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中心延伸出去的道路四通八达,全部由光滑平整的青石砖铺砌而成,行路十分方便,马修沿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走了几分钟,很快就到达了纠纷的现场。
广场的东边是类似“美食街”的地方,这里的商店和摊贩大多数以出售食物为主,整条街道上都弥漫着各式各样的香气。
因此不出所料的,事情起因也和食物有关。
“骑士大人,您可要为俺做主啊!”
除去聚集着看热闹的人群,这场纠纷涉及到两方的人。
一方是长期在此做糕点生意的店老板,此时正摆出一副见到救星的表情,边说便往马修的手里塞吃的。
另外的一方全身披裹着黑色长袍,在远处看不清面貌,但从身材的曲线上可以推断出对方是名女子。
“就是这个女人,她吃俺的东西不肯给钱,不管怎么骂她都不听。要不是个女人,俺早就把他狠狠揍上一顿了!”
听完店老板略微暴躁的证词,马修将目光投向人群中央的身影。
女子的双手各抓着着一只甜甜圈,正在悠闲地享用着,至于别人对她的控告,就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看吧,看吧,骑士大人,快把这个臭女人抓起来,俺要气死了!”
“......”
头疼地点了点头,马修抱着怀里的“贿赂品”,用近三十年人生中最为严厉的声音质问道。
“你叫做什么名字?”
“咔嚓——咔嚓——”
旁若无人地吃着手里的东西,依旧没有回答。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
咀嚼声戛然而止,马修看到女子换了只手,将最后一枚甜甜圈送入口中,然后..
“咔嚓——咔嚓——”
“啊啊啊,受不了!臭女人,看俺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和猩猩一般跳起的店老板不同,骑士的内心却异常平静,丝毫没有被焦躁的情绪所占据。见对方不肯回答,他干脆也停止了发问,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着。相较于解决“买东西不付钱”这种琐事,马修有更加重要的问题要思考。
——当他看见眼前这名女子的时候,白布下的手臂便开始传递出被火焰炙烤一般的痛感。
“你的手臂在靠近强烈魔力源的时候,就会产生排斥反应,诸如魔种和高等级的魔兽。”
记得这是多年以前,自己还在教会的地下大厅中接受训练时,某个人告诫他的话。
既然这样...眼前的这名女子很有可能是伪装成人类的魔兽,甚至就是最近袭击事件的罪魁祸首。
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骑士微微向前跨出一步,拉近了两者的距离。
黑袍下的女子——不,少女的年龄大概十五,六岁,白皙通透的肌肤和小巧的五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商店里做工精制的高级人偶,在夕阳的映照下,有如飞雪一般的银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却毫无邋遢的感觉,那对状如红宝石的美丽双瞳中折射出摄人心魄的神采,展现着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深沉与妩媚。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准确来说,就连是否是人类也无法肯定。
啪——清脆的拍手声打断了思绪。
“这位大叔,你盯着咱看了很久了呢,咱的身体就这么有魅力吗?”
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女已经吃完了甜甜圈,正歪着头看自己。还没等马修回答,身边就传出了第三者的怒吼声。
“臭女人,快给钱啊!”
啧,少女发出了不悦的声音,纤细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众人。
“什么臭女人,真是失礼。咱的名字是莉莉安.格莱蒂斯,如果你乐意的话,也可以称呼咱为‘银雪的歌姬’。嗯,这样也不赖”
这女孩好大胆,居然冒充格莱蒂斯的名号。
马修早有耳闻格莱蒂斯家族的事。这个家族在千年前曾经显赫一时,掌握了当时马伦王朝的政治以及经济大权,甚至连现在的教会,也是在包括格莱蒂斯等几大巨族的支持下才初步建立的。但是在封魔之战中,格莱蒂斯家族的领地受到了魔种的攻击,整片平原在魔法中化为了灰烬。偌大的家族因此彻底消亡,没有一个后裔留存。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店老板的大嗓门再次响起。
“管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破歌姬,快给俺付钱,臭女人!”
“啧啧啧,难道你那脑子里想着的只有钱吗?隔着这么远都能从你身上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铜臭味。嘛,不过咱也不是什么的恶徒,报酬什么的,现在给你就行了吧。”
莉莉安不耐烦地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目
“嘘——”
没有拿出钱来,而是把手指头竖在嘴边,像小孩子一样发出了安静的指令。包括马修在内的众人则呆滞在原地,一副不知其意的傻样。
但是,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收起了声音,就连空中的飞鸟都不再鸣叫。
周围寂然无声,仿佛整条街道,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了沉静之中,就像是在迎接,或是期待着什么一样。
紧接着,轻抿红唇,歌声渐起。
张开喉咙,聚集在丹田之中的音符铺嵌入旋律之中,唱出这个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所有言语,所有思绪,所有感情。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如同流水一般顺畅。
以灵魂共鸣,用生命歌唱,仿佛吐出歌声的并非是眼前这名少女,而是整个世界。
因为能唱歌的并不只有人
听过小鸟的叫声吗?听过夏虫的合奏吗?
倾听过风吹过溪水,响起的空明之音吗?
这个世界是由音乐组成的,或者说,音乐将孤独的万物联结在一起。
有了音乐,使得闭塞的心相互拥抱;有了音乐,人们可以大胆地表达传递出此时的情感。
毫不羞怯,毫不吝啬,因为音乐呼唤灵魂,是一个人还活着的最好的证明。
所谓歌者,便是像这样,用自己微小但不失力量的声音,唤醒失落在世界角落、隐藏在人们心底的旋律的人。
“————(歌声)”
唱吧,一丝不苟,全身贯注地歌唱吧。
听吧,沉迷,陶醉,迷失版地倾听吧。
就算是不懂音乐的人,也能在音律之中如痴如醉。
一曲终罢...
站在人群中的莉莉安轻轻呼气,脸上绽开了花朵般绮丽的笑靥,余晖中的少女美丽的像是一幅画。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在笑着,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伤感。
是歌的缘故吗?
听者中,有忆起美好往事,闭眼微笑的老人,亦有因曲动情,掩面哭泣的男女,每个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那是因为被歌声打动的不仅仅是耳朵,更是灵魂。
率先从浑噩的状态中脱离的马修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红宝石般的瞳孔也回望着他。
“可恶...居然能够干扰人类的理智,你到底是什么魔物?”
“咱?魔物?哈哈哈哈哈哈”
遮掩面部的兜帽都要掉下来了。即便毫无淑女风范,她咧嘴大笑时的样子也可爱得令人招架不住。
但正是因为这幅迷人的模样,所以感觉像被取笑似地让人生气。
“难道不是吗?你刚刚可是自称格莱蒂斯哦。”
听马修说完,莉莉安一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但随即又转为笑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咱明白了。你是觉得咱的歌声具有魔力,所以才能把那些家伙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对吧?
还有,咱道出的姓氏是千年以前灭亡的家族,所以你认为咱是冒牌货,是这样吗?
虽然很可惜没有答对,但也不是零分哦。”
莉莉安微笑着,将头上的兜帽摘下,银白色的长发如同飞雪一般舞动。
“咱的歌声可没有什么魔法,硬要说的话,也只能算是音乐原有的魔力吧。另外...”
面朝向诧异的的男人,少女用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声音柔声说着。
“咱可不是魔物,而是魔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