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知道了莎布在剧院的所作所为,觉得她丢尽了西普斯家的颜面。父亲对着她跟欧德破口大骂,嘶吼着赶莎布去后院罚站。
阵雨未停,仍有变大的趋势,雨点像无情的子弹射在莎布身上。
莎布冷得不住发抖,她咬紧牙根,拼命地忍受着夺走她体温的剃刀般的碎雨。嘈杂雨声不断,拍打树叶噼啪作响,做成了一首充满各种心绪的雨水重唱。
仿若断弦一般,声音停止了。
雨滴变成了一颗颗闪耀的星光挂在空中夜里,把世界照亮。
莎布抬头向着天空看去、痴迷地盯着它们,盯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光的雨点缓缓滑落,在莎布的眼前汇聚,凑成了一个小小的、微弱的、不断柔和地变形着的小东西。
它颤抖着身体落在莎布的手心里,变成了一小拥发着美丽光芒的液体。
莎布试着去触摸着它。指尖传来了暖暖的触感,那东西试图表达着什么。莎布闭上眼睛潜心倾听,然后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那种声音由一些不知名音色组成的不规则旋律。
那不是语言,但是莎布听得懂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那声音分明说着——
你天生与众不同。
当莎布再次睁开眼时。天上的星光消失了,颇大的阵雨停止了,只剩稀疏细雨。
莎布的手心里只有一滩灰黑的污水。她想要再回忆之前所见的景象,发烫的身体却身若梦境。她只感到头昏脑胀,头脑里凭空生了一座迸发的火山。
脆弱的莎布最终还是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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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布小姐,现在感觉怎样?」
再次睁开眼睛时,雨水和黑夜已经结束。莎布醒来已经躺在床上——是欧德将晕倒的她背了回来——莎布的手脚发麻,寒冷雨水如冰刺扎肉入骨;即使依偎在温暖的棉被之中,莎布仍能感到冰冷而粘稠的雨水地咬着她的肌肤。
「欧德——」莎布努力从虚弱的喉咙里挤出细微声响,「抱歉,连累你受责怪。」
「怎么会,没有事的。」
深褐茶水流入金丝白釉,弥漫而出的白雾传递着暖意,欧德递给莎布一杯红茶。
莎布双手抱着茶杯,吸收茶水透过杯壁传来的温暖。红着小鼻子在嫩白的脸蛋上格外显眼,莎布不时吸着鼻涕——她觉得自己狼狈得像一只圣诞节时的驯鹿。
小小地抿一口热茶,暖流淌过唇齿,顺喉而下、温暖身子。
「当时,莎布小姐你——」欧德撩起莎布额前的头发,以自己额头去测量莎布的体温,「是在想什么呢?」
「当时——是指演出时吗?」
莎布感觉欧德的额头像冰块做成似的,冰冰凉的、但感觉很舒服。
「我没有想太多,只是实际站上舞台后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然后感觉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了。只是你的父亲……比较在意对外的形象。」欧德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药瓶,拧开塞子,黑色糖浆般的粘液满满盛上汤匙,「来,可能会有点不好喝,但这对你的身体好。」
莎布不喜欢苦的东西,而她现在没有理由拒绝。闭着眼睛,一口含住。她在心里默念着一些童谣——鱼儿吃虫,猫吃鱼。鸟儿啄猫,虫飞了——以减轻嘴里扩散开来的诡异药味。
「……父亲现在呢?」莎布咽下了药水。
「出去了,」欧德说,「他叫我让你务必把药喝了。」
「以免延误他安排的演出日程?」
「不,」欧德想要解释,「不是的。」
「行了,欧德。」莎布视线落在自己的床单上,「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欧德留下一杯茶,慢慢关上莎布卧室的房门。
「有事就叫我,我一直在。」
欧德关上了莎布卧室的房门。
独自留在卧室中的莎布,脸上显露的是失落。她就这样静静坐着,空气好似变冷了起来,莎布一直抱着欧德留下的那杯茶。
直到茶水冷掉,她才有意识想往嘴里送一些已经变得不温不凉的茶水。
茶杯贴在唇上,莎布喝茶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她盯着茶杯里面,皱着眉头——茶杯里混着一些黑色的液体漂在里面,就像血丝一样。
莎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黑色的血从鼻腔内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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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德曾是莎布的全部世界。
她亲手带莎布长大,莎布对于欧德的崇敬可想而知。如果说对于父亲,莎布情感更多的是敬畏;那么对于欧德,莎布更多是一种向往。
年幼的莎布总想着会有一天,她能成为像欧德那样优秀的女性。
而这稚嫩而又脆弱的信仰,在莎布的心中发芽未久就夭折蕣逝。
某天夜里,年幼莎布做了个噩梦。
昏黑死夜、暴雨闷雷。大宅内只灯未明,忽闪忽明的雷光填补上了空荡的黑暗。在大厅中央有潺潺雨水声,那声音向着四周蔓延。雷光闪过,隐约有个人影在水泊当中。
小莎布踩着水、慢慢靠近,完全黑暗的环境让她看不清那究竟是谁。
雷声大作,暴雨泣鸣,正当小莎布想再凑近些时,湿润的手从水中伸出。倒在水泊中的女人紧紧掐住小莎布的脖子,雷光打在她脸上,但那些红色液体模糊了她的相貌。
「啊——!」
小莎布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汗水浸湿了床单。
窗户外,下着连绵细雨。夜中柔软的沙沙声,慢慢稳住小莎布惊魂未定的心。她觉得心乱得发麻。除此以外更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
小莎布发现自己被噩梦吓得尿湿了床。
「欧德,欧德。」
小莎布摸着墙壁在黑暗的房间里晃悠。因为不想被父亲发现自己尿床,她只能小声叫着欧德——或许欧德能够瞒着父亲把尿湿床褥换掉。
雨声很小,但它意见足够藏起小莎布发出的声响。
「欧德。欧德……」
大大的宅子里装满了黑暗,小莎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梦里。
远处有雷声响起,忽闪雷光给她提示着前面方向。小莎布看见书房的房门撕开了一条小缝,雷光投进门缝射在墙上。
小莎布靠了过去,想着欧德可能在那里。
「欧德——」
轰隆——雷鸣声盖住了小莎布的呼喊。
雷光所映照的画面就像烙印深深刻入小莎布的脑子里。
一股古怪的气味钻进了小莎布的鼻子里,让她觉得恶心想吐——小莎布并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但她意识到那是在做一些不好的事。
小莎布逃跑了,逃回到自己床上。她彻夜未眠,湿漉漉的床单让人很不舒服。直到天亮雨停,小莎布才发现她看到的并不是噩梦。
只是一种名叫「噩梦」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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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剧院里发生了那从次「意外」,莎布就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歌剧院中高声歌唱的红发女孩、震慑了所有人的幼小恶魔。那如魅魔散发出的、诱人而又残忍的歌声,像一剂成瘾的毒物深深植入了每一个人心中——在那强烈的刺激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感。
因失意而痛苦的人们感受到人生平淡且毫无乐趣,只有再听一次那歌声才能够释怀。
城里有的乡绅、贵族们趋之若鹜地到西普斯家做客。运气好的话,父亲会叫莎布小唱几段。届时他们感到心满意足后才会离开。
而附近的住户,也会时不时在西普斯家宅的围墙外面转悠。隐约可以听见莎布在阳台上练习声乐,就算没有曲段和唱词,他们也能贴着墙壁偷偷听过一整个上午。
人们踏破门槛,求着西普斯家让莎布去演出。这对于莎布那野心勃勃的父亲来说,正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时机。
慢慢长大的莎布开始了在城里剧院的表演生涯。但她时常偷偷溜出家门,踩着愉悦的步子,跟花街城的每一个居民打招呼。莎布能分辨出街上走动的哪些是游客、哪些是居民,因为她认得城里每一个人。
因为一次意外,一个被人称作「红色魅魔」的歌姬诞生了。不仅如此,整个歌剧世界都被莎布的魔力所征服,迎来了西普斯的黄金时代。
舞台上莎布是最耀眼的铭星。而在舞台外她是一个友好的邻居,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漂亮女孩。
一株鲜红的雏蕊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