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北飘黏腻了好几天,这局势基本是一边倒的。她终日害羞难当不好意思卿卿我我,我这个厚脸皮当然舔着个脸应她,总算消解了她压抑的心情。现在想来,回荡在她内心的既视感,恐怕也是当初在研究所见到人形们的死而落下的。
言祭的处境则比较尴尬,我和北飘亲热,她负责一个劲地吐槽,总之是回复了一些往日的活力,而不像甲字街时一板一眼了。我还没过问过,她却当头一棒先给我发好人卡,说当初叫前辈归叫前辈,对我可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叫我反而有点失望,亏我十年前还对她有点微微萌芽的企望呢。
过了一个半星期接近一月中旬,我们的清道夫没法再当下去了。军方给的情报根本就是放屁,嘴上说着安全,没想到游荡的人工智能已经接近坟场东侧。他们已经暂时占领了一七〇四号车站,基于这个原因,军方让我们开吉普车抄近路往回赶。将近三百公里的路程,全靠车上装的那点柴油,走错一个岔口就要迷失在荒芜的雪原上。
反复无常是最令我生厌的一种作为,就目前而言,第二令我生厌的是笨重的防辐射服。前方一辆车领头,傅门开在第二,车尾跟了剩下一长串车队。整段路途上我闷闷不乐,根本没有和北飘打情骂哨的兴致,当然,穿着防辐射服打情骂哨本身就跟木乃伊开派对一样可笑。
我本以为回程仅仅只会失去这点乐趣的,忍忍就能过去,但我错了,我彻底地错了。
我根本没料想到,何桦茨的计划不只是拿坟场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声讨一下不听话的甲字街。
他在电视台上的讲话比谁都体面,使我过于低估了他的本质。我早该算到,在我们离开双歧脱离智能工造庇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引老鼠出洞,我们成了他手中的玩物。
吉普车行驶到离双拥城不到两百公里,天色渐暗堕入薄暮,叫人昏昏欲睡。傅门开车又上下颠簸,把我震得几乎昏死在防辐射服里。可是下一刻,我就再也合不上眼了——
“轰——”
“怎么回事?”
爆炸声如雷贯耳,破碎的弹片从前车一直溅到我们的车窗上。他们三个从车窗探出头去张望,可我原地没有动作。
这爆炸触发了我的条件反射,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变得凝重。那曾经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一生中少有的痛苦回忆,在这一刻像连锁反应般被触发了。
辐射、雪原、吉普车、地雷阵。
直升机、傅门落下的人头、被辐射折磨致死的三人。
“倒车!”我喊破了嗓子,又拿起对讲机,“倒车!”
我们和后序的车队全速倒退。就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
“轰——”
后一辆车也炸作碎片。至此,我们进退两难,被困在地雷阵中无法动弹。
接着我望见了巧合中的巧合。从我们的位置,我看到侧方雪堆的后面露出一半直升机的机身——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四下无人的大雪原上。
驾驶位一人,后座两人,核载一共三人。
脑中绽放的地狱,犹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倒放出来,经过何桦茨那草菅人命的手笔,映射在这惨烈的现实中。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直盯着直升机的螺旋桨。我感到天旋地转,身边刚有起色的一切美好,似乎正被何桦茨不可阻止地吸过去。我刚与北飘度过几天甜蜜的日子,刚和言祭理清了过去的种种,这一切初升的希望却又要义无反顾地堕入黑暗。
我逐个扫过他们的脸,北飘是惧怕、言祭在皱眉、傅门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末了,傅门打破了死一般的平静。
“我在甲字街留了档,也许可以我……”
“不要!”我厉声呵斥他。他的说辞如同是剧本写好的一般,更加剧了我的愤怒,我变得怒不可遏,我要一刀刺死这捉弄人的命运。
“没有人会死,我们都不该死。这打一开始就不是自我奉献或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我数年前就理解这一点了。一定有完美解决的结局。那就是……那就是……”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在活跃到几近崩断的神经末梢里,在我曾经用血换来的教训中,我找到了终极的解决方案。
“那就是……我死!”
我从兜里一把掏出备用手枪,北飘惊呼一声要来阻止,可我已经饮弹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