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兰】
等茉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已经不再是黑夜,也没有清晰到自己都能闻出的血腥味。
取而代之的,是屋内熟悉的陈设:每天都要看见的粉白墙壁,每天都要看见的茉莉花状吊灯,以及每天都要看见的原木书桌与长背椅子。
半掩帘子的窗户外,一轮夕阳渐渐沉向宽阔而略微起伏的地平线,在归巢的叽喳鸟鸣中,将温红的余晖浸染了半边天空,仿佛泼洒在幕布上的血色染料。
“唔……”
拖着睡完还有些发酥的身体,茉莉从床上软绵绵地爬了起来,柔软而凌乱的金色发丝也跟着垂落下来,轻轻挠过白皙的后颈与肩膀。被捂热了的十字架摇摇晃晃地悬空着,将微弱的光反射在半垮下来的睡衣上,直到片刻后才停止了晃动,安安稳稳地趴在了茉莉轻微起伏的胸前。
怎么睡了这么久……
揉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半睁着黄绿色眼眸的茉莉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睡蒙成这样的原因,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靠窗一侧的桌子上:那上面摆满了诸如手链和巧克力,这种平凡而精致的礼物——代表心意的悉数收下,过于贵重的婉言拒绝,这是茉莉对待礼物的一贯准则,无论是自己更喜欢的女孩子,还是那些已经被婉拒的男孩子来说,都一视同仁。
而在那堆来自她人的礼物中,某只粉白色的日历便显得异常显眼。
日历?
起身伸脚进白软的拖鞋后,茉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手伸向了微微鼓起的日历表面,整齐而繁多的圈圈划划便跟着映入了眼帘。
最近的一次圈画,是一只简易而可爱的生日蛋糕,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数字17。
上一天,是一杆被打上叉号的烟枪,大大的叉号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胜利与喜悦感。
再往前的,则似乎是许多因为抗议活动,而要提醒自己不要在晚上外出的提示。
生日吗……
似乎是被这可爱的生日蛋糕完全吸引了注意力,茉莉难得地微笑了起来,脸颊左侧的单酒窝也跟着露了出来。自从身为警官的父亲参加了某次打击走私的大行动开始,就很少在茉莉睡着前回来过,就连一起工作的母亲也是这样。然而他们之间有个从来都不会打破的规定:如果遇到圣诞或者茉莉的生日,就算工作再忙也要从天涯海角赶回来,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
生日。
那一定得好好准备一下吧?
洗浴,布置,准备食材,换好纯白色衣衫的茉莉很快就哼着歌,忙碌了起来。柔软的金色短发在沐浴后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拖鞋在地板上来回发出间隔略长的轻响,入杯的香槟回响起悦耳的伴奏,一股细腻的清香也随后飘散了出来——虽然只是备好了酒和沙拉,仍然需要等待父母亲带回来的蛋糕,但茉莉还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
三只盛满香槟的玻璃高脚杯,在温和的光线里折射出清澈的光——茉莉甚至感觉到了交杯时的叮当声,烤鸡撕开时扑腾出来的热气也仿佛近在眼前。
17岁的生日。
真好。
端起一杯属于自己的香槟并提前豪饮了一口,如是想到的茉莉舒了一口气,便伸了个懒腰,趴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盯着家门口前唯一的小路。晚上9点11分,这是这对工作狂夫妇半年以来最早的归家时间,那晚茉莉记得很清楚——虽然茉莉的确很开心,但那份开心并不稳定。毕竟谁也算不出这对奋战在一线,时不时与黑帮走私犯正面硬刚的夫妇到底何时会归家。
但是今天不一样,这对夫妇肯定会按时回来,给他们的女儿庆祝生日。
今晚一定要好好留住他们,茉莉一边撑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着,一边在心里如是想到。温红的余辉渐渐从天际消散而去,稀疏的灯光取而代之,点亮起茉莉视线中央的路口,也将一抹阴影投在了一旁的陌生小车上。
那里,是从远方缓缓驶来的汽车即将停下的地方,也是茉莉17岁开始的地方。
小车如期停在了路口。
车里的人如期打开了门。
熟悉的身影抱着花,如期出现在茉莉视野中。
他们终于回来了!
尽管早已算好了父母亲出来的样子,但茉莉依旧控制不住地喜出望外了起来。金色的短发随即跟着主人的跑动而飘飞起来,白软的拖鞋也快要从脚上飞了出去——茉莉实在是太兴奋了,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每天期待着夫妇俩回来的小女孩一样。
然而下一刻,连续的五声枪声却仿佛敲击心神的撞针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将名为恐惧的子弹穿过她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砰——砰——砰——砰——砰……”
“父亲——?!”
还没来得及让夺门而出的茉莉发出任何哭喊,那个身材结实的警官父亲便倒在了车轮旁,隐约可见的血跟着慢慢染红了漆黑色的衣衫。与此同时,车门的另一边也不断传来奋力挣扎的叫喊声,与之伴随的还有衣物撕裂的兹拉声,以及隐隐传来的辱骂声。
在极度的惊吓中,尚且穿着睡衣的茉莉睁大了不住震颤的黄绿色眼眸,跌坐在了地上。
不……
这不是真的……
茉莉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混乱。
得找到藏在家里的枪——不,应该赶紧报警……可是父亲他已经连中好几枪了,母亲也……救护车——
尽管拼命地想要行动起来,本能的恐惧却使得茉莉支撑身体的手臂愈加颤抖。
求救,复仇,抑或是躲藏起来,各种想法在茉莉咚咚响着的脑袋里来回冲撞。
随着挣扎声的戛然而止,以及一声碰撞地面的微响,某个满脸是血的肥胖男人便宛若直立的熊一般站起身来,眼珠子兀地一转,直勾勾地盯向瘫坐在木地板上的茉莉。
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茉莉略显单薄的身子不禁微微一僵。尽管心里不断催促着自己快逃,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陌生的男人咧嘴笑着,便举起了手中的左轮,步伐逐渐加快地向茉莉逼近过来。倾斜的影子在草地上越拉越长,扫过茉莉父亲愈发涣散的瞳孔,也扫过了颤抖着握紧配枪的手。
察觉到异样的陌生男人顿时浑身一颤,又惊又恐的目光随即对上了那双越发无神,却又越发显得恐怖的眼睛,仓皇调转的枪口也在一瞬间对上了对方摇摇晃晃的配枪。
“砰——”
“不——”
随着褐色的瞳孔骤然扩大,几近绝望的茉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然而,这声呐喊不仅没能改变现实,还把一旁的莉伯迪给吓了一大跳。
“唔哇……!”
伴随着右手上突然传来的压感,深陷噩梦中的茉莉挣扎着睁开眼来,熟悉的酒店装饰便再次映入了眼帘。一旁的莉伯迪睁大了碧蓝色的眼睛,有些乱糟糟的金色长发仿佛随着受到惊吓的主人一起略微炸了起来,小小的脸蛋上也残留着微红的印记——很明显是枕着茉莉的手背睡了好久。
而这一边,躺在床上的茉莉也略微喘着气。清晨的阳光越过胡乱掩起的窗帘,将一抹淡黄撒在两人同样柔软却凌乱的发丝上,也将茉莉玛瑙般的黄绿色眼眸照得温润发光。
“莉伯迪,这是……”
还没有看清对方眼里的一闪一闪,闷哼了一声的茉莉正要支撑着手肘爬起身来,一股略轻的重量便扑地将自己压了回去,脖颈处随后传来了被环住的轻微压迫与冰凉感。
熟悉的温热气息再次吹了过来 ,但最先向茉莉袭来的却不是痒与害羞,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黄绿色的眼眸来回转动着,一时不知道该将目光安定在何处。
“你没事就好……”
扑倒并抱住茉莉的莉伯迪紧紧环着对方的脖颈,仿佛生怕这个晚归的少女再次从自己面前离开,去单独面对什么危险的存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事就好……”
也在小声重复着某句话,仿佛失而复得后的孩子一样,既安心,也不想再撒手。
熟悉的肌肤触感,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是真的莉伯迪。
刚才的果然是一场噩梦吗……
被压在身下完全没有痛感,看来与洛佩兹并肩过的那晚确是真的……
如是想到的茉莉抽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后背上,仿佛反过来安抚小动物一般,试图平息下莉伯迪激动的情绪——温热而略显急促的气息不断吹过茉莉的后颈与耳根,并带起一阵阵的痒,也让后者的脸颊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一丝红晕。
至少活着再次相见了。
微微低下细长的睫毛,茉莉在心里如是想到。
溜进来的阳光愈发金黄,一切都仿佛昨天的这个时刻一样。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