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405:仿神经元指针错位或丢失]
“我一直说,且放白鹿青崖间,何妨吟啸且徐行。我们这些做人形的,最重要的还是及时行乐!”
“前辈你记错了。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言祭毫不留情地指出我的错误。
“我就说嘛,北飘你上手了不是也开得挺好!”
“你在岔开话题呢前辈。”
“我开车真的不行,凌柏哥,这已经是极限了。啊,要撞上去了!”
“小北飘你当心点!”
为了防止巡逻车撞上路边的全息显示器,北飘大把交替把方向盘猛向左打,结果差点撞上对向开来的小皮卡,幸而对方是自动驾驶,敏捷地向侧方躲开。北飘的突然转向,把后座上的我从座位这头甩到那头。不过既然已经选择把性命托付给她,我就懒得再多嘴过问,而是百无聊赖地让自己的脑袋随着车身晃动撞上了玻璃窗。
“言祭,小猫咪也给我抱一抱嘛。”
浑身纯白无瑕的小猫,乖巧地躺在言祭的大腿上小憩,即使受了北飘刚才那一番折磨,也只是从原先的方位稍稍偏移了位置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它少了两只黑漆漆的眼珠的话,或许还真的难以分辨真假。北飘听到我的话从副驾驶位转过身来,趁着车身短暂的平稳将小猫递过来。
“你知道它不喜欢你。”
毛茸茸的触感才在我手中停留了不到一秒,它就立刻缩成原来的立方体,坚硬、冰冷地挺在我两手掌心里。
“哎呀,怎么老这样,我挖空心思就偷出来个这?”
即使是发自肺腑的哀嚎,也没能打动它变回原来惹人怜爱的形态。也许是我哄骗它的次数太多了,现在即使是真情实感也不能打动它分毫。我堂堂正正一个人形智能,竟然败给一个没生命的无机体。
我当初到底为什么对这个白色小箱如此执念呢?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甲字街这处研究所太过死寂,充斥四周的只有工作、数据,缺乏人情味,才会无聊到看上这么个新奇玩意儿。我至今没有搞明白、也没有兴趣搞明白它究竟是谁的造物,只知道它会捕捉到旁人的情感而幻化出万千姿态,像是永远捉摸不定的万花筒。
与情感相关的小物件,说成是工作相关,恐怕所长也会批准的吧?我这样不切实际地给自己找借口。
“对了,小北飘,给你别上这个。”言祭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面徽章。
“这是什么?言祭姐,我开车呢,这下又要蹭到了呜哇哇哇哇!”
北飘急转方向又把我甩到车的另一头,言祭执意要给她别徽章,很费劲地将身体延展到驾驶座那边去。
“言祭设计的徽章,别着就是进了我们组的证明,你前几天通过考核也能算是我们的一员了!别看言祭骗人时油嘴滑舌的,她设计这些小物件可有一手呢。”
“你说谁油嘴滑舌呢?”
总之,在言祭的干扰下,北飘悬崖勒马开过了七八个路口,终于勉强安全绕到繁华拥挤的市中心步行街。我原先本着自己是个活过不少年的过来人,想要跟北飘这个新生儿大肆夸耀一番纷繁嘈杂的市井生活,以及工作期间偷懒的种种好处,但北飘立刻制止我说她生产出来前就已经储备好了各种知识,使我骄傲的优越感立刻丧失大半。我们三个混混在街头来回溜达,终于无趣到在双歧城最招牌的冰淇淋店前停下。
“如何,是不是感觉心灵都要被感化了?我相信你比我们更能体会到这种感受。”看到北飘对着冰淇淋眼神里充满期待,我做出一个赞美神灵的动作。
于是北飘很急切地拿粉红的小舌尖去舔,又缩回嘴里很仔细地抿,然后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了那种最纯真、最真切的失望表情。
“啊,我本来希望它能更好吃一点的呢。”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北飘与生俱来的天真才是对付我这种无赖最有效的武器。该死,果然情感机造出来,天然就是为了对付我的吧!
北飘握着冰淇淋的时候卷着吃,她把冰凉的奶油贴在舌头上,然后拿蛋筒转着舔。后来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步行街的行人上去了,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她忽然转过来问我:
“凌柏哥,我真的不用像其他情感机一样训练吗?似乎他们都很努力的样子……而我却在偷懒。”
“不要紧不要紧,偷懒在前辈这里是常事啦!跟着前辈混,又轻松又能有肉吃。”言祭叩一叩北飘的徽章,似乎那就是偷懒的证明。我看到她吃冰淇淋是一如既往的脑髓吸食式。
“那你希望这些天怎么过?”
“听所长的讲话、听大家交谈、看同辈们认真努力的时候,我总觉得情感机被造出来是生来背负了某些使命,可是现在这幅样子哪能做出什么贡献啊。”
“这不用担心。干一番大事业,靠得就是机缘巧合。”我作英雄伟人状挥舞自己的手臂,“你要是真的有使命,机会自然回来找你。比如说现在的使命是吃冰淇淋,过一会儿的使命是逛街,就像我常说的,竹杖芒鞋轻胜马,须行即骑访名山!”
“前辈你又背错啊!”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上午我们贪得无厌地四处闲逛,下午像官老爷一样视察北飘的同辈们刻苦训练,傍晚窝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里看电视。我只喜欢追剧,言祭听70年代的怀旧金曲,北飘对黄金档新闻感兴趣,特别是要看人形生活抓拍、人形市场变动、机权辩论节目这类杂七杂八的琐事。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要说:
“要是他们也能像我们一样随意吃冰淇淋、偷懒,那该多好啊!”
其实花的是我的工资。
晚上,我们在研究所旁的矿区边缘吹风乘凉。这是东城区少数放眼一片平原的地区,晚风习习,吹动一片一望无际的丁香花海。极目远眺,蓝硅矿的表面结晶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月亮最柔和、最凄美的莹莹光辉。抬头望去,最壮观肃穆的还是点燃了整片天空的极光,那些高达万米的丝带,从天空的最远端飘来,又延伸到天空的最远端去。这时我才发现,洒在花上的、洒在晶面上的不是月光。月光太过惨淡,只有璀璨的极光恒久闪耀。
唯有这时我感到无限的自由、无限地广阔。那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景象。
好漂亮!我们三人心中屏藏着那些最幼稚的赞美之词,无言地躺在无边的天空下。
“北飘会哭吗?”
我没头脑地来上一句。
“前辈怎么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言祭的脑袋枕在交叉相扣的双手上。
“我只要看到这种恢弘广阔的场景,打心底里就要涌出一阵激动的情感,逼得人想哭出来,可我毕竟没有泪腺。只有北飘这样的情感机,是实实在在可以哭出来的吧?”
“不知道行不行呢。”
她尽力地去憋,去想一些极度悲伤的情景,可那分明不是我的本意。原先在她身边跳得最欢实的白色小猫不动了,趴在她的肚子上呜噜呜噜地呻吟。到底她还是没逼出一滴眼泪来。
“啊,算了算了,我偶尔蹦出的蠢话。”
我摆手叫她打住,不过一会儿我们就躺在簌簌摇曳的丁香花丛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