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歧城的基础设施布局如此怪异,大路上灯火通明彻夜无眠,小巷里却冷冷清清暗无天日,唯一的一点亮堂,还要靠远处的高楼和楼宇间缝隙射过来的余光。当我们蹑手蹑脚走进烂尾楼的时候,只有一点零星的灯光和月色为我们开路。
“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北飘尽量压低了嗓音跟我说。
因为是还没有填充水泥的楼骨架,楼层上下微小的响动都能听得很清楚——先是缓慢的踱步声,然后大概是站定了声音消失了片刻,接着似乎又传来掏枪上子弹的声响。我们顺着声音的来源摸到了楼梯的位置,我把耳朵贴在钢板围成的墙上,大致确定了声音是从正上方传来的。
我们猫步上到四楼楼梯口,我将脉冲枪挂到眩晕级,北飘调到致死级,她潜伏在低处,而我准备强攻。一切准备妥当后,我积攒力量从楼梯口一跃而上。
“手举起来!智能工造特勤部,你现在被捕了!”
但没人应答我。空荡荡的四层楼里,除了四根支撑柱和搁在地上的一只录音机外什么都没有。
“搞什么,他人去哪儿了?”
北飘见形势有变,从楼梯上缓慢站起身来。我们举枪小步靠近录音机,其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提前录制好误导我们上来的。
在镂空窗透进来的黯淡月光中,我们原地呆滞了足足几秒钟。半晌我才意识到这其中的蹊跷,惊呼着“小心”向北飘扑过去,可是枪声已经响起来了。
我抱着北飘在地上滚过两圈,遁入铁墙角落的阴影里。在这一过程中我的左肩连续中了两发子弹,可我忍着剧痛没叫出声来。
“凌柏,你中弹了!”北飘翻过身来第一时间要检查我的伤势,被我摆摆手拒绝。
“不打紧,顶多回去换根胳膊。他引诱我们到这幢楼里来,再蹲守在对面等着我们入套,先赶紧躲到柱子后面去!”
子弹还在不断从耳边呼啸而过,打在脆弱不堪的铁壁板上立刻开出一个洞,可随着铁皮板的共振,听起来却犹如打桩机钻入地底。我们在行踪不定的子弹孔间赌命般流窜,越过映在地板上的月光时,又差点被射中脑袋。最终我们还是带有几分运气地,安然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两边开始互相对射,可是墙壁阻隔了视线,只能从跃然墙上的弹孔判断对方的位置。再者,我们用的是脉冲枪,除了不能像普通手枪一样实打实射出子弹来,聚焦也是个问题——要不能精准对上对方的脑袋,就完全是个人畜无害的玩具枪。
这样的来回问候,雷声大,雨点小,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他那边的火力逐渐消沉下去了。大概是子弹用得差不多了,我这样猜想,却不敢轻举妄动。待到北飘也认为基本安全准备下楼的时候,我们却听到楼下细碎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
北飘的视线从漆黑的楼梯口转到我脸上。
“我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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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一点没关系,大不了今天我整个胳膊都不用了。”
“那不行,我正好随身带了工具,先给你初步修一下。”
脚步声已经接近四楼楼梯口,可我们似乎毫不在意。如出一辙地,他也轻盈地举枪跃入,头上仍旧顶着那白色的头盔。
——然后他注意到了正在循环播放的录音机,虽然被面罩遮住,却仍能从体态上察觉到他愣了一愣。
我迅速从柱子后方切出,朝他的方向连续开了三枪,可惜被他敏锐地察觉到并接连躲过。转瞬之间,战况由单方面的压制变为互相举枪的僵局。我缓慢地向右移动,他也顺势向左迈步,在我们俩沿着这个无形的弧圈绕走、对峙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逐步靠近躲在楼梯口的北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怎么,你现在是要玩西部的拔枪游戏,比比谁先射中对方的脑袋不成?”
我的发言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等到我、他和北飘排在一条直线上时,北飘一个箭步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他的手枪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飞出去老远。
我随着北飘的行动也跟上前去,一人钳住他一只手,他还想要挣扎反抗,终究是敌不过两个人的力量,力气耗尽消停下来。我立刻卸掉了他的头盔。
——于是,我便看见那乌黑的长发摆脱了束缚,从头盔里倾泻而下,在朦胧的月色下泛出典雅而柔和的光,一直伸直到肩头的位置。她的双眸之中,也映射出一种澄澈而坚定的眼神。一时间,我甚至对她的认知产生了偏差,开始怀疑刚才那个敏捷、狡黠的身影到底是不是她。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大吃一惊,虽然手还抓得死死的,心中的想法却不由得浮现在脸上。她紧盯我的眼神,从原先的严峻,转变为嫌弃和无奈。她疲惫地长出一口气,开口第一句竟说出了与她的处境十分不符的话: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闹够了没有?”
像是面对两个经常犯事的小孩子的牢骚。
“我还想反过来问你呢,把半个城区的警察都引过来还嫌闹得不够大是不是?站起来,别磨磨蹭蹭的,就算是女孩子也是同等待遇。”
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比先前轻上许多。她很配合地从地上站起来,双手并排摊在胸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北飘,你带手铐过来没?”
“带了,我帮你们扣上。”
北飘从衣服的暗袋中摸出了银晃晃的手铐,一边扣在她右手上,一边扣在我左手上,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让她挣脱逃走。这个空档,她以一种平静得诡异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扣好了,凌柏。”北飘从旁边插话。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什么?”
“噗——”
我还没反应过来,随着一声气体膨胀的爆裂声,呛人的灰色烟雾迸射而出,一瞬间将我们三个人全身笼罩。与此同时,我感到手铐那端抻拉的力量消失了。
“凌柏,是烟雾弹!”
“别管我了,快去追她,我手腕被手铐铐着一时半会解不开。”
“我也只能眯着眼看到大概的位置,你先跟紧我往这儿来。”
“该死,怎么把烟雾弹藏在手腕里,我这辈子算见识了!”
我远远低估了她的计谋。她配合地伸出双手,不过是引导我们铐上手铐,把烟雾弹拴在我手上。这一错误引导的战术,之前已经因为录音机上过一次当,这回又把我们给耍了。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只能跟着北飘的引导小步前行。处在烟雾中心,我已经被呛得不断咳嗽,经过几番努力,终于把锁扣打开将那渗人的一只手掌远远甩出。
我们一路追到五楼天台,看到她如一尊雕像一般沐浴在月光之中,坚挺地站在天台最边缘,脚跟已经伸到悬空的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