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甲字街一号与丁香花园(1)

作者:泛亚重工 更新时间:2020/9/27 13:06:13 字数:2031

十月,是虚假的日子。

天气仿佛转瞬从盛夏跌落至寒冬。

双歧地处大陆北部的雪原,我们这里表象上的温热,全是由地下聚变反应堆的余热提供的。人造的季节在季中温和宜人,但在四季更替的间隙多少会带给人虚假的异样感。这套天气系统运作了超过30年,技术已经趋于成熟、少有瑕疵,可我却从来没能够完全适应。

除去气候上的虚假感,空气中也弥漫着谎言与无知的味道。这是我的直觉,而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言祭的死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可我的不安感只是有增无减。越是深入调查,我越是觉得走投无路,徒然迷失在言祭死前吐露的只言片语里。我们只是身处案件之外的局外人,想要管中窥豹,却不曾离真相靠近分毫。

十月没有发生人形的自杀案件,也再没有物资失窃和情报泄露的事件。事已至此,人赃俱获,军方叫停了所有与案情有关的调查,叶检那里协助调查的军警得到了晋升,寿芷涧那晚阻碍调查的军警挨到了处分,我和北飘升了薪酬,一切都意外地依照我的设想一一实现。

失去了可以炒作的看点,连环自杀案件迅速从热搜榜上掉下来,长滨举行的一年一度的“纺锤边缘”音乐节,毫无意外地占据了所有屏幕和新闻的版面。

整个上半月,我办公桌上收到的只是接二连三的小通报,无非是让我们抓抓不守规矩的小情侣,抓来也不过口头教训一下,赶回去日子还是照样过。分明没人再督促我们去办案,我却感到莫名的失落。我试着托人去查查这个“硅基宙斯”的来头,可每个线人都无一例外地无功而返。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念,也许是因为言祭声称涉及的不只是我,还有北飘。

有时候我会独自坐在办公室外的观景平台上,眺望秋日的夕阳逐渐下落。中心塔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从办公室的楼层可以望见城外的雪原,夕阳下落到地平线之下时在雪原上铺洒一片光辉,如若梦幻。每每此时,我又想到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种种,也如梦幻一般转瞬即逝。

中旬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给我心中的虚假感又平添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自从上次在任务里严重受伤以来,北飘一直在进行恢复性治疗。为了适应新装配的零件,她每天在复健室里进行至少一个小时的特化训练。虽然处于新零件的磨合期,她的体力还不算很充沛,但至少她的精神状态积极而稳定,脑袋多半没有摔坏——这倒不是说笑,虽然数据库里储存着临时上传的云端数据,但那毕竟是压缩储存的缩略版本,是无法恢复她的全部记忆的。

所以说人形虽然理论上死不掉,但毕竟会因为脑损伤丢失记忆,对于每天靠着鲜活经历维生的民用人形来说,到底是和死掉没什么两样了。

这是题外话了。我要说的是本来再平常不过的,公司一年一度的机能检查。这项检查的其中一部分跟人类的体检差不太多,无非是排查一下全身上下磨损的部位,更换一下老旧的零件。北飘因为刚做过全身护理,巧妙地逃过了这一轮冗长而繁琐的检查工作。

另一部分检查叫做智能审查,顾名思义,是评判人形的智能水平的项目,分为0-10十一个等级,0则是根本没有脑子的工业机器人。不合身份的智能水平被人类视为一种潜在的威胁,当然,不稳定的情绪与情感也是影响评价非常重要的因素。

这项检测其实水得很,不如说多年来我还从没见过因为智能评级过高被处理掉的人形。我们这些民用人形的智能标准一般定在3-4,但毕竟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有时候智能突破到5、甚至个别达到6,也很少有人去过问。最紧张的,恐怕还是坐在操作台上眼睁睁看着鲜红的指示灯跳出来的人形。换句话说,这从来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项目。

因此那天我压根没有一丝疑虑。在事情发生之前,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体检的时候,有个保洁机器人在问讯处摆弄花瓶,不知道是程序出错还是怎么的把一人高的花瓶弄翻了,结果破瓷片子和瓶里的水洒了一地,在嘈杂拥挤的人群里像引爆了一颗炸弹,引起不小的骚动。再之后,记忆基本就断片到了智能审查时的操作台前。

这一段我也印象深刻,因为我是逃避审查的老手。照理来说,我和北飘近段时间来关系暧暧昧昧,对捉摸不定的评定应该多几分提心吊胆才是。相反我对此并不担心,我有自己独特的技巧。

技师把程序发动起来以后,我开始把精神集中在一些枯燥无趣的事物上,比如工作、比如空荡荡的钱包、比如白莺那古板刁钻的紫土蛇纹咖啡杯。这一技巧出奇地奏效,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刹,我才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具实打实的机械。我很难描述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它像是对过去的忏悔,或是乐极生悲的报应。

我还沉迷于这一无穷无尽的人造痛苦中时,控制台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指示灯充其量只亮起来三盏,甚至比去年不升反降。

我对自己糊弄人的技俩十分满意,滑下座椅后略显嚣张地站在一旁,等待排在我后一位的北飘。她坐上操作台又连好了脑机接口,很是自信地冲我点点头,一切都处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下。

很难说究竟是鲜艳的红光先刺入我的眼睛,还是叫嚣的警报声先触动我的神经的了。我唯一能准确记得的是,当这一系列警示信号如交响乐般一齐奏响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了。正在体检的、刚做完审查的、来回奔波的医生和技师,大家都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北飘,北飘少有地露出几分惊恐的神情瞄向我,我凝视着她圆睁的双眸、以及操作台上八盏鲜红的指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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