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追过几个路口,恰巧遇上红灯。即便是不要命的摩托车手,面对密不透风的横向车流,也得停下车来等上个三五十秒。我眼看他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竟然不紧不慢地跨下车来,在摩托车旁站定。
“怎么了这是,改邪归正了吗?”
我们的车缓缓滑向他,距离接近二十米时,他突然从车座地下抓出个小罐,朝我们丢过来。
一丢到空中,我才认清那不只是个罐头。白色荧光下反射出的寒光,让我的气愤瞬间化为战栗,一时间身体动弹不得,继而又爆发出嘶吼的尖叫:
“快下车!快下车!”
我拉响了车上的通用Ⅱ级警报,超过80分贝的尖利警报声,瞬间响彻了主干道周围的数个街区。附近的上千个显示屏识别到警报信号,转瞬切换至应激状态,“注意”、“撤离”、“危险”等字样,以及大大小小的警告标示,从深黑的夜空上压迫下来。
伴随着听觉刺激的,是视觉上的噩梦。原本五彩斑斓的显示屏,全部化作血色的警示灯,闪烁的暗红色,笼罩在方圆几公里的街道上。街上形形色色的车辆,在管理系统的自动调度下,以一种恐怖而压抑的高度秩序从警报点反向离开。
这是双歧城的应急处置方案,死寂的全自动化。
集束炸弹迎面朝着我们落下来,显示屏上的数字从2指向了1。
我尽力想把它从车边踢开,可在脚接触到它的那一刻,它引爆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昏厥感,数据紊乱、仿神经元错位、动力系统失灵,视线范围内一片抖动的色块,供电系统从12伏跳到200伏又跳回来。周围的显示屏,无一例外全部跳脚,一切响声全部停止,大地重新归于苍茫的黑夜。
那不是集束炸弹,而是军用级的广播型脉冲手雷。
我和北飘在地上翻滚着度过了极为痛苦的2分钟,然后筋疲力尽地爬上车座椅,又瞬间神经紧绷起来——我们的后方,传来军警刺耳的警笛声。
“快走!快走!”
北飘招呼我赶紧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可军警的飞行艇还是从后头追了上来。
“前面的嫌疑人,非法超速、扰**通秩序、非法触发Ⅱ级警报、非法持有管制武器,违反多项双歧城管理条例,请立即停车,接受军警质询!”
我再也压制不住我的怒火了,先是被人形耍,再是正面吃了个震爆弹,现在又被军警围追堵截,我抄起车上的高音喇叭,就要从车窗探出头去。
“别理他们!凌柏!”北飘打我的手腕,可已经拦不住我了。我把喇叭对准了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
“放、你、妈、狗、屁!老子辛辛苦苦给你们军方办事,一分钱好处没捞着,还要被你妈二五仔追着屁股打?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我看你们几个逼崽子这回必要挨处分!”
“辱骂诽谤军警、非法超速、扰**通秩序、非法触发Ⅱ级警报、非法持有管制武器,违反多项双歧城管理条例,立即停车,接受军警质询!”
我们破口大骂的呵斥声在主干道上空回荡了一路。
等追到接近中心塔时,军警的戒备措施明显增强,不仅多出好几辆飞行艇,跟我们靠得最近的一辆更是开始向轮胎实弹射击。我们的巡逻车虽然机动灵活在街道间流窜,但终究敌不过军警的多番扫射。开出去一两公里,防爆车胎上已经扎进去不下十个孔,车速骤然降下来。
北飘努力把持着方向盘,可车子已经几乎不听使唤,靠着惯性在大路上歪歪斜斜地滑。她一咬牙,左手抽出收纳盒夹层里的一个东西递给我。
“你扔东西准不准?把这玩意儿往后面的警车上扔,最好能搭在车前盖上。”
“你也疯了?拿震爆弹去袭击军警岂不是真要我们坐牢?”
“就是免得莫名其妙进局子我才叫你扔。我看过了,里面的电能都耗完了,充其量就是一计时器。扔就是了,之后我自有办法。”
我接过手雷掀开车天窗,朝身后的军警比划一个中指,奋力甩手将那空壳子朝飞行艇上扔,不偏不倚卡在设计得精妙绝伦的钢骨架上。
车上突然搭上这么一不明物体,对方还是持有军用武器的危险分子,军警本能地转动车子试图甩掉它。飞行艇在密集的楼宇间来回扭动,架势有如挣脱迎面扑来的猛虎。在我们的巡逻车顺势拐进分叉的小巷子里时,他们也无奈减速把车停在地面上。
“接下来怎么办,说说你的计划?”
我们抵在街角处军警的视线死角,暗中观察动向,北飘煞有介事地打量我一下。
“你会开军用飞行艇吗?”
两名军警手忙脚乱地下车来检查情况,其中一人用长扳手撬开卡在骨架里的手雷,举到强光底下端详好一会儿,两人才安下心来长出一口气——大概是终于发现威胁自己的不过是一介空包弹。
趁着他们聚精会神的空档,我和北飘已经从飞行艇的另一侧悄悄接近,从虚掩着门的副驾驶位一跃而上。他们俩察觉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可反应过来要抢回车子的时候,我们早已点火发动开始急速升空。在从车底四处散逸的水汽烟尘中,我听见军警嚷嚷着“停下”和几句骂街的话。
我拉升至可以俯瞰到整个街区,几经周折的飞行艇终于开始稳定行驶。我顺一顺气息平复一下心情,示好地用拳头抵一下北飘的胳膊。
“你胆子还蛮大的嘛。人家都是草船借箭,你这是射了一根箭,把草船给借回来了。”
“那哪比得上您,您在部队里呆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嘴上这么讲,脑袋却很得意、很神气地昂起来。
“哼,你就净调侃我吧。”
在双歧的夜空中飞行是件很奇妙的趣事。向上仰视,是深邃辽远、让人心如止水的纷繁星空;向下俯视,是簇拥密集、整齐得令人发指的纷繁市井。两者是那样地不同,却有那样地相同。我们行驶在这样一层边界线上,被两个不同的世界所吸引。
强光的照射下,再不起眼的小动静也能尽收眼底。在秩序井然的车流中,我们不过多时就分辨出那个快速穿行的小白点。这狡猾的家伙,引诱我们朝拥挤的市中心跑,甩掉我们之后却一拐向东朝东城区进发了。
约莫一刻钟后,我们的飞行艇降落在一栋几乎废弃的烂尾楼附近,小路对面,便是遮盖在挡光布下的白摩托车。我们把车停在与小路相通的大道上,轻手轻脚地步行过去,因为我们多半已经踏入他们熟悉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