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掏出抢来慢慢向她靠近,而她面对枪口纹丝不动。
“别激动,听我说。五楼的平台,你跳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条。跟我们回去,看在同是智能工造同胞的份上,也许还有从宽处理的机会。现在,可以慢慢朝我这里靠过来吗?”
我害怕她的眼神。如果那是坚决、厌恶,或是蔑视的目光,我也许会不屑一顾。我天生有着反抗强权、不惧挑战的性子,那样充满敌意,最终却败在我脚下的对手,我见得多了。但她脸上的,却是担惊受怕、充满忧郁的神情,跟她坚定不移的体态,极其怪异地拼凑在一起。
如果她不是在假装示弱蒙骗对手,那就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习惯了流露出属于弱者的表情。她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平衡,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问题。
“如果你想留我一条活路,何必拿枪指着我呢?如果你无可奈何必须让我死,又为什么不趁现在就动手呢?”
她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是的,为了获取情报我们必须将她活捉,却不能保证她会遭到怎样的处置。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我又必须确保她不能活着离开现场,也许她死心向后倾倒的那一刻,我会直接开枪造成她的死。究竟一开始我是以什么心态对着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举枪的呢?一来二去,我也被她绕得忘记了缘由——或许只是对待嫌犯本能的动作。
“别瞎想。你有截取到情报,需要活下去带给同伴是不是?这不才是最现实的结果吗?”
可我干瘪的劝说已经不奏效了,她定了决心向后仰去,脸上仍然保持着不相称的、忧伤的神情。
我咬牙将枪口对准了她尚未快速下坠的身躯,本来已经破罐子破摔准备扣下扳机,可旁边突然窜出来的身影,惊得我两手震颤得发软。
“别跳下去,别跳!”
“北飘,你干什么!”
我已经做好了枪毙嫌疑人空手而归的准备。我没想到北飘会有那般执念,要抓住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我确信已经没有机会再将她救回来,可接下来的情形使我更加惊慌失措——北飘根本不是去救人的,而是拼了性命直接扑上去要拼个你死我活。
“北飘!”
眼见她们俩已经扭打在一团往楼下坠去,我立刻奔向平台的边缘,顺着最近的排水管道滑下去。她们下落得太快,我滑下去不过一层她们已经消失在对面大楼投来的阴影中。唯一能隐约看清的,是北飘侧扎的狼尾在空中剧烈甩动。
我听到下方传来硬碰硬的落地声,接着我也到达了地面。我祈祷扭打中胜出的会是北飘,可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我还没来得及多想,惨烈的结局已经摆在眼前了。
“北飘,北飘!”
我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跑到她的跟前蹲下,腾出一只手臂略微抬起她的肩膀。她的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可那只是柔软的皮肤,在机体内部,说不定已经摔得分崩离析。这样的高度,即使是人形也招架不住。
那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心里满是后悔,但凡在她冲出去那一刻我有一丝意识扣下扳机,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地躺在地上。我准是抱着自私又侥幸的念头,盼望着也许她的出手能挽回来之不易的线索,却想不到要赌上她的性命。
“北飘!你怎么样?”
她的眼皮已经跳不动了,开口想跟我说话,可只蹦出了几个刺耳的蜂鸣声。她费力地用右手指指脑袋,然后比划一个大拇指,表示脑袋还安好。不幸中的万幸,我长出一口气。
“那还没出大问题,来,我抬你,你搭在我肩膀上,我这就送你回去修理。供电没问题吧?脑袋千万别缺电了。”
她微微地点头,可忽然又神情紧张,拼命要摇头,手颤抖着往一边指,要提醒我什么似的。
“你别瞎动,真要颠散架了。怎么,那里有什么?”
我扭过头去。才注意到那个身影,她就迅猛地向我扑过来了。我只从阴影中辨别出她亮眼的白裙子,她的两腿已经跨到我的脖子上了。
我被扑面而来的冲击力撞得直接向后倒去,双腿还没站起,又被她压得翻倒在地。她整个人都坐在我的头上,我的脸被压在她的**,可是裙子罩着什么也看不见。
凭着长期锻炼出的反应力,在我还没意识到整个状况之前,我本能地双腿跃起向后翻,借着她扑过来的惯性,带动身体继续向后滚。一个后滚翻,不但挣脱开了她的束缚,甚至也把她带得重心不稳起来。
不过她毕竟身手矫健,敏捷地往旁边一撤,两脚前后摆开就稳住了身子,再次站定。在黑暗中,我终于又看清了她整个身体,似乎蹭坏了胳膊,但整体并无大碍。
我还看到,她左手的末端只剩了个突兀的钢骨架,连接其上的手掌已经随着烟雾弹留在五楼了。
“没见过,放你一条生路还敢折回来自投罗网。找死!”
“别那么早下定论,究竟谁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我们转而又缠斗在一起。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根本腾不出手来掏枪射击,只能肉搏。一开始只是互相出拳,一来一去,自己的攻击都被对方死死防住,像一对戳不穿的矛和盾。不断进进退退却僵持不下,徒然消耗了体力。
后来又转为取巧的技击。我要单手劈过去,她就钳我的胳膊,锁我的关节;她要锁我的关节,我又顺势侧步闪到她的后方,去顶她的腘窝。黑夜里,我们像两只争锋相对的螳螂,快速出击又不能让对方捉住把柄。
但我毕竟不是近战的好手,在以前的任务里,我一直是枪打得好却不善格斗。不得不说,她毕竟是有几分真功夫,我虽然对峙一阵子,终究是一个趔趄被她扳倒在地上。我立刻掏枪想做最后的还击,被她一脚踢出去老远。
“你是个强大的对手。”我努力支撑住重心,盯着她。
“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招架上几回。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了。”
她拔出枪对准了我,枪口如同她的目光一样深邃而暗淡,我闭上眼睛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这真是我最失败、最屈辱的一次经历。不仅没有抓到唯一的突破口,还因为自己的贪心搭上两个人的性命。
但是几秒钟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睁开眼看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打斗时她都不怎么喘气,现在却能明显观察到她胸口的起伏。
“你不开枪吗?”
“不用你说。”
她的声音低沉但坚定,两侧的眉毛随着语气也紧了起来。她的食指逐渐扣向扳机,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砰——”
枪口迸射的嘶鸣打破了街道的寂静,颤颤悠悠地,她支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前倒在了我怀中。在她身后,北飘的手上正握着我被踢飞出去的脉冲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