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农奴,”
“你知道的还算不少。”
------------斯提格.道格巴尔,赫姆加特郡边境监道巡逻队队长,率队正在返回哨所,中途歇脚时的闲谈
第8章
午餐前的交谈
I.C.2502年,9月31日,中午,帝国,瑞克领,赫姆加特郡,斧咬隘口,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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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决定暂时停一下路程。
从这支巡逻队轻车熟路的找到这块空旷的制高点山坡作为相对安全的歇脚点,和现在架着行军锅的,早已被烧得发黑的垫锅石头来看,他们肯定已经巡逻有段时间了。
中午。
太阳正在我们的头顶正上方。
侧着脸,就算躺在担架上,在视线的极远处,也已经能望见隐隐约约的烟雾。
我认出那是城镇的炊烟。
那里应该就是海姆加特镇了吧,我想。
但是,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边境监道巡逻队”,在帝国的海姆加特郡。
请不要认为农奴就只是了解自己被要求耕种的一亩三分地,在领主对劳役和租粮的要求超过了他们对湖中女神的信仰,对圣杯骑士的憧憬,与自己所能存活的极限时,他们就会想起自己在很久之前听说过的,另一条虚幻,危险却不得不选择的活路。
在巴斯托涅公国,这条路通常指的就是帝国。
不过一般并不是指我和让娜走的山林路,这里有野兽人出没,每年,林子边上总是要失踪几个牧羊人或伐木工。
它指的是那些混在正常帝国商队里的偷渡蛇头们,通常来自玛丽恩堡,分散在王国各处的村庄,寻找着那些绝望,却还没绝望到冒险去穿越山林或是独自翻过灰山山脉的人们,让他们颤颤巍巍的交出自己最后剩下的一点铜币,粮食,布匹或是铁器,然后只留下几十具瘦弱的躯体和裹身的破布,坐上伪装的生猪篷车上,听着车外虚伪的谈笑,偷偷看着车外蛇头,和穿着饰有阿图瓦公爵野猪头图案战袍的戍边民兵们,就一个有些重量的小布包的交互。
然后发现,就算出了王国边境,等待自己的只是同样苦难的未来。
玛丽恩堡压根不屑于对他们打开字面意思上的大门。就在城外的码头,偷渡的农奴们被涂上油,刷上掩盖身上缺陷的灰色粉末,用绳索和皮鞭牵到船舱依次码好,紧接着就是又一次越境。
如果女神并没有庇护他们,让那部分还算是尽职的帝国河防吏发现他们的话,瑞克河水面倒映的光线,就是他们抵达新主人的工场和庄园后,最后能看到的阳光。
.......但,总还是有幸运的人的,比如和我讲述这段故事的,带着明显巴托尼亚口音的帝国商人。
.......而对本来就一无所有的农奴来说,希望本身就是绝对值得争取的东西。
所以我再强调一遍,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海姆加特郡边境监道巡逻队”,就算根本没多少人会选择走斧咬隘口。
而斯提格队长之后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
“我们大概成立于两个月前。”
在这还算能遮阳的岩石凹陷处,他坐在担架边,看着兽医赫马特蹲在地上,自我感觉良好的检查着我肩头的羊肠线头。
“是为了警戒野兽人杂种么?”
我想起了那个山洞的血迹涂鸦。
“不,”
他摇摇头。
“在先帝路易伯德驾崩后,他的儿子,新继任的瑞克领领主,帝国选帝侯卡尔•弗兰兹殿下发布了这道旨意,要求在这段特殊时期里,暂时向玛丽恩堡关闭领地边境,同时,赫姆加特郡得组织一只边境巡逻队,巡视与巴托尼亚的接壤边境,并尽力避免和巴托尼亚发生任何情势下的冲突。而我们,就是那只巡逻队。”
“请节哀。”
这是一句完全意义上的客套话。
毕竟我想,人在意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东西。
就如在巴托尼亚的农奴间,国王的过世可能会让某些圣杯狂热信仰者痛哭流涕,但对更多人来说,他的死,和另一个国王的上任,并不会让我们的生活改变分毫。
但现在,这位皇帝大人的死,对我和妹妹的逃亡之旅来说,或许是个坏消息。
对王国的农奴来说,新国王的加冕意味着一段时期内反复出现的税吏,身后是装满了从磨坊主和猎户征收来的面粉和各式肉类的推车,以及从村里或路边被强拉回城堡里做临时杂役,为厨房打下手,甚至是为那些来访领主的侍卫们提供“慰藉”的年轻村娘。
以及一段时期内反复出现的大队骑士,披着各种各样的徽章斗篷在乡间土路上快马加鞭横冲直撞,留下身后被践踏倒伏的麦田,尘埃里被踩成肉泥的鸡鸭,也许还有个不幸的人。
而这些事情并不会延缓税吏的路程。
“......”
坡边,汉特斯拿着那把轻猎弩正在放哨,
我望了一眼行军锅那边,正在和斯卓哈姆兄弟一起准备着午饭的让娜。
“那么,敢问一下......你们的新皇帝已经选出来了么?”
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哦?”
队长眨了眨眼,却并没有马上回答。
“作为一个农奴,”
他说到,“你知道的还算不少。”
他看着我。
“你竟然没有直接认为他的儿子,卡尔殿下,会直接继承他的皇位。我听说你们巴托尼亚一直是这么干的。”
“呃,事实上,斯提格大人,王国曾经的确是这样。但自从查尔斯二世国王死于一次宴会的意外后......继承者或许依然是血统优先,但同时也要得到全国大部分骑士的拥护和肯定才行了。”
“哦。”
他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另外,我曾经给伯爵的牧羊人打下手,经常和路过的商队打招呼,所以,知道一些。”
“你还知道些什么吗?关于帝国最近的情况?”
“呃,不知道。”
我注意到斯提格皱起了眉头。
“真不知道?”
“是的,大人。”
低头向他表示肯定,下意识看向了他腰间的佩剑,并瞬间醒悟到凭现在状态下的自己,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选择。
不过,我现在还是握起了拳头,不只是因为紧张。
因为紧张的,只有这口深呼吸。
“大人,我们真的只是无家可归的逃难人,我们并没有别的想法。”
我说着,用我所能表现出的最大诚意,
“至于您刚才的问题,我只能回答您,我确实有猜想过,帝国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因为已经有快两个月没看到路过的商队了。这是实话,大人。”
赫马特瞟了我一眼,继续着他的活儿。
他已经将我左肩上的旧绷带拆了多半了。
而回应我的声音说到,
“我现在并没有怀疑你什么,巴托小子,只是有些好奇,不用那么拘束。”
相当平静,反而让我心里一紧。
“很着急么?逃跑。”
“是的,斯提格大人。事实上,我和我的妹妹只比绞索快了那么一步......”
“......”
“哦,该死。”
队长看着我的脸,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失去了一个家人。”
“也许不止一个呢。穷人家都喜欢生娃,越穷越喜欢生。”
“你给我闭嘴,赫马特。”
兽医头上吃了一记。
“是我的母亲。”
我不得不深吸了口气,为忍下突然涌上的,想痛哭出声的冲动。
“她自从在沼泽里吸到了瘴气,就一直卧床,起不了身,所以就......”
“请节哀。”
“......”
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
我听得出。
............
我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沉默着恢复情绪的片刻,赫马特已经干完了他的活儿。
我注意到了那小片明显长了蓝色霉斑的面包块被绷带裹了进去。
“别瞅了,肯定有用!相信尊贵的赫马特.舒特巴赫大人!你看看!......诶等等,哎呀,好香啊!”
兽医自信满满的看着我,正想再次向我炫耀那个鼓的夸张的裤兜,突然,抬起头,鼻头耸动着,让娜身前那口锅里的香气让他忍不住站起身,想马上上前一窥究竟,却又在中途停步了。
耸耸肩,
回过头,
“听着,巴托小子。”
他挑了挑眉毛。
“我这人吧,不喜欢搞虚的,我先送给你一句话。”
我看着他歪起了头,指着我的鼻尖。
“人生本来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你所能做的,就是在无可挽回的失去的时候,尽量用它们换个好价钱,懂了么?”
“赫马特。”
“哦哦喔,我溜了!我溜了!哎呀让娜小姐,你煮的是什么啊?”
“......”
斯提格拍拍我的右肩。
“别太在意他的屁话,我回头自会收拾他。”
我点点头,没作声。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内心对兽医的这句话有些在意。
是感觉他话里有话么?
算了。
“至于我前面的问题,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谢您,斯提格大人。”
队长叹了口气,“不要再叫我们什么“大人”了。巴托小子,既然你没瞎,那么,玩笑话说多了也就不好笑了,明白么。”
“......明白了。”
队长现在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了。
是因为刚才气氛的缘故么?
“我接下来回答一下你的那个问题。继任皇帝陛下在一周前被选出了。正是卡尔•弗兰兹殿下。”
默默松了一小口气。
“我想这应该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附和着。
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位卡尔•弗兰兹究竟是个什么人,有着什么人品和才能。
我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瑞克领的公爵成为了帝国的皇帝,对瑞克领的人来说肯定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然而,
“不一定。”
我意外的发现队长的神情却并不是如此。
而他也看出了我的惊讶。
“别错意,卡尔殿下并不是什么暴君。他是位聪慧贤明的人,更可贵的是,他同时继承了他父亲的正直与勇气。我丝毫不怀疑他会成为帝国皇帝,成就自己的一代伟大王朝。”
“那么为何?”
“太早了。”
“太早了?”
“太早了。”
斯提格摇摇头,“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