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啊!”
------------艾希文娜,我的母亲,被绑住手脚押往村广场时对我和让娜的喊叫
第1章
逃亡
I.C.2502年,9月27日,黄昏,巴托尼亚王国,巴斯托涅,蒙特福特,斧咬隘口,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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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夕阳给头顶本就开始枯黄的树叶们蒙上了一层金色,它们在风中哗哗作响,就像在嘲笑正喘气奔跑的我们。
但很快,积厚的云层便剥夺了它们的这层虚荣,顺带也带走了一天中最后的几缕阳光。
这阴暗的森林前路正好似我们将来的命运。
大雨将至,
那棵树的树枝不只是又划伤了我的脸,它盘曲的根部还绊倒了我的妹妹。
在跌向灌木丛边那层散发着异味的腐败枯叶时,让娜下意识想尖叫,却马上压下了声音,
不过还是晚了,我想着。
在同她一起栽倒在地的时候,我们身后那个模糊的声音开始变大了,
哒哒哒,哒哒哒,
那是马蹄铁击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剑刃砍削树枝的声音,
还有得意的尖笑,“啊哈,我听到了!你们这两只臭耗子!”
“唔——”
让娜惊慌失措的看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悔意。
作为回应,我的左手握的更紧了,紧紧的捏着让娜的右手,
“跑!跑!跑啊!”
自从在母亲的高呼中逃出村子开始,我就没有松开过它,
让娜,我的妹妹,
我在这世上唯一还在的亲人。
我拉着她躲进了身旁的灌木丛,看着她的眼睛,她还在大口喘息着,胸前起伏不定,
“控制呼吸,让娜。控制呼吸。”
对视着,她咽下一口唾沫,开始努力控制着气息。
“吸,吸,呼。吸,吸,呼。”
............
似乎这片森林也随着让娜的呼吸安静了下来,听不到一只鸟的叫声,只剩那个骑手已经近在耳边的马蹄声,他因为吼叫过多而开始显得嘶哑的怒号,
“听到了吗!死耗子?!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头!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来!”
......还有一直间隔着哗哗作响的树叶声。
骑手出现了。
我透过灌木丛的间隙,看到了马匹的四只蹄子,和接着踩在腐叶上的一双破裂的皮靴。
让娜强忍着压下一声抽泣,
我将右手食指竖在了嘴唇前,
“嘘......”
“......”
她轻轻点点头,慢慢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要怕,让娜,我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我紧握着她的手。
马缰绳被随意拴在一边的枯木桩上,骑手手中的直剑拨开对面的草丛,他身着蓝红相间的巴托尼亚战袍,左肩上的盾状装饰绘着蒙特福特公爵的黑底白色塔楼纹章,头顶的猪皮帽歪在一边,露出他后脖颈那块自娘胎里带来的深紫色胎记,
“有个脚印.......的,的,的。“
弹着舌头,他本想顺着脚印的方向,却发现这就是他现在唯一找到的痕迹。
”狗屎!可惜,这边的土质不好,太硬。”
收回剑,他转过身来,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出来吧,你们两个,”
他换了副口气,“出来,现身吧,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别再玩躲猫猫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已经长大了,不是么?”
............
他眯起了眼,因为我们对他的回复只有沉默。
于是直剑在手,他竖起耳朵,缓步走着,扫视着自己四周,“知道么?如果你们现在主动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们求求情,求伯爵大人只剁掉你的一只手。你毕竟还是可以活下去,做做拾粪工之类的活,让让娜再从妓院里给你带些吃喝——别担心她会因为人没招够挨打,她这长相绝对够本了......我也经常会去照顾生意的,嘿嘿!”
......让娜的手正在我紧握的左手心里颤抖。
我看着他在自己的幻想里淫笑几下,一口唾沫吐在我们躲藏的灌木丛前,
“妈的,这可比种地舒服多了!就赔只手!多好啊!所以......快TM给我出来!”
在直剑随手将我们身旁的另一丛灌木劈掉了大半的瞬间,一股凉意,从脑门而下,贯穿全身。
“......”
我紧咬牙关才没有叫出来,再看旁边的让娜,颤抖的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通红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
“在这里吗?嘿!”
又是一株灌木被劈开,又是一株,
我意识到,我们不能指望在这里躲到天黑了。
“......”
......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的右手在地上摸索,找到了一块小石子儿,正在我的手掌里待命。
但我不认为随便扔颗小石子儿,就能调开他的注意力。
因为我认识他,从那个胎记。我了解他,从那段过往。
马利克,蒙特福特伯爵的马夫,同时也是他手下的民兵队长,
最狡猾,最贪婪的那个。
............
在骑士老爷们看来,由农奴和佃农组成的征召民兵队,是巴托尼亚高尚军队里不得不存在的污秽。就如金黄的麦田下,被来回深耕施肥而变得泥泞恶臭的土壤。为骑士们向着王国之敌英勇冲锋争取的最好时机,总是需要挡在他们马前的,这些低贱之人的血肉。
而他们低贱的不只是他们的身份,更来自于他们内心,这些毫无骑士精神的贱民,他们上战场不是为了荣誉或是对家园的责任感,仅仅只是出于对领主的服从与畏惧,和对财物不择手段的贪欲。
既然如此,那么,能带领他们的队长,自然是需要他们当中,对领主最为畏惧服从,对财物最为贪婪,手段最为狡猾的人物。
比如马利克这种无耻之徒,村里人甚至都有传言,他其实是自幼被穆席隆黑魔法所害,被换入了绿皮屁精的灵魂。
谁知道呢?
此刻,他的剑突然停在半空不动了。
我注意到马利克的眼神并没有放在他身前那颗幸免于难的小树苗上,
斜着脸站在阴暗的林间,隔着数十尺的距离,他在仔细看我们所藏身的灌木丛。
我顺着他的视线,缓缓向上抬头,
在树丛顶端,稍后一点,那支向内弯曲的分叉上,
一小块布条被尖端挂了下来,让娜急忙看向自己的粗麻长裙,
“......”
马利克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泛黄的烂牙。
开始走近了,一步一步,甚至在中途舞了一个剑花,他说话了,脸上是那恶毒的笑意,
“我找到你咯~~”
............
曾经,当我们都还年幼时,我经常对着马利克说出这句话,作为游戏结束的标志。
不过他是个输不起的人,总是耍赖跑掉,让我只得跟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而现在,抓住我胳膊的,是脸色苍白的让娜的另一只手,她在走近的马利克和我的脸上来回看着,眼神里却是一片绝望的空白。
“哥哥......”
她在轻声叫我,
“安静。”
“哥哥......”
就算我狠狠瞪了让娜一眼,她也没有再沉默下去,“我——”
“闭嘴。”
她照做了。
并不只是因为这两个字,而是我现在紧攥着她的右手的力度,好似一只铁钳,
……我知道我弄疼她了。
因为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也赌下了决定。
“让娜,听好了。”
小石子儿硌着我的右手心,那双破皮靴离我们仅剩下十尺,我已经开始嗅到马利克身上那股经久不散的,劣质麦芽酒和马粪的味道。
“永远,不要,做这些蠢事。知道了么?”
“......”
“回答我,快。”
我紧盯着目标,只能从眼角余光中,瞅到她轻轻的点头。
“这才是我的妹妹。”
头顶的树叶再次哗哗作响,
我对着她笑了笑。
于是,我的左手松劲了,迟疑一下,放开了她。
......如果她不答应,我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随即。
我猛的从灌木丛里站直身,唬的马利克急退两步,将剑横在身前。
然后,笑意回到了他的脸上,“哈!你在这儿!”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用力将那颗石子儿掷了出去,它直接越过了下意识躲开的马利克的肩头,狠狠砸在了那匹正咀嚼着临近树叶的马匹头上,
确切的说,它的眼睛。
“噫!!!————————”
而受惊的马儿对剧痛的反应便是奔跑。
血从那迅速肿起的眼窝渗出,它大声嘶叫着,挣扎着,一下扯脱了那并不严实的绳结,向着丛林深处奔去,
这一切都被回头的马利克看在眼中,
“草!”
他抬手转过身就想将我砍翻在地,却只见到我拉着让娜继续拼命奔跑的背影。
可就算失了马,让娜也是跑不过他的。
我在赌。
我在赌他对领主的畏惧更盛于对财物的贪欲,
“草!你们死定了!你们听到了吗!你们死定了!”
我回头看着他冲着空气挥剑,跺脚,大骂,顾此失彼,来回转身,最后还是追着马跑去的样子,
“给我回来,你这蠢畜生!回来!”
............
我暂时赌赢了。
可是,然后呢?
我们已经不知逃了多久,仍然未能看到那所谓希望的地方。
夕阳下,这阴暗的森林前路似乎再也没有尽头,只见天边云朵层层堆砌,
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