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威士忌,邓。我以为你像年轻时一样向来只喜欢喝黄酒。”
“偶尔怡怡情,招待一下宾客而已。这不是好兆头,冬浪,年轻时喝酒只是寻欢作乐,现在喝酒不过是排遣愁绪罢了,酒力也不胜从前。”
“岁月不饶人。但总归我们得多活上几年,双歧仍有大事业需要我们。”
“我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光是揪出军中的内鬼,就浪费了大好的时间和精力。到处都是心怀鬼胎的反贼,你也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地盘。”
“以前你从不会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
“人心总是会变的,双歧已经不是我们曾经打下的半壁江山了。和我们并肩作战的老友死的死走的走,利益的地位早就取代了斗志。”
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下升起,漏出细碎的光芒照亮了办公室的一隅。邓若和冬浪在参谋部的皮椅上坐成对面,冬浪为他把酒满上,继而两杯相碰。
“辛苦了,邓。”
“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甲字街的小伙子小姑娘们,我们不过是坐享其成的做局者,应该心存敬畏。”接着,他又添上一句,“当然,还有另一位活力四射的小姑娘。”
“啊,你是叫我吗?”「跃迁者」以法莲的视线从落地窗外转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不必在意,四处折腾是我的天性,手边没事干那才叫扫兴哩,偶尔帮一帮人形朋友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要果汁吗?”
“不用,进来前我已经在休息室喝了个饱啦。你办公室下面的停机坪上有好多鸽子啊,能打吗?”
“你想打我找人开飞行艇接你去,全城的鸽子随你打。”
“没事,随口说说而已。”她再次拿起望远镜对向远处,“不必在意我,你们要谈什么接着谈,当我不存在就好。”
但毕竟是打断了两位老友的思绪,他们透过办公室弧形排布的巨幕落地窗,俯瞰整个城市南部的风光。蓝铜矿区占据了视野远处的大部分地皮,林立的高楼如鲜活的春笋般密集地窜出头来,并且还将一直窜下去。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下露出一个小头。
“这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运动,与我们最先设想的不尽相同。平心而论,邓,你真的有料到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吗?把我放在那个位置上,我也不会胆大到去绑架一位中将的。”
“意外很多,但总归各取所需。依我看,这小子很懂点游戏规则,知道怎样才不会越界。他叫什么来着?”
“凌柏。”
“是的,凌柏。调动民众的情绪,又拿军方做靠山,这么大的阵势,他能不成功吗?数十年前玩的这一套,如今规则一点没变过。”
“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算是很满意。”
邓若叹一口气,又抿了一口威士忌。
“这毕竟是革命,冬浪,属于人形的革命。革命不是这样闹的。”他摇摇头,“办公室政治可以这么玩,尔虞我诈互相博弈,但这样造反迟早还要落在靠山的手里,就像现在他们拿我们做靠山一样。我们是些和蔼可亲的老头,运气不好靠上姓何的可就没个结果了。”
“他们的确有头脑,明辨得了是非。”冬浪端着杯子微微一笑,“真正的革命,很久没有见过了,那还是属于你我的时代。”
“是的。那终究不是什么好回忆。”邓若的手指向远处的朝日,“我们第一次踏入双歧的土地时,也是面对这初升的太阳,血流不止。那毕竟是无数鲜血和尸体堆出来的奇迹。”
“不必难为孩子们了,毕竟还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在上头杵着,他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们都有所需有所取,愿望得以实现,总地来说勉勉强强算一场共赢。”
“姓何的已经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我早晚得整他。这回他们帮我出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彻底,姓何的元气得损伤大半。”
“我倒是觉得,没了我们的需求,这场争斗指不定要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这话怎么讲?”
“如果不是要在舆论里造势,和那帮泛亚重工的家伙搞拉锯战,我不可能让甲字街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存在这么久。我知道你们部队里已经有好些同志惦记久了不是,泛亚重工在收买人心上真是很有一套。”
“呵、呵,”邓若的嘴角扬起来,“你也知道他们的德性。不必担心,法律上你理不亏。倒是你自己,对这茬儿怎么看?”
“我自己造的人形,能不呵护嘛,我看着他们像看自己孩子一样。没了情感,民用人形和军用人形有什么差别?更不要说去对抗泛亚重工的那些铁皮脑袋了。光是占一个长滨他们还不够,还要来双歧抢占市场,这里是咱们的天下,得让首都的懂懂规矩。”
“你人还是挺实在,跟年轻时候一样,很不错。人形情感的限制法案,你准备怎么办?我们最好趁国庆前定掉。”
“可以废了,现在何桦茨再没有力气阻拦我们。恋爱清剿计划,也可以拆个干净了。最近我才发现,部门的经费总是养着一些人类的蛀虫,拼死拼活的人形拿不到好处。”
邓若听着老友略显激动的说辞,端起酒杯来再微微抿一口。
“不知道人形如果见到,我们如此轻易地三言两语就定夺了他们毕生追求的权利,究竟会作何感想呢?”
两人共同欣赏着这朝日,沐浴在朝日下的是他们以及无数人的心血换来的和平。邓若摇晃着他的酒杯,若有所思:
“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们算计着的一切。到那时候,接力棒就要交到孩子们的手中了。”
“何必操心呢?这一天总归会到来。邓,我们总有落幕的时候,即使是面对这亲手打下的江山。你刚过七十,我将近七十,你我只是古稀与耳顺的两个老头,我们还有七八十年好活,在那天到来之前,还是先担心别让自己的身体垮下来吧。”
“我倒是也期待那一天,浇浇花、喂喂猫,挺不错的。我们该办个正式的酒席庆祝一下,为了人形的胜利,为了我们的健康。干杯。”
“干杯。”
两个人的酒杯再次相碰。
晨曦已经完全地升起来了。风水轮流转,后浪总会接替前浪的位置,担起他们的责任。这是恒久不变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