杀吧。
某天男孩如此想到。
那时的他深受疾病所苦，神智不清病怏怏的男孩想都没想就走去厨房，拿起刀具往手腕割了下去。
暗红的血液伴随疼痛喷洒而出，眼球沾染鲜红液体使得视野通红。
不过多久，男孩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几天后了。
当时医生说了什么男孩早已忘却，只记得自己还活着的安心感和未死成的绝望感撕扯着心灵。想要努力活下去，却又想藉由死亡脱离痛苦。这种矛盾的混浊物让他不禁想放声大叫，撕扯毛发。
那天自杀失败后，男孩就被转到了其他孤儿院。
到新的孤儿院，一名似乎是辅导员的女性细心地开导着男孩。
但是这名可怜的辅导员不知道，太过接近男孩会有什么下场。
果不其然，几天后辅导员在日常的开导过程中，悲惨的死于莫名坍塌的天花板下，男孩面无感情的看着蔓延到脚下的血洼。
又变回了孤身一人，男孩感到毫不意外。
之后，他再度沉浸于书中，和阁楼的窗边。
某一天，差不多快把所有书本读过一遍的男孩翻到了一本奇特的书。
那是本封面印有一名深紫发少女的小说，少女穿着漂亮的紫色服装，后头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男孩带着好奇心翻开书页，慢慢地读了起来。
虽然一开始被少女微裸身体的图片震惊到不知所措，但几分钟后便逐渐将注意力完全投注在书中。
并且，被里面的男主所震撼。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男孩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
啪答。
「……嗯？」
突然的一声轻响敲打在窗户，男孩身处一片黑暗中。
意识到这是自己创造的黑暗不需要多久，于是他轻轻睁开闭上的眼皮，窗外的靛蓝和一滴滑落的水珠映入眼帘。
接着，落在玻璃的水珠慢慢增加，下方的行人用手或手持物挡住头顶加快脚步。
「下雨了吗……」
男孩轻声低喃。
室内的温度感觉有些下降，但男孩毫不在意。
他缩起身躯抱着膝盖，侧脸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外面加剧的雨势。
男孩默默聆听大自然奏响的音乐，目光眺望远处，思绪不知飘往何方。
下方传来了孩童们的欢笑声，大概是今晚的晚餐比较丰盛吧，不过这不关男孩的事。
只要远离人群就好。
自己这种会带来灾害的生物不配拥有幸福。
所以，只要这样，不管对谁都好。
没有自己大家就会幸福，没有自己大家就会露出笑靥。
对自己来说，这都是好事。
「……」
男孩重新闭上了眼，只要他人能幸福不管他被如何对待都无所谓。
「…………」
但是这样的他，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想着。
非常厚脸皮，胆大包天的想着。
究竟。
身为灾害的他。
能否得到属于他的幸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