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有人触发过警报了,以至于一时间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本能的反应竟然是想办法去关掉吵得震天响的警铃。继而我才意识到,越了红线的人形是要被运出去拆解报废的。
北飘毕竟是镇得住场子的人,很快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又以眼神示意我不要来掺和。有几个技师慌忙之中赶过来,走到跟前却磨磨蹭蹭地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拿捏不准是不是该把北飘押走。
趁着这个空档,北飘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这几人就立刻打住不往前走了。北飘憋着一边的眉毛缓慢地来回打量他们,反倒像是几个技师在受审,接着她以坚定严峻的口气逐字吐出:
“我在智能工造辛勤付出这么多年,不说大大小小的功劳为公司立过多少件,单就说智能审查这一项,从我进公司以来就从没超过标。你们现在第一想到的不是机器出问题,反而是要把我抓去拆解?”
她这一番话下来,就更没有人敢去反驳了,原本充斥着叫嚷喧闹的体检站,现在只剩下警铃声还在四处回荡。我自然是不会被北飘的下马威唬住,当大家还魔怔怔杵着的时候,我注意到进口处有个身影走了进来,拉掉了控制警铃的闸。
“确实,北飘小姐说得不无道理。”
“所长。”
北飘回上这一句,于是大家的视线又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所长冬浪,实际上是智能工造的执行董事,只不过他在附属研究所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长这个名号就继承了下来。见到所长前来,几位技师立刻迎上来示意,多少算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冬浪点头回应,走到控制台边上轻拍两下机子。
“毕竟多少年没出过事了,这警报是真是假,也许现在还没法儿确定。不如这样,几位先回去各忙各的,等今天体检结束过后我们再把这事给了了。”
后续的情况就不值一提了。所长离开去办正务,技师回到了自己工作岗位上,该体检的还是推来挤去,体检站又回归了混乱不堪的常态。我和北飘离开后两三天,也从没听说再把她找去复核的消息,究竟这桩复查办没办成,我们是无从知晓了。
我们都很在意北飘的情况,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会给她留下一个心结。但就事实来看,北飘似乎根本没受多少影响,甚至还对她的体能恢复起了正向作用。就比如说,她最近也对“硅基宙斯”这个名词产生了十足的兴趣,又不知从哪儿听说这案子跟她牵扯上了关系,也要跟我一起暗中盘查。
我也去向北飘询问过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很坦诚地告诉我她确实心里没底,逞一逞威风不过是缓兵之计。但要说为什么会把指示灯径直点亮到八,北飘自己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我不能否认北飘倾心而诉的坦白,但我仍旧隐约地察觉到,似乎她心中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真相开始涌动起来了。再加上近来发生的一系列冲突,我预感到,也许一些荒谬而怪异的事情即将发生。
十一月中旬的周三,我们坐在公司的咖啡馆里看新闻,这会儿已经有一点渐入冬日的寒意,咖啡馆里缓缓吹出暖气,略微消解了一点前些日子里弥漫的紧张气氛。我们的视线散漫地在电视机屏幕上乱扫的时候,言祭的大头照突然蹦了出来。
“怎么回事?”北飘端到一半的咖啡杯立刻放了回去。
在言祭被枪毙以后,她的机体又在公司的档案室里保存了一阵子,后来交接给军方的时候,押运的车辆在途中出了岔子。确切地来说,车子是送到军营了,可车上的人给丢了个干净。押运车沿途路过的是密不透风的东城区,在蜿蜒曲折的小巷子里绕弯儿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人掠走了。
画面切到了真理报电视台的演播室,主持人正在向军方右翼领袖,何桦茨中将展开提问。
“你之前一直强调对军中纪律的严格把控,这次让如此一个,你所称的,危险人物的机体流落民间,算不算是军方管理上的一个重大失误?”
“我一直强调军纪,不错,我是这样说的,事实上也贯彻得到位彻底,所以正常情况下这样的意外绝不应该发生。你该看看这场意外最大的疑点,从头到尾你只强调军方的失职,却不关注作案的这一方面本身。”
“你是又想说,这次事件要归咎于反抗团?”
“哦,看看呐,连主持人都默认这么说了,说到底打一开始不就是何桦茨非要这么称呼的嘛?那分明就只是我们的后勤部。”北飘显得厌恶而激动。
“我们没有理由不这样想,毕竟这次逮住的是他们的头目。我甚至有所怀疑,智能工造在背后也扮演了保护伞的角色。”
“你这样说听起来像是阴谋论的论断。”
“纵观整场案件,从连环自杀案到如今,智能工造一直在不断阻碍我们的调查。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能进入甲字街的厂房进行物证搜查,不至于拖到十月初事情才解决,更不至于如今产生丢失机体的失误。”
“但军企分权,是亚际第二联邦宪法中最基本的条款。难道你要否认最基本的准则吗?”
“正是因为它是最基本的条款,我们才要明确它的界限、维护它的权威,而不是纵容某些企业搞垄断和保护势力。”
“我们知道你一直与智能工造势不两立,声称要掐断所有民用人形的制造。我们如何知道这不是你又一次的政治宣传?”
“民众会作出决断。你不能否认,现在已经有不少同胞同意我们的观点了,他们不可能纵容这些危险因素在双歧城中肆意游荡。上世纪中叶我们与人工智能惨烈的战争,曾经给一代人留下反对赋予机械智能的烙印,这种斗志现在正在慢慢流逝,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可真是油嘴滑舌,从头到尾不就只是偷换概念吗?”北飘说。
“他口头上做做表面功夫也无妨,只要稳住这群‘反对人形’的民众的基本盘,他在军中的地位就不会丧失。邓若上将奈何不了他。”
新闻的画面切过去了,广告开始接二连三地播放,但我们两个的视线仍旧游离在显示器屏幕上。过了一阵子,北飘的视线转过来与我对上,我感觉到我们达成了一种无言的共识。
“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向她确认。
“不错,”她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们来找出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