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甲字街一号与丁香花园(5)

作者:泛亚重工 更新时间:2020/10/4 13:27:23 字数:2348

       平心而论,遇上傅门的那一刻还是带给我很大震撼的,可我究竟是把令人反胃的回忆给压下去了。这感觉就像打针,第一下来得钻心得痛,之后看着血液往外输,心里总是吊着,最后留下一针眼。不说别的,光是脑袋里想想这桩破事儿就得把我的血给抽干,因此我尽力不去想它。

       我也不去想傅门,事实上,我即使去想他也见不着他。据言祭说,傅门是从军方溜出来的军用人形,开始也遭大家的冷眼,但是跟大家混熟了就没人反感他了。而且他能从黑市寻觅些灰色地带的军火,他的到来给甲字街提供了不少安全保障。这也是我一天到晚见不到他人影的原因。

       倒是言祭我们一天里能碰着三四回。她像个无言的幽灵,穿梭于甲字街的部门之间,也没见过她跟谁关系要好。我一度不知道她平时干些什么,偶尔也见到她带带新人,但他们总是隔几天就各忙各的去——也许谁也不愿一天到晚跟自己的领导混在一起,有束缚感。

       我们每次遇到她就邀她去西侧的茶馆里坐坐,不过几天,主塔里那些娱乐休闲场所我们就摸查得比她还细致了。言祭有时候忙到一半脱不开身,更多时候她欣然接受我们的邀请,在茶馆里扯些有的没的,或仅仅是静坐在那里享受一下人生少有的闲散时光。很快我们几乎忘记两个月前我们还曾与这一位拼了个你死我活。

       我们都以为是言祭发起了甲字街声势浩大的运动,她说不是。在她来之前好一阵甲字街就是人形们公认的庇护所,大家聚集在这里,显得乱糟糟毫无章法。她的到来,只不过协调了秩序,沟通了小团体间的关系,有难处时大家可以劲儿往一处使。所以不久甲字街的每个人都认得言祭的大名,理所应当地认定她就是领头。

       因此言祭也没有什么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要说跟每个人都合得来那是自讨没趣。我就不一样,我完全没有言祭那种高尚情怀,我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这是职业操守。

       这就说到一段很有趣的情节。我初入甲字街,但“恋爱清剿计划”的名号迅速传遍了主塔上下。我以为遇到我们的每一个人都会退避三分,要不就是侠情仗义要斩我于马下。对这种假设我幸灾乐祸,以为能对每个人都大肆解释一番,把他们都引到我的圈套里去。

       事实是我想得太肤浅了,我就是这么肤浅一人儿。非黑即白的故事,只有小说里才会存在。多数遇上我们的人形,只是投来好奇的目光,脑袋里琢磨着“啊,这人是铰链来的,挺新奇嘛”,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上下打量我们。

       也有胆子大的,顶着被千刀万剐抛尸荒野的危险,上来和我搭话,继而发现我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便立刻失去了兴趣。这些人我聊上一次就再也没见过。

       当然,与这些骑墙派不同,也有少数对恋爱清剿计划深恶痛绝的,一见到我们就斜着眼,杀父之仇一般瞪着我,搞不好我还有被他剐的风险。

       说到底,大家只是惧怕“铰链”的名号。这就跟搞破鞋一样,谣言四起说你搞破鞋,你就是搞破鞋,并且大家有一茬没一茬地戏弄你。你要真是破鞋,那立刻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了,对于明火执仗的家伙大家多少是有点怕的。

       我和北飘在厂房的流水线那干过两天,无奈这工作太无聊。我们那车间的自动化控制器坏了,没人会修,一年到头都是人形围着机械臂转,那还叫人形嘛!我偷偷给公司技术部最专业的的哥们打电话,叫他指导我操作了一通,机械臂全部恢复运转。全厂的人形欢呼雀跃,说我们不适合干这没含金量的活儿,给我们送回了主塔。

       后来我们又在甜品站打工,这是北飘的强项。她生来讨人喜爱,甜品站又是整个主塔最火的美食店,再加上“铰链”的身份,一来二去她成了甲字街的红人。甜品店常年人头攒动,队伍直排到人事部门口,有些人来买甜点就是为了见她,这叫我有点膈应。

       周末的傍晚,北飘被大伙扛着抬着,欢呼着从甲字街一号游行到街尾,叫她的长发和狼尾披散开来上下浮动,据说她的粉丝团都要成立起来了。游行的时候,还要念叨“打倒铰链,拯救同胞”,并振臂高呼。

       这就离谱。北飘既是铰链,又是同胞,她是该打倒还是拯救呢?后来我得出结论,铰链里有个北飘,但北飘不是铰链,所以她处在铰链里还得被拯救,一来二去我把自己也给绕晕了。不过我好歹是个大度的人,北飘高兴,我就也高兴,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在甲字街里建立了威望,也跟言祭混了个熟络,她开始带我们去视察甲字街的核心项目。

       “思想泥在十年前就造出来了,一直没有人掌控得好,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如你所见。”

       我看到在实验员的操控下,白色的小方块舞起来了,随着他的意念变幻出各种造型,有那么几回它凝结成机械臂的形状去抓箱子,但很快又化作一团散沙不听使唤。

       “那肯定是意念还不够强烈。”北飘对此感触颇深,“有时候我感到发自肺腑的喜悦,或是刻骨铭心的痛,那些意象像是能化作实体一样,甚至能操控我的身体。我猜跟这差不了多少吧。”

       她也尝试去摆弄那小方块,它立刻化作小龙的模样环绕在她的身体旁了,一会儿又变作机械臂,成功抓起了一旁的箱子。这叫我十分惊讶,周围的研究员也大呼小叫。可是我碰上小龙的时候,它立刻就现出原形停在我手心里了。这说明我思想还不够深刻,也说明北飘的确带给甲字街崭新的面目。

       另外我还观察到,隔天晚上言祭会独自坐在主塔旁的矿区边缘,那里保留了一片一望无际的丁香花海。从我的房间望过去,她有如嵌在绒毯里的一颗麦粒。

       我和北飘终于有一次遁入这片丁香花丛,去陪伴茫茫花海中孤身一人的她。她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或是孤芳自赏的排斥。我难得见到她的笑脸,但此时她自然而然地向我们笑了笑。

       “好壮观……”北飘对着这无限广阔的花海,由衷地发出赞叹。

       “壮观的还在上头呢。”言祭向上一指。

       我这才注意到满天亮若白昼的极光。那些高达万米的光束,如最尖利的长矛,从天而降给予人审判;又如最峻峭的高山,此起彼伏地压迫下来。我意识到了,这些极光排列作漩涡的形状,而我们正处于漩涡中心。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天上是广袤无垠的极光,我感到短暂的眩晕,似乎要被这旋涡吞噬其中。

       唯有这时我感到无比地渺小、无比地无助。那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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