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时,北飘正和叶莲并排坐在床上谈心,北飘看上去像个知心大姐姐。
“凌柏,你来听听,我感觉这回我们有的好折腾的了。”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呢,你非选上吊装死作什么,是模仿新闻上报道的吗?”
我走过去抓了个床旁的椅子随便坐下,叶莲低着头手中攥着自己的小裙摆。
“我听说的。”
“听说什么?”
“我听说,上吊起来装死,是个类似入场券的东西,我觉得挺酷就试了试。”
“什么入场券,哪儿跟哪儿啊,入什么的场?”我还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发言。
北飘拍我一下大腿,“别那么着急,跟小孩子说话呢,大恶人哦。”
叶莲向我们讲述了她所听到的传闻。她口说的这个“入场”,指的是双歧东城区的一个人形反抗团体,专门接纳各路产生情感的人形。说来尴尬,这个团体其实隶属于智能工造后勤部,负责着老厂房的日常管理工作,似乎已经把厂房改造成了自己的据点。
也就是说,这是个恋爱清剿计划的死对头。之所以我对他们了解不少,是因为我身上还担着另一项来自军方的委托,要找到反抗团的头目。除了人形的情感问题以外,近来的几起情报泄露和物资丢失事件,军方也怀疑和反抗团有关。
两桩最复杂的案件交织在一起,使我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松散闲适的工作日程,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北飘向我点点头,示意“我也跟你一样头疼”。
叶莲似乎察觉到气氛的转变,显得越发紧张起来,原本攥着裙子的手都碰在了一起。北飘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没关系的,小叶莲,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再会去调查。”
叶莲点点头。
“那么,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呢,能告诉我们吗?”
“和我相近批次生产的一些人形,最初我们出厂前一起受训的,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跟他们终端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些故事。”叶莲用指关节抵住下巴思考了片刻,“说是有些不好脱身的人形,制造出死掉的假象,之后会被送往老厂房回收,就这样混入反抗团。”
确实是很精明的手段。虽然有法律条文保证着人形的权利,但像我和北飘这样接近自由的人形还是少数,更多附庸性的人形,像家政服务型的、职业特化型的,一生产出来就有很强的人身限制。这假象的一死,人身束缚全部解除,直接从人际关系网中消失。
而反抗团则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作为智能工造的下属组织,军方无法直接介入干预,免除了大半的威胁。除了维护厂房,回收废弃人形也是他们工作的重要一环,这就留下了接纳人形、偷天换日的机会。
“那你的这些朋友,是双歧哪个地区的?”北飘又谨慎地添上一句。
“一开始,都是东城区的朋友在传。现在西城区的朋友说那边也流行起来了。”
“好了,小叶莲,你做得很不错。”北飘笑着摸摸叶莲的脑袋,递给她一块糖果,“之后好好陪陪叶检叔叔吧。”
正当我们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叶莲有些犹豫地站起来,一只手扯了扯北飘的衣服,另一只手攥着糖。
“怎么了,小叶莲?”
“北飘姐,我还有个请求……”
北飘蹲下来,与叶莲四目相对。
“你们可以不要跟他说吗,我把自己吊起来的原因?我不想让他担心。”
北飘顿了一下,冲她点点头。
“一定。”
走出卧室的时候,军警已经基本跟叶检对完笔录。为了防止叶莲听到一些严肃话题,北飘将她安顿好以后把门关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是挺会哄小孩子的嘛。”
“那是。不像你,人长得蛮精致,说起话来五大三粗的,对谁都一个样。”北飘显得很得意,“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也挺像小孩的。”
“比如说?”
“比如说,”她也递给我一块糖果,“要不要?”
“要。”
我接过糖来,剥开糖纸,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味。
“我觉得,上吊可能只是个表象。你也听到叶莲说的了,只要看上去死掉了的,都有机会混进反抗团。上吊看着吓人点,但意外事故也有可能。”
“嘎巴嘎巴,那要查的范围可大了。”
“我也确实有这个担心。”
“那由不得我们,得问那边那家伙了。嘎巴嘎巴。嘿,老兄!”
我这个人,虽然容易和人拌嘴,但也不怎么记仇,只要没侵犯到我底线的,基本不过多久就能和好如初。军警走过来的时候,我也迎面招呼他,他倒依然板着个脸。
“怎么,有进展没有?”
“有,进展可大了。跟我们办完这一回,你十有八九能升衔。不过,我们还有几个问题。”
详细准确的情报——这是和军方合作少有的好处。从军警那里我们得知,人形的意外死亡事故,仅在东城区一个月就能发生几百起,这几个月也确实有反常上升的趋势。
要从这么大范围里抓出几个个例确实不容易。具体如何实施,我和北飘决定回公司再继续商讨。我们向军警交代了些要注意的要点,又和叶检道了别准备离开,才踏出门槛半步,北飘又转过头来把叶检叫住。
“北飘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啊,这次真的感谢你们,我这里有几张人形的免费理疗券,就当礼物送给你们……”
“不是的不是的,辛苦费就免了。”北飘的视线避开望向地上,接着又转回叶检。
“你知道为什么叶莲要假死吗?”
这之后北飘向叶检诉说了事情的起因、两人的误会以及叶莲的担心,话题比较沉重,但叶检表示理解地认真听完。最后北飘叮嘱叶检不要再向叶莲提起这件事。
在下行的电梯上,我和北飘四目相对。
“我还以为你会遵守跟小孩子的约定呢。合着‘一定’指的是一定告诉叶检咯。”
“没办法,”北飘无奈地耸耸肩,“你想想,现在不告诉叶检,等他哪一天阴差阳错地问起叶莲来,不是更要出问题。”
“这也确实。”
“和你不一样,为了保护必要的人,我的确会舍弃一些自己的原则。”
北飘显得很平静,我盯着她的眼睛,在她平和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些更加深邃的东西。
也许,正是她这样的人生信条,导致了后来一切转折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