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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报声在整个研究所的角角落落里回荡,原本每个房间都配备一处警铃,现在都如同夜晚池塘的蟾蜍般齐声叫起来了——我们找不到威胁确切的位置。
警戒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原本的包围圈定在最中央,后来搜查范围越拉越大,一直到封锁了整个研究所。
说起来也算讽刺,甲字街诺大一个研究所,纸包不住火的地方,高层却仍打算把一切隐瞒起来。他们不打算从全城各地调配警力,却笃信研究所里那点警卫能平定混乱,结果便是专员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硅基宙斯”是军方和智能工造共同立项的世纪工程,没过几周就落得这种地步,真算是人类史的耻辱。数十年前我们被自己造出的人工智能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小小一个情感机就闹得地覆天翻,人类向来只是对错误重蹈覆辙。
我没看到杀人时确切的场面,没人能看到,看到的人都被做掉了。我只看到事故后的第一现场,第七实验组的两位指导者全被开膛破肚,如菜场上的鲜猪肉般胡乱摊在地上,脑袋咕噜噜地滚到试验台下面去了。他们一定死得痛苦而凄厉,因为他们临死前的凶煞表情凝结在面部肌肉上久久不能松弛。
这样的案发现场出现了多起,警戒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后移,直到一路退到了研究所边沿。高层终于决定疏散了所有无关人员,唯独把十位剩下的情感机和他们的指导者留在这里,害怕他们出了研究所会干出更非人的举动。
“凌柏哥……我们会被杀吗……”北飘的声音颤颤巍巍。
“杀个屁。反过来说,他们还担心你去杀别人嘞。该死的孬种,我们北飘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去杀人放火,第七组那俩傻子不知道训练出个什么狗屁,活该!”
我一时间变得义愤填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是在为七组的傻帽行为燥怒,还是声讨高层的不作为,又或是单单被紧张的气愤搅得心神不宁。理论上来说,七号情感机的异常行为也有可能是情感机设计缺陷导致的,但我无暇顾及这些可能性了,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暴怒,他们竟然把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也留在杀人现场。
言祭嘴上不说,但是个人都看得出她此刻的惴惴不安。她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双脚颤颤巍巍地抖个不停,双手相扣不断地搓着手指,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要紧,放轻松。”
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语了,拍拍她的膝盖。言祭点点头,但仍然是一副忧惧的表情,身子发抖。
研究所安静得可怕,诺大一个主塔里,只有十对研究人员和少量军警。这位失控的情感机,不仅学会了人类的情感,还学会了如何去利用这些情感,拿残忍的案发现场勾起人们的恐惧、摸清人类的心理藏在隐蔽的暗处,见到一个杀一个。这真是天大的不幸,与当初的实验目标背道而驰。
我们沉默了很久,走廊里静悄悄的,接着北飘冒出一句:
“凌柏哥担心我会害你们吗?”
她甚至不用尖利的字眼,她只用“害”,没人相信她会做出什么过激反应。我冲她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脑袋。
“不担心。我是人形,我担心什么。被人捅了,换个躯体又是一条好汉。没关系,你要害我,我的胸膛就挺在这儿。”说罢我张开双臂。
“啊,凌柏哥,不许你这么说!”北飘打我一下手臂,算是对我失言的小小惩罚。
“只要你们别着徽章,就是我们组里的一员。哪怕是面对杀人魔,作为前辈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北飘是,言祭也是。”
我们在空旷的走廊里等了半个下午,后方报告说又有一位军警遇害,除此以外一切静默。主塔像一片阴暗的森林,在不经意间伸出魔爪把人拖入泥潭中。
查看终端时,我这才发现秘密实验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流传遍了双歧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唾骂高层的作为,并要求信息公开透明。有抱怨新世纪开了个坏头的,有为在场人类祈福的,还有时刻关心人类专员安危,要求撤出来的。
人类、人类,净是人类!那我们这些等死的人形算什么?坐在楼梯口瑟瑟发抖的少女算什么?真是混蛋!
我又在走廊里怄了一阵子气,接着听到吊在横梁上的喇叭里传出嘈杂的播报声:
“请所有人类研究员立刻从主出口处安全撤离,军警会保证你们的撤离安全。再播报一遍,请所有人类研究员立刻从主出口处安全撤离,军警会保证你们的撤离安全……”
这广播嚷得我一愣,先是感到震惊,后是感到诧异,继而转化为无限的怒火,我暴跳如雷,我抄起身边的灭火器,向前奔上几步就往喇叭上摔,把它砸得分崩离析。
“操!**妈!当人形的一生就只配做牛做马,连基本的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吗?生产出来的情感机就都是杀人犯!”
我怒不可遏,对着摔碎的喇叭挥舞手臂,但是没人应答。北飘慌慌张张地赶来劝我,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老子要出去,老子要杀了他们!老子要……”
“啊!”
身后一阵惨烈的惊呼声盖过了我的叫骂,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转过身去,发现那个杀人犯已经要切向言祭的身体了。
“别动她!”
我咆哮着冲向那家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扑翻在地,却没有扑掉他的刀子。我们环抱着打过几个滚,我刚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就把持刀的手高举起来了。
利刃笔直地插入了我的胸膛。
我感到钻心地痛,但立刻意识到没有插到供电核心。我的惊恐瞬间化作愤怒,愤怒驱使我把他向前推,驱使我拼尽全力地嚎叫,我紧握插入胸膛的刀,怼着他狠狠地顶到墙壁上。体内循环的机血顺着胸口哗啦啦地淌了一地。
我把自己撞得半死不活,但他只是略微受损。这一击过后我再也没体力支撑下去,顺着刀刃滑了出去,这之后不久就会昏厥。
我真是个窝囊废,嘴上嚷嚷着保护后辈,却要带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言祭的话,我们也许还能有缘再见。可是北飘……作为情感机再也见不着了吧……
我昏昏沉沉地几乎要死过去,可是眼前突然浮现的画面,使我再也没能合上眼。
北飘看起来是那样平静地走过来,可光是瞥一眼她的眼眸,我就感到无尽的深渊几乎将我吞噬。她是如此地决绝,像是活于现实的死神,刮过一阵风生灵涂炭。原本与她形影不离的白色小猫,现在化作怒目圆睁的巨龙,要把一切阻碍撕成碎片。
她没说话,她只是默默地命令巨龙攫住了他。接着把他按倒在地上,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剥去他的身子。先是皮肤,然后是血管,然后是围在钢骨架间的五脏六腑,唯有供电核心还在跳动运转使他生不如死。那冷酷无情的杀人犯,发出世上最哀怨的悲鸣,在不曾停歇的痛楚中凌迟致死。
那景象犹如末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