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狭长的走廊以及一个空旷的大厅，再加上一大段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台阶，穿过仅能容许两个人并排通过的入口后，提亚斯终于看到了太阳。
不过，这太阳跟他记忆中的并不是非常相似。
“那东西……是……太阳？”
天空中散发着光和热的，是一个血红色的光球，而在同样颜色照耀下的大地呈现出一片枯萎的干黄色，而这片枯萎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干枯的蕨类植物零星地点缀在大地上，沙土将它们染成了与大地相同的颜色。
“我不确定神罚之前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的，不过那确实就是我们所认为的太阳——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少女从破败的地下建筑中走出，她已经小心地将全身都遮盖在了斗篷中，“我只要站在阳光下就会感到痛楚，如果长时间被阳光照射的话身体还会腐烂，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对你没有影响？”
如果这轮红日与曾经的太阳一样，那么它应该很快就会沉入地平线以下。尽管那血红色的阳光确实带给了提亚斯一些不适感，但也仅限于此。
虽然说提亚斯自己的内心对于变成亡灵这一事实还是有些抵触，然而亡灵的身躯在各种意义上都方便至极。
“我曾经读到过一些关于神罚前时代的记载，那上面说曾经大地上有河流和湖泊，还有着高大植物汇聚成的森林，太阳也是温暖而又美丽的。”少女从腰带上取下了一个药剂瓶，在背对阳光的方向上一口气喝了下去，“你是那个时代的人吧，那时候世界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也许吧，至少你的描述与我的记忆完全一致。”提亚斯眯起眼睛看着空中血色的太阳，尽管是亡灵的眼睛也依旧在那刺眼的光芒中感到了一丝灼热，“神罚，究竟是什么呢？是神罚把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了，我也只是在一个遗迹里找到过真实性有限的记载而已。”少女将喝光的药剂瓶小心地放回腰带上，又不放心地用右手拍了拍，“据说那是一次源自世界深处的爆炸，那次爆炸让森林凋零，让河流干涸，让大地枯萎，让原本温暖世界的太阳变成了夺取人们生命的凶手。那时的人们认为这是神对世界的惩罚，所以开始使用‘神罚’作为新的历法。”
这太荒谬了。
提亚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缓缓地转动双眼，但视线内只有血红色的阳光与干黄的大地。
所谓的神罚，就是把世界变成了一片沙漠？
那这个世界到底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时间大概已经来不及回去了，如果你不想跟卡瑟生物共度夜晚，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进来。”
“卡瑟生物？”
“就是一些能够在这些沙子深处穿梭的怪物，有能把你夹成碎肉的巨钳，还有好几条能把你扎穿的腿。”少女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黑色护目镜看着已经接近地平线的红色光球，“卡瑟生物长时间受到阳光照射同样会腐烂，所以它们平时藏在沙层下面，等到晚上才出来寻找食物。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成群结队的卡瑟生物的对手。”
提亚斯觉得勉强理解了少女对于卡瑟生物的描述——在沙漠里生存的螃蟹。
但至少在他那个时代，螃蟹是住在海边的。
“不过也是，卡瑟生物一般只对活物感兴趣，你要是认为你没事的话，可以试试跟它们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少女转过身走向了地下空间的入口，“当然，如果你坚持要留在上面的话，别把卡瑟生物引到这里面来。”
虽然对于卡瑟生物具体是什么东西依然有些疑问，但光是待在夜间的沙漠这种行为就足够愚蠢了。
提亚斯匆忙地跟在少女身后返回了那个地下空间，由于动作还不是太灵活，在穿过入口时还把右手臂的衣袖擦破了。
这座位于地下的建筑，从结构上来看或许是一座神殿，从入口的方向还可以看到，在空旷大厅靠近走廊的两侧有两座坍塌的石质雕像。
雕像已经变成了碎块，但依旧可以看出它们的做工精致，可惜这两个雕像都不是提亚斯所知道的人。
在提亚斯的印象中，玛瑙石王国的雕像一般只会雕刻王国的建立者、玛瑙王赫斯特•贝斯特德一世陛下，要么就是雕刻王国初期的魔法大师贝留尔斯•屠夫大师，很少有雕像会雕刻这两人以外的人。
不过，现在就连这地方是不是在曾经的玛瑙石王国领土范围内都有待商榷，提亚斯也不好评价这两座雕像。
少女选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将那把奇形怪状的剑和重新点亮的灯放在一旁，然后摘下了自己的背包。
那是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缝制的背包，一侧是普通的肩带，而另一侧大概是为了适合少女的左臂，只有一个可以挂在肩膀上的钩子。
背包并不是很大，在少女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台炼金术机器之后，似乎就完全空了。
虽然提亚斯很好奇那机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少女的剑就放在右手边，显然是随时防备着他，他也不敢随意提出问题。
毕竟对方是一个生物炼金术士，要是一时兴起想把自己拆开研究亡灵内脏构造就不好了。
不过，少女很快就满足了提亚斯的好奇心——在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操作之后，机器侧面的开口处开始一滴一滴地渗出清水。
这是一台制造清水的机器。
大概在提亚斯死前两个月的时候，提亚斯听说过这种机器。
那是一个擅长矿物炼金和魔法炼金的炼金术大师在闲得无聊时发明的作品，能够将空气中的水元素转化成可以直接饮用的清水。
那位炼金术大师属于吃饱了没事干的典型，这样的机器在当时唯一的作用就是占地方——毕竟那个时候，干净的水还随手可得。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当时提亚斯所看到的那个机器，制造出的清水就像是溪流一样源源不断。
少女将一支空药剂瓶搭在机器上收集水滴，然后从背包里抓出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
大概是食物之类的吧。
亡灵的身体并不会感到饥饿或是干渴，至少提亚斯不需要在饮食方面纠结。但他需要面对的问题比起这个要麻烦得多。
他的常识、他对世界的认知、他学到的东西，全部都是为了那个数百年前的世界而存在的。在那个时代沙漠还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旅游景点，晒太阳被当做对健康有好处的活动，地下更不可能钻出来有巨钳和尖腿的螃蟹。
他可从来没有学习过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如何生存——哪怕他已经是一个亡灵了。
理所当然，他曾经的学院、曾经的家庭也都不可能存在了，走出这座坟墓一样的神殿，他连自己应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提亚斯从来都不是一个对自己的未来很有规划的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唯一的目标就是从伊登学院毕业，然后去当统治他家乡的贵族的侍卫。
但现在恐怕不会还有什么需要侍卫的贵族了。
不过要说起侍卫——
提亚斯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女，后者正将已经积攒到半个药剂瓶的清水送到嘴边。
少女不可能是这座地下神殿的原住民，能够跨越沙漠来到这里，她至少对于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旅行是颇有心得的。
比起自己在沙漠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如果能跟她结伴而行似乎也不错。
虽然她是个可怕的生物炼金术士。
在成为亡灵之后，提亚斯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得到了提升，只要适应了这具几百年没有活动过的身体，灵活程度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是提亚斯还没有愚蠢到认为，亡灵的躯壳能跟那条可怕的改造手臂对拼。
在外表上足足有少女的身体那么大的手臂，重量自然不在话下。而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不论是行走还是什么其他行动，改造手臂都没有对少女的动作造成什么影响。
就算是当年伊登学院最强的那位剑术大师，也不可能提着和他一样重的大剑行动自如。
只是想象一下那条手臂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就足以让提亚斯不寒而栗了。但除了跟随少女，他还真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就在提亚斯思索如何与少女交涉的时候，轻微的摩擦声引起了他那敏锐听觉的注意。
这声音并非来自少女的方向——事实上，它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就好像有什么人用刀子轻轻刮着神殿那用石头堆砌的墙壁。
摩擦声在几秒之后就变成了更加响亮的敲击声，这一次连正在收拾背包的少女也注意到了，不过不同于一脸迷惑的提亚斯，少女的脸色瞬间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在提亚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少女已经飞快地把她装着机器的背包背回了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