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崩子。
因患有原发性癫痫而遭人霸凌的这个崩子,所有的治疗均以失败告终。
某天,一个叫做花枝的医生向她提供有效治疗。这个崩子从不受控制的病痛中得到了救赎——但能够通过手术治疗的只有疾病,而人心却不行。
就算这个崩子的疾病康复,周遭的人对她依旧如往暴力。
这个崩子对实施霸凌的人、冷眼旁观的人,对所有的人都恨之入骨。
当怨恨到达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这个崩子连同这个世界都产生了变化——她所接触到的东西开始腐坏,开始无法阻止的崩解。
变化到最后她只需轻轻一碰,任何东西都会化作尘埃。
「你他妈——都叫你不要——乱跑——」
橙色昏暗灯光下,恶毒咒骂伴着沉重敲打而响起。
这个崩子骑在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上,一遍又一遍赤手敲打着曾为尸体的肉块。
「跑!跑!跑!又能跑到哪里去——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把我变回去——快把我变回去——」
这个崩子仅从外貌上看与常人无异,但当她的手用力掐住尸体的脖子时,就像嵌进果冻一般。非常轻易地插了进去,没有用力就捏得粉碎。
每一声咒骂与吼叫都让她变得更加异常,这个崩子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物,排斥分解接触的一切——所触之处皆为尘埃。
回过神来时。这个崩子才意识到被自己逮到的可怜家伙早已成了一滩烂泥。
她想要从凹陷的地面上站起来,而扶住墙壁的手却将墙壁挖出一个大洞。
不正常的大脑深处炸开了花,这个崩子发狂般抓着头皮,血肉深陷指缝。
咔嗒——这个崩子看见那扇已经锈蚀的门微微晃动——刚刚有人逃了出去。
不允许幸存者存在的这个崩子。身体似弓般弹起,立马向不知去向的猎物追了过去。她每踩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被腐蚀的凹坑。
这个崩子在这血色地狱中来回奔走,寻找着那个或存在、或臆想的幸存者。
找遍所有教室都没有发现,她最终想到了一个排除在外的地方。
——那里还有她留下的最后一人。
这个崩子向医疗室移动。走道上拖着长长的血迹,证明着她想法的正确性。
但眼前的景象却是她不曾想象得出的——医疗室的角落,拯救过她的花枝医生靠在那里。医生的脖子破了一个口,仍向外冒着血液。
那里站着另一个自己,那个崩子手中拿着一支沾满血迹的钢笔。
「是你杀了花枝医生吗?」这个崩子问道。
那个崩子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到,「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你在说什么?」
「我不就是你吗?」那个崩子笑着对她说。
她被那个崩子莫名其妙的话语激怒,眼皮抽动、如同往日犯病时的情状。
愤怒驱使这个崩子在地上踏出一个深坑,似炮弹爆炸冲了上去。
她没有意料到,自己身体忽然失衡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
那个崩子踢过来的凳子绊倒了她——她想要再次冲过去亲手掐死崩子,而怒不可遏的情绪引发了崩塌。
这个崩子的身体腐蚀着周遭的一切,原本结实的地面就像浸水了的纸片豁开一个大洞。她就这样陷入石坑落了下去。直直地落到了下一层,摔在堆叠的桌椅堆当中。
陷落并没有停止。
她的情绪越激烈,分解则越迅速——这个崩子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避免继续下陷。
「你还好吗?」
那个崩子透过洞口,看着楼下摔在坑里的自己。
「我要杀了你!」这个崩子怒吼道。
「杀不杀我倒无所谓。但我看你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好——」
那个崩子指了指她的腹部。
在摔下楼时这个崩子的肚子被桌椅破碎的钢管穿透——当她意识到这之后,那可怕的痛觉才传到她的身体里。
「痛——好痛——好痛——」
她用双手抓着那破碎钢管想把它拔出身体。但手却在碰到钢管末端的瞬间将其溶成灰烬。
钢管的柄端仍残留在她身体里,怎么也取不出。
「哎!真可怜呀。还是帮帮你好了。」
说罢,那个崩子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听到楼上传来嘎吱的声响。从破洞处慢慢出现了某个东西——那是一张沉重的办公桌。
那个崩子将办公桌推向向楼层间的破洞,桌子的底部与地面摩擦,发出骇人的嘎吱声响。
「不要,不要——」
那个崩子用力一推,还没等她说完话,办公桌从破洞垂直坠落。重重地砸在她身上,发出恐怖的巨响。
然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崩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来困住我的,不是这个我。」
她回到花枝身旁。捡起从花枝衣服里落出的一把手枪。
「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虽然你藏了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崩子对着已死的花枝说。
「我们下一个世界再见吧。」
嘭——崩子在自己的脑中种下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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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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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要断了——」
头朝下、脚在上,崩子费力把身体挪正。
她发现自己被挤压在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某个翻倒的车中。崩子推开位于上方的车门,从车里爬了出来。
崩子站上车体观察四周,「哇——为什么『我』每次都能把世界搞得这么血淋淋。」
公路上堆满了扭曲变形的车子以及人的残肢断臂,污秽的浓稠血液涂得满地都是,空气中充斥血腥的恶臭。
崩子从车上跳下来,一旁大巴残骸的前窗还贴着「红城至花街」的牌子。
「是去花街的公路——」
崩子托着下巴,又看向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天日。
「——看样子还没开始,现在的『我』在哪里呢?」
崩子需要在世界完全被红色海洋淹没之前找到「自己」。杀了她,然后通过自杀跳跃到下一个世界——
如果正好是被花枝设计用来困住崩子的特别「自己」,就能彻底结束这无尽的循环。
通常来说,崩子会在「自己」的附近醒来,而醒来时大多数世界就已经进入毁灭的血色倒计时。而且找到「自己」也不算什么难事——毕竟其他世界的崩子不是正在杀人,就是把人都杀光了,到处搞破坏弄得阵仗颇大。
但眼前这片血肉狼藉静得出奇。
腥臭中似乎夹杂着其他味道——某种刺激性强烈的气味。
崩子寻着味道移动,四周的车辆越来越少——那些车辆纷纷远离气味的源头,地上尽是被车或者别的什么砸开的裂痕。
崩子停住了脚步,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坑道出现在她面前——
坑道宽度有百米以上,比横着的两个足球场还大。其范围远超出崩子的视野,完全不知在何处停止。更叫人恐惧的是坑道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像一个夺人魂魄的深邃地狱。
「开玩笑吧……」崩子因战栗而颤抖,「这个世界的『我』是个什么怪物?」
崩子远离坑道向公路另一边走去,她很理性地得出结论——杀死这个怪物般的「自己」基本不可能——但至少可以从这个世界的花枝医生那搞到些情报。
越过一辆辆废铜烂铁,脚底沾满了粘稠的血肉。崩子花了十多分钟才穿过这片车辆与人肉组成的障碍。看见往红城方向的公里数提示牌,崩子这才缓了口气。
呜——有人在某处抽泣。声音微弱,但非常靠近。
比起救人,崩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或是疲惫所致、或是一时兴起,崩子不知为何开始寻找那个哭泣声音的源头。
公路绿化带的树丛发出响动。
「嗨,你好啊?」崩子隐约在草木缝隙间看见一个浑身沾着血的女孩坐在里面,「你是从那边跑出来的吗?公路那边……」
崩子眯缝着眼睛,立马警觉起来——掏出手枪抵着女孩的头。
「嗨——」崩子的额头冒着冷汗,但仍强装镇静,「你好啊,『我自己』。」
浑身沾满血肉的女孩是这个世界的崩子,她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
「你在我脑子里吗?」
「哈?你说什么?」崩子不敢放下枪,谨慎地问道,「那个坑是你弄的?」
「什么坑。我不知道。」
沾满血的这个崩子抱紧了自己的腿。
「有东西爆炸了,大家都死掉了,安娜也死掉了。」
「什么爆炸了?」
「我不知道。」这个崩子拒绝回想起那段恐怖的记忆。
反复犹豫后,崩子慢慢放下枪。
崩子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断——这个「自己」不像之前的那些「自己」极具危险性,世界也没有崩溃毁灭——或许她就是那个特别的「自己」?
崩子的脑子迅速思考——这个崩子的精神处在崩溃边缘,似乎对自我的生死都已无所谓。现在就杀死她也不是难事,但这样特殊的情况可能碰不上第二次——必须改变策略,从花枝那边套出更多的情报。
「想回去吗?」崩子看着消沉的这个崩子。
这个崩子轻点沾着污秽的脑袋。
「还记得往那个方向走吗?」
她颤抖的手指指向红城的方向。
「能站起来吗?」
这个崩子把头埋进手肘里,不做回答。
崩子抓着这个崩子的手,把她扶起来,「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得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