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桦茨的支持率仅仅三天就掉了将近20点。他本来经过多年打拼终于把支持率拉到略微超出30%,如今一板子打回原形,军中再没有人把他当回事了。而他本人,竟然还被关在主塔最豪华的套间里成天喊天骂地。讲一句公道话,跃迁者这几天在军中干得都跟他不分伯仲,算是让她成功过了把当领导的瘾。
如果仔细考虑,这道理其实并不难懂。双歧的民众无非分为三种,支持发展人形和反对发展人形的,还有一小部分并不关心人形的死活。这前者毫无疑问,禁了民用人形的使用使他们本身对何桦茨的厌恶直接转为声讨,更不可能对他产生一丝好感了。
这另外两类则显得更为玄妙。许多人把反对人形挂在嘴边,声称他们取代了自己的工作、会再次走向人工智能的老路云云,却察觉不到自己生活起居完全离不开人形。餐厅中人形充作服务员,马路上遍布人形的清洁工,飞行艇上的人形将乘客运送至大街小巷。过惯了高人一等的日子,把这些底层人形的苦劳忘得一干二净,以为自己的生活来得理所应当。
只有真正从他们生活中剥夺这些优越感,他们才会发觉失去人形带来的种种不便。换句话说,这场闹剧也可算作是一次席卷整个双歧的人形权利科普。
穿行在甲字街的街头巷尾,周遭的一切还从未如此朝气蓬勃。大街小巷上走满了回收至甲字街的民用人形,空余的厂房中修建起了临时宿舍,主塔开张起了更多的店铺,各行各业的人形置办起手艺活儿。甲字街变成了双歧的城中城,这里是人人平等的人形居所。许多整日埋头苦干的人形在此受到了启蒙,原来人形并不只为人类做牛做马,原来人形也可以生活得如此自由,这些希望的火种逐渐播下,他们向争取人形权利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至于军方和智能工造,他们积极得让人害怕。我本想关注好风声,如果邓若上将出面制止就将何桦茨放虎归山,结束这场闹剧。没想到各方越干越起劲,回收人形的车辆在街上四处乱窜,似乎要将何桦茨整个彻底。终究他们还是有所取舍,对于重点岗位上的人形,尽量避开回收,或是用高端的军用人形取而代之。
31号早上,白莺突然给我打来电话,甲字街里忙得不可开交,我还以为她大老远的有什么紧急事儿要找我,没想到她张口就向我打听叶检的状况。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已经消失很久,我愣是思忖了好一阵子才记起来。于是立刻劈头盖脸地训她一通,说都什么时候了,连点恋爱小矛盾都要找我谈心,合着我媒婆还要给你们做到底?还不如多来甲字街帮忙安置安置人形。
她说屁,恋爱那点小事哪难得到她,打电话来是说这几天她也在收缴民用人形,借机就联想到了叶莲,她担心叶莲还小怕回收时出什么意外。后来她话题岔着岔着又给谈到叶检上去了,自己口口声声恋爱不是问题,隔着一层终端屏我都能听出坠入恋爱的少女酸酸甜甜的劲儿来。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说那挺好,反正你我都是回收人形的工作,不如今天出勤我找你去,咱俩顺便谈谈这茬儿。
我回忆起叶检来,觉得奇妙。他该算是双歧这三种人里哪一种人呢?算来算去,哪种都不是。他是智能工造营销部里尽职尽责的小员工,我根本想象不出他去狂热地支持人形或是反对人形的景象。但他有一个身为人形的女儿,对她呵护无微不至,更不能算是对人形漠不关心。
他算是这城市里的第四种人,置身于这场浩浩荡荡的人形运动之外,这第四类人才是普通民众的主体,无非是想平平安安地度过大好岁月。继而我又想到,人形中一定也不乏这样的个体,他们甘心一辈子在人类的餐厅或商场里辛勤打工,花着自己赚来的收入就已经心满意足。
想到这里我自觉惭愧。我们卷起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政治旋风,扫荡到的大多数人不过只想平安度日。有时我觉得,非要把斗争的帽子扣到每个人头上,这是我们这些身为领头的傲慢。这本是个人选择的自由,容不得我们去干涉。
下午我和北飘去见白莺,跟她约在东城区的一处筒楼见面。她看到我们并肩同行,不由地心生寒意。
“哇,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黏腻了。”
这过去一段经历说起来真是感慨万千,“……听天由命,水到渠成吧。倒是你,怎么不见跟叶检在一起?”
“我们平时见面不是很多,只是在终端上聊聊而已……”谈到叶检她又羞愧难当了,跟往日的那个同事根本判若两人。
“那就多去见见嘛。你在恋爱清剿计划工作时风驰电掣,到恋爱这种事上怎么没劲头啦。”北飘上来搭话,叫她更是红起了脸。人在恋爱之后真是今非昔比啊。
“我们能见的就只是在公司……其他就没机会见到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一道前来。”我们并肩走到三楼之后停住,我往左侧的门上指指,“敲敲门。”
“今天来……不是要一起回收人形吗?”白莺在疑惑之中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继而是四目相对,她惊讶得羞红了脸,他也惊讶得羞红了脸。
然后白莺娇嗔着转过身来:
“凌柏,你算计我!”
“有什么好算计的?白莺,你为公司贡献太多了,正好给你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回去算在我头上,”接着我又看向叶检,“叶检,我来还是有正事要做的。最近回收人形知道吧?我们带叶莲出去转几天,你看行不行?”
“行,行。”叶检还在一片迷茫中神色未定,“如果是你们俩,那我放心得很。”
叶莲很快从里屋里跑出来了,一听到是我们,兴奋地“北飘姐、凌柏哥”叫个不停。我把公寓的门关上了,这两个不敢吐露心声的可怜虫总有一天会敞开心扉的,在那之前让他们安然相处吧。
“带你去热闹的步行街上转转怎么样,都是跟你一样的人形哦,没见过吧?”北飘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哄小孩子。
“好!”
“除此之外,还要交给你个小任务哦。”
“什么任务?”
“小叶莲,你唱歌唱得怎么样?”
“唱歌我在行!大家都说我唱得可好听啦,什么歌我都能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