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除了集市，应该就是寺庙神社这些地方了。
不过，现对于作为“机关”而设置的佛堂来说，除了必要的祭祀时间，平常几乎可以算是荒无人烟的。
啊当然，人偶还是会有的。
毕竟佛堂最开始也不是为了祭祀而建造的嘛。
那个时候幕府还在，虽然已经日渐衰微，萨摩藩还没有与英国达成同盟，长州藩也没有与德国结盟。在这样的背景下，虽然各藩心中各有打算，但是还是能达成一致对外的共识的。
于是代号“佛堂”（之所以去这个名字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机关匣（他们是这样称呼的）就这样完成了，这是当时同时也是现在最大的机关匣，隶属于幕府，宽阔的佛堂形状的巨大机械机关伫立在巍峨的群山之间。钟楼里的巨钟整时响起，在山谷间回荡，一直响彻至小镇的水塘边，在那里泛起阵阵涟漪，象征着幕府威严的声音从这里传向天地四方。
可是即使有这样难以战胜的装置，也没能挽回幕府的衰败。
携着刺刀、高举枪托的倒幕士兵们高喊着冲入鸟羽、伏见。随后大阪城内皇旗高举，江户一围，虾夷一落，幕府的半壁江山终究还是没落了。
佛堂的出现什么都没有改变，或者说，即使有佛堂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那里成为了人们对战时死者的悼念地，感情淡化后，金闪闪的佛像搬到了那里，佛堂于是真的变成了佛堂，装置也大多撤除，唯有天花板隐隐若现的齿轮还在默默地宣读着它本来的身份。
这也许是一个好事。
但是战争真正结束了吗？
————
施佩琉恩在台阶上坐下，半球状的关节隐藏在黑色振袖中，脖颈边齿轮的形状也被临时增加的硅胶膜所覆盖。虽然没有条目说人偶不可以参加祭祀，但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并不是所有的目光都是充满善意。
毕竟这是战争时代啊……为了战争而制作的人偶即使参加服务业也不会被人特别欢迎呢。
虽说这对于施佩琉恩来说的确算是徒劳，因为她被创作出来之后是被公开发表的。
当时是标题是“最后的主战人偶，回顾百年来人偶创作的编年史。”
“唉……”施佩琉恩无奈地摇摇头。
“姐姐！我回来了。”施佩咿提着不知从哪捡到的枫叶竹篮跑过来，黑与粉相间的蝴蝶结丝带随着风在空中飞扬，木屐在石台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打扮的妹妹倒是一点都不像人偶。
尤其是新买的和服格外柔美。
施佩琉恩对自己的审美观感到非常满意。
话说回来……“你的枫叶竹篮是从哪找来的？”
在山脚下竹林坡的旁边倒是有一片枫叶林，但是琉恩她们不是从那里上的山，而且从这里到那里要走一个多小时呢。
“这个吗？那边的姐姐们给我的，刚才去买糖盒的时候碰到的。”施佩咿一边说着一边将粉色的糖果递到琉恩的手上。
“姐姐？”施佩琉恩踮起脚向下面的石台上看去。
一群花色和服的少女们围成了一圈，在圈里有两个女孩子惨遭捏脸虐待。
施佩琉恩差点没从台阶上掉下去。
“牙白……”
大概施佩咿的枫叶竹篮就是她们送的，之所以能安全从那里出来八成是机娘姐妹把她们吸引住了。
对前辈们的恐惧又回来了……
“快跑！”施佩琉恩拉住施佩咿，头也不回地向山顶边的佛堂跑去，脚边的花瓣随风卷起，在空中幻化成美丽的花旋。
当地面上零落的花瓣换为丛丛树叶，挺拔的雪杉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意味着佛堂就要到了。
尽管现在还是秋天，但是经不住寒冷，山顶上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雪，就像是抹茶蛋糕上的一点奶油，或许盘子上还要有两颗樱桃来点缀。在点心屋里依靠火炉的温暖与这里苍劲的凉风交融在一起，如同小女孩与火柴的那般美好。
施佩琉恩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回忆起过去，过去的雪比现在大。
不远处佛堂的轮廓在视野里出现，如同它原本的名字一样，在白色的天空下划出一片灰黑色的剪影，门口香炉的红光依稀可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院落内扫雪。
“和音姐～”施佩琉恩手做话筒状，开心地喊道。雪杉顶薄薄的雪都被震下来一片。
白色人影转过了身，扫帚画了一个规整的雪圈。
“琉恩～”和音微笑地回答道，“你来得一如既往地早哦，这位是你的妹妹么？”
“嗯！施佩咿！”施佩咿抢先回答道。
“哈哈，真是可爱呢？”和音笑着摸摸了咿的头，然后下意识地捏了捏施佩咿的脸。
“这……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么……”
施佩琉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的快了一点。
“你们好哦～”身穿红白相间和服和寿屋谣从佛堂里面走出来。
“你今天的衣服倒是很有简约风嘛～”施佩琉恩回想起寿屋平常的那些色彩斑澜的花色小纹。
“在重要场合总要有些改变嘛，你也不可能一直穿制服对不对～”
施佩琉恩不禁捏了捏藏在振袖里面的制服衣袖。
毕竟这是战争年代，身为战斗人偶，这点准备还是要有的。
尽管这是中立地区……
“hello！”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看，没白白准备吧？
施佩琉恩袖中的镰爪跃跃欲试。
“啪！”施佩琉恩的手臂被和音稳稳地抓住。
“唔……”施佩琉恩痛苦地转过身，布里斯托正笑意盈盈地走来。
“早哦～诸位，我应该还没有错过祭祀吧？”
“当然没有，祭祀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开始呢。”和音一边放下琉恩的手，一边说道。
“话说你怎么没有带其他人过来？你应该有不少妹妹吧，什么03、04之类的？”施佩琉恩略带挑衅地说道。
“您最好在战场也这样想。”布里斯托微笑着回敬道。
“好啦好啦！”寿屋赶紧圆场，“这些事情不要在这里聊了啦，赶快进去吧，不然火炉就白烤了呦～”
“是的，点心也会浪费掉。”施佩咿一把拉住施佩琉恩的袖子，强行把她拉进了佛堂里。
佛堂的正中央是一尊金色的佛像，然而施佩琉恩并不了解这究竟是哪一位佛尊，这个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闭嘴然后做该做的事，于是她点燃一支香，灰白色的烟雾竖直地向上飘着，消逝在天花板的一角。
其他人也纷纷在香炉中插入一支香，祭拜的信徒和参观的游客们还都没有到来，空旷的佛堂里只有她们五个人。
火炉里的火焰不停地燃烧，施佩琉恩鞋底的积雪都融化成了冰水，在石板地面上肆意流淌。
如果现在是冬天，这里就变成水洼了。
施佩琉恩出生的那年，也是刚刚三个月，在第三月的尽头她完成了她生命中第一次杀戮，对方是一个人类士兵。
在军营中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得到欢呼，因为在战争中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
不过她的事迹还是在这一周的报纸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出现了，与其他的战争新闻一起，刚刚好凑足了一个版面。
于是她在城市里的形象变化了。
像往常一样买松饼时，松饼屋的老板不会像以往那样双手递上，而是远远地丢在柜台，像丢垃圾一样。
施佩琉恩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因为军营中其他的士兵去买东西时，似乎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偶杀人与人类杀人有什么区别么？”有一天施佩琉恩向她的长官--少佐问道。
“没有。”少佐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默默地点点头。
于是那天少佐穿上了普通士兵的军装，来着施佩琉恩来到一个点心店，他让琉恩在外面等候，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老板带着笑容将点心送上。
“我至今为止杀过三个人了。”少佐用夸耀的语气说道。
“那您可真是英勇呢！”老板满脸堆笑地回答道。
施佩琉恩再没去过点心屋。
后来施佩琉恩遇见了一位僧人，他自称非常博学，于是施佩琉恩便问他如何才能让人们接受杀过人的自己。
僧人望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也许你可以试着去祈祷……无论在哪里……寺庙、神社或者教堂什么的……”
他长叹一口气，拄着拐杖蹒跚着离开，施佩琉恩目送他远去。
于是她就去问少佐在哪里有寺庙神社教堂。
“离这里最近的是佛堂，你也许可以去那里。”少佐停顿了一下，“那里的看门人会做很好吃的松饼，而且也是一位人偶。”
于是施佩琉恩在假期去寻找佛堂，那时已经是冬季，山路上尽是白茫茫的雪地，青白相间的雪杉遍布全山，施佩琉恩的鞋都沾满了雪花与冰屑。在山顶边她看见一座矩形建筑，建筑里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丝红光，门前的院落有一个人在扫雪。
“你好～”，当施佩琉恩登上雪顶，扫雪的人鞠躬向她问好，她白色的衣服裹的严严实实的，腰间还系了很宽的一层围巾，施佩琉恩这才意识道自己穿的并不是这个季节应该穿的衣服。
她轻轻地脱下了白色的绵绒手套，握住了施佩琉恩冰冷而僵硬的手。
人偶体会不到温度，但施佩琉恩仍然感觉到一丝柔和的温暖。
“我叫和音凉月。”她轻轻地笑了，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颊，消逝不见了。
施佩琉恩忽然感觉脸颊也凉凉的，用手一摸，是一小块雪团。
下一秒，一个雪球就飞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施佩琉恩的身上。
不远处，施佩咿正在雪地上团一个雪团。
“诶诶诶！”施佩琉恩赶紧伸手抵挡，不料却被后面的雪球砸中。
“什么情况？！等等，祭祀呢？”
“祭祀早已经开始啦，我们已经祭拜完了哦～倒是你一直在一旁发呆，怎么叫都叫不醒。”施佩咿一边说着，一边将雪球丢过去。
“请等我一下！”施佩琉恩急忙转身跑回佛堂，雪球砸在她脚边，弹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孔。
佛堂里一片香烟缭绕，此起彼伏的祈祷与诵经声在佛堂里回荡，施佩琉恩站在二层的阁楼向下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每一个空位。
施佩琉恩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衣服，她回头一看，是0278。
“你好～你怎么会在这里？”施佩琉恩好奇地问道。
“前辈们和姐姐，走丢了。”
“这样啊，”施佩琉恩牵住0278的手，“那我带你找她们吧。”
0278点点头，施佩琉恩于是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向楼下走去。
“你祈祷了嘛？就是在佛像面前上香。”
“没有。”
“那先去许愿吧。”
“许什么愿望呢？”
“当然是自己想要什么愿望就许什么愿望啦～”
“那姐姐你许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
施佩琉恩停下了脚步，已经到了最后一阶台阶了。
人群嘈杂的声音在佛堂里回荡，红色的火光照耀在佛堂光滑的石柱上，在花花绿绿的衣服中，有一抹淡淡的白色飘然而过。
她望向那里，和音礼貌地向各位参拜者鞠躬，大家笑着回应她的问候。
“真好啊。”施佩琉恩羡慕地看着她，或许那些笑容中有几份虚假，但那毕竟是“笑容”呀。”
几位客人从中间插过，盖住了白色的身影。
“姐姐？”0278拉了拉施佩琉恩的衣服。
“啊？……啊！”施佩琉恩回过神来，良久，她轻轻地竖起一根手指摆在嘴前，弯下腰轻轻地说道：
“如果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会实现了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