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进卧室，就看见窗帘的横杠上吊着个人。
我和北飘在这具身体前站了足足有半分钟，看着她随着微风的吹拂缓慢转过身去，又因为绳子的扭转再次摆动回来。
公寓门口军警正在和房子的主人做笔录，听不见询问交谈的声响，反倒是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声音，隔着老远就听得一清二楚，时不时还有军警拍着肩安慰的响动。
北飘脸上的表情不知道算是担忧还是疑惑。吊着的身体在刚好转过三圈半的时候，终于还是由我打破了平静。
“现在的人，都这么喜欢搞行为艺术的吗？”
“谁知道呢，就算是行为艺术，看多了也都审美疲劳了。你去问问那人有梯子不？这么高我可取不下来。”
“就他那模样，能把话说清楚都不错了。我刚才看储物间里好像有一架，你可好好看着，我看上面绳子差不多要卷断了。”
不错，行为艺术。人形智能，机械的身子，碳纤维的脖颈，拴在天花板上能不把绳子扯断已经算是万幸。把自己扮成个吊死鬼，无非是想给弱不禁风的人类一点极大的震撼。真正想要自我了断，还得挂在绳子上时给自己来一枪，而在现场并没有发现作案工具。
双歧的连环自杀案件，在脑联终端的热搜榜上已经上下徘徊了将近一个月，最近终于因为艺人的八卦新闻被比了下去。现在正处在人机冲突的敏感时期，是连环作案也好，是随机事件也罢，只要是能炒得起热度的，都能被小报媒体包装起来丢给民众。
我看过一些类似的报道，无非是用上些“自杀”、“上吊”、“末路”之类耸人听闻的词汇，配上几张勉强能通过审查的现场照片。更高明的手段，是再胡诌上一段目击者的心路历程，要让新闻写手一个个化身小说家也是实属不易。
真要体验刺激，这些新闻上的只言片语都是小儿科。以我前几年在军中灰色地带工作的经历，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闹个大新闻，只是我的脑袋恐怕得保不住。真要让他们上了前线，个个估计胆都得吓破，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能做特聘战地记者，而有些人只能在小报报社间不断跳槽。
话说回来，这也应该是我被招来协助军方调查的原因。与我结伴的还有多年的老搭档北飘，她在恋爱清剿计划工作多年也算是老手。但说实话，这次案件远没有以前捉几个小情侣那么简单，事儿过去挺久了，人也死了好几个，就是没一点头绪。
在我扛着梯子穿过门廊时，门口的军警放下手上的纸笔，招手把我叫住。
“查清楚没？合着过了半天你就搬了个梯子？”
“那你又干了点什么，让你去调查情况，合着站半天调查出来张白纸？”
“让你协助军警你就这个态度？说难听点，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我们都得完！”
我右手猛地砸向墙壁，把肩上的梯子震得一颤，继而狠狠指向那个军警。
“你个士官跟我谈军方？要不是前两年退伍该轮到我使唤你。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一辈子也就配做个军警！”
他还想反驳几句，可瞥了眼身旁的户主，瞪了我一眼，便拿起纸笔不再作声。我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可怜的大男人，已经被我们这番争吵愣得眼泪都挤不出了。
我又搞砸了，一旦跟人吵起来就刹不住车。努力作出友好的样子向他点点头，无奈地抿着嘴拍拍他的肩膀，快步离开门廊。
我是个暴脾气，冷静的时候比谁都理智，暴躁的时候谁都止不住。要让北飘看到这副模样，准要被她数落几句。
大家都顶着很大压力。再查不出实情，为了避免事件发酵，军方只能选择控制舆情，这意味着军队那边很多人要挨处分，而我们俩这个季度的绩效考评会很难看。谁也不希望的结果。
我走进里屋的时候，北飘在床上腾出了放身体的位置，正坐在床边等我。
“你呀，是不是又跟人吵起来了？”
“……是吧。”
“把梯子放在窗台前面，我上去割绳子你在下面接好。”
扶正梯子后，北飘敏捷地攀上去，紧紧地拥抱住吊在绳子上的那个人形，腾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绳子割断。
我则是在下面以接水果的姿势准备接应。
“好了，你接好，”她低下头以熟透橘子的视角看向我，条件反射似的把抱着的那只手臂紧了紧，“你这么对待女孩子？要是换我跳下来你也这么接？”
“你的话，也许会抱下来。”
“哼，少耍滑头，要抱就抱紧了，别让她摔下来。”
按着北飘的说法，我把她抱着平躺在床上。放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年龄真的不大，按照人类的外貌，大约十一二岁左右。从手腕内侧的标识上，我认出是智能工造“芒”系列人形之一，适用于日常生活起居和陪伴交友。
我的视线转向北飘，她无言地摇摇头。这算是一系列事件里比较不幸的一起。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我不相信她有什么深恶痛绝的理由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个时机结束她的生命。门口的男人，哭得刻骨铭心，看上去并不像是装的，平时对她应该照顾有加。
我对他杀的怀疑正逐渐增加。对人形案件的鉴定，一直是刑侦工作的难点。除了身体构造与人类完全不一样，脑内数据也因为机权保护法而难以读取，侦破案件基本只能靠案发现场留下的少量线索。前几起案件还在令军警头疼不堪，以我的直觉，这一次将会成为一系列事件的突破口。
我靠上前去上下观察她的身体，希望能发现跟案情有关的蛛丝马迹。可她浑身上下一点伤痕或异样都没有，根本是毫无破绽。以这个趋势，多半要带回公司验身子。
就在我和她的脸庞贴到最近时，她突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嘴里细声细气地“啊”了一声。
我和北飘立刻被吓得原地蹦起，向后倒退好几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