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清晨的山林间总会有白蒙蒙的雾气，淋在身上仿佛是下了一场小雨。当然也有露水，聚集在叶尖，然后聚集，滴落，再重新悬挂在下一个叶尖。
如果不是因为山间那栋刺眼的白色建筑物，施佩琉恩可能现在还在怀疑自己走的是通向佛堂的小路。
但是今天的小路可没有佛堂的路那样好走。
那栋白色建筑物，就是布里斯托级的人形馆。
过去的时间里，施佩琉恩一直认为战争只是两个政权的博弈而已，而自己只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仅仅是为了去赢而战斗，或许连这个也可以抛弃。
施佩琉恩回头望了望北方。
施佩咿还在那边的医院昏迷不醒。
有的时候对灾难没有感觉，往往是因为自己没有亲身体验过灾难的感觉。
施佩琉恩第一次感觉到了手中镰爪的冰冷。
“摧毁那栋人形馆”，施佩琉恩从没有遇到比这个还要清晰明了的任务。
“距离100米，没有发现目标。”
0278机械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既然有了机娘的帮助，这次任务的成功率就几乎接近100%了。
不过……
施佩琉恩回头看了看0278，距离在堡垒那次战斗的时间只不过隔了一天左右，所以在那次战斗中受伤的应该是0178，0278的姐姐。
但是……0278好像没有一点伤心的感觉。
人偶的情感或许是与机娘不一样的？
如果是在很久以前，也许她会这样想。
施佩琉恩也曾认为人偶与人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施佩琉恩会去医院检查身体，人偶的检查区与人类的检查区是相邻的。在人类的那个地方，经常会有铁制的担架向各个病房输送病人，白色的床单上经常被血染红一片，在医院的外面，人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处回荡。
施佩琉恩并不理解这份“哭”的意义是什么，她将疑惑记在了她编写的“人类迷惑行为“的小册子里，有的时候她拿着这本册子去询问少佐。
“你理解“悲伤”吗？”接过施佩琉恩的册子，少佐这样问道。
“悲伤？哭泣是悲伤吗？”施佩琉恩歪着头问道。
少佐轻轻地拉开窗帘，窗台的一角有一小株粉色的花，在棕色的花盆里含苞待放。少佐轻轻捧起这朵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施佩琉恩记得这朵花的名字，叫做杜鹃，在不远处的公墓旁，在白色的十字架群边，有很多的花坛都种植着粉色的杜鹃花。
“这是我父亲种的”他轻轻地说，“在十年前离开家乡的时候他带走的，花开花落，直到我坐在了这里。”
“这就是悲伤吗？”
少佐好像又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不，这只是思念罢了。”
所以思念又是什么呢？
施佩琉恩好像明白了这个词，却又感觉不明白。
但是悲伤，在几天前的清晨，她却明白了悲伤。
悲伤并不是通过哭泣来体现的。
施佩琉恩再次看向0278。
0278的表情还是像原来那样单调，淡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昨天仿佛就是今天，那明天仍会是今天吗？
施佩琉恩陷入了思考。
“咻！”
弹拨钢丝的声音在耳边奏响，几道隐秘的韧性钢丝从0278的左手弹射夹中发射出去，滑向不远处人行馆的门前，
随着一阵撕裂的声音响起，门前升起了一团墨色的水雾。
“啊？！”施佩琉恩睁大了眼睛。虽然她早就知道机娘有着相当高的战斗力（当然这也是0278参加本次任务的原因）但是施佩琉恩对机娘武器的了解还仅限于机炮，对于这种超乎常理的武器还是懵懂阶段。
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东西模糊在黑色的机油中，但是还能够认清其属于布里斯托级，施佩琉恩用刀刃翻动着尸体，然而并没有找到代表其身份的物件。
而且布里斯托级的结构与施佩琉恩级也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即使是完整的躯体，在没有结构图纸的情况下也很难辨别其身份。
“走吧。”施佩琉恩对0278招了招手。
施佩琉恩轻轻地推开了人形馆的门，空荡荡的人形馆没有对她们的入侵行为做出任何响应。在面前分出了三条路，一则向左，一则向右，还有一则通向大厅。
“你去搜寻左边，我去大厅，搜查结束以后与我回合。”施佩琉恩指挥道。
0278点点头，向左侧走去。
“那个……”
0278回过了头。
“一定要活着回来。”施佩琉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施佩琉恩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按照少佐的教导，在战场上是不可以只顾保全自己的。施佩琉恩也一直听从这条规定（当然施佩咿在身边时除外），当然这有她自己自信的缘故，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即使知道对方是实力强大的机娘，自己却也没有办法放下心中的担忧。
“？”0278显然没有听清。
“啊……”施佩琉恩张开了嘴，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良久，她回答道：
“没什么，祝你好运。”
0278再次点点头，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角落。
施佩琉恩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大厅。
———
大厅里，一个白色人偶端坐在正中央，大厅的一旁是一排玻璃罐子，每个玻璃罐子里都保存着一个白色的人偶。
看到施佩琉恩进来，白色人偶站起了身，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为什么不离开？”施佩琉恩问道。
“什么？”白色人偶惊讶地回答，“你在跟谁说话？”
“我……”施佩琉恩愣了一下。
她赶紧摇了摇头。
“不，你，你们。”
“哈。”白色人偶无奈地笑了笑，“去哪里呢？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吧？”
“哪一天？”
“哪……？”现在轮到白色人偶发愣了。
安静的沉默。
好像有一阵风从门口吹来，将装饰品般的窗帘吹的哗哗作响。
“算了，”施佩琉恩烦躁地剁了剁脚。
“总有一天是要来个了解的，何必在乎是哪一天呢？”
白色人偶轻轻地举起剑，做好战斗的准备。
“对了，”施佩琉恩想起一件事：“你的型号是什么？”
“布里斯托05号，门前的那位是04号。
“明白了，谢谢。”
布里斯托05号看着她，默不作声，忽然她丢下短剑，拔出手枪迅速地向琉恩连开几枪。
0.455时的子弹呼啸着在大厅里冲撞，施佩琉恩翻滚着躲避飞来的子弹，手臂的镰爪摩擦着地面，划出阵阵火花。忽然传来“叮！”的一响然，施佩琉恩感觉脚踝好像轻了很多，很明显被击中了。
施佩琉恩索性单膝跪了下来，韦伯利刚好擦着头皮飞过。她拔出小铳，对准布里斯托开火，子弹“砰”地打出，在布里斯托的右臂衣服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痕迹，平举着韦伯利转轮的右手再也无法动弹。
施佩琉恩感觉之前的自己回来了，她不停转动齿轮，子弹一发接着一发的上膛，先是左手，然后是右脚，再接着是左脚……
黄铜色的弹壳不停地“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堆起了一小座山丘。
施佩琉恩站起身来，齿轮已经滑到了最后，她走到布里斯托的面前，将小铳抵到布里斯托沾满墨色的额头。
布里斯托似乎是笑了笑，嘴里好像在说些什么，施佩琉恩将耳朵凑近她，想听清她说的话。
忽然一阵密集的机炮声响起，霎时间，大厅里的玻璃罐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打碎，玻璃罐里黄黄的液体伴随着布里斯托们的肢体从破碎的玻璃罐里喷涌而出，在大厅里四射飞溅。
黄色的液体渐渐流走，一股鲜红的血雾却在那里涌起，熟悉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四处游荡。
0278站在大厅的门口，淡蓝色与血红色恰好组成了鲜明的对比色。
施佩琉恩拖着脚慢慢地走向血肉堆积的残骸间，这里的场景不像是机械废件堆满的人形馆，倒像是为战争提供食材的屠宰场。
“你们……是人类？”施佩琉恩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布里斯托05号还保持着笑的神情，缓慢地点了点头。
施佩琉恩走到05号的面前，用镰爪撕开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服，然后剖开沾满墨色的胸腔。
一颗心脏，一颗只有人类才会有的，还在坚持着不停跳动的心脏出现在她的眼前。
“为什么？”施佩琉恩的声音失去正常的腔调，“为什么你们会做到这种程度？为的是什么？仅仅是赢得战争？”
布里斯托还是笑着，只是笑容越来越僵硬。
截取人类的四肢换成机械义肢，用黑色素和易溶机油渲染原本红色的血液，然后在死亡之前自爆掩盖住身份，这就是量产人偶计划。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好像有一滴泪水从布里斯托的眼角里滑落。
下一秒，好像是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了似的，施佩琉恩猛然一脚踢开布里斯托，随即一声沉闷的爆炸就从那里响起。
就像之前的几次那样，一缕黑烟从残破的肢体上升起。
施佩琉恩默默地盯着黑烟，直到其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你说，我真的是人偶吗？我会不会是……”
“你是人偶。”
“不不不，也许有可能……”
“你是人偶。”
施佩琉恩无奈地笑了笑，走到0278的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好啦，我是人偶，那你……”
好像有什么液体粘在了手上。
施佩琉恩慌忙地看向手心，一抹黑色粘稠的液体沾染在手上，浓厚的重油的味道席卷而来。
“你受伤了？”施佩琉恩吃惊地问道。
“是的，中破程度，我在二楼击毁了4台布里斯托级以及附属机关，但是未能发现其自爆的能力，因此受伤，请允许我致以深深的歉意。”
“不不不！错的是我才对。”施佩琉恩赶紧从怀里取出止水胶带，以最快的速度为0278包扎伤口。
明明已经有过这样的教训了，为什么还不能及时地提醒她们呢。
之前是施佩咿，这次是0278，下次还会是谁呢？
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施佩琉恩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请问如何处理这个人形馆？”0278忽然问道。
施佩琉恩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心中不知该说什么好。
“全部敌人应该被清理了吧？”
“剩余5个人偶。”0278指了指藏着废墟中的5个玻璃罐。
“或者说5个人类。”她又改口道。
施佩琉恩松开已经包扎好的胶带，叹了口气。
“报告可以按照遗漏处理。”0278又补充了一句。
“不了，”施佩琉恩摇了摇头，从衣袋里取出火柴。
“全烧了吧。”
0278从火柴盒里取出几支火柴，施佩琉恩将混合着机油的血液涂抹在人形馆的各个角落，点燃的火柴轻轻坠入血红色的液体中，闪出一团暗红色的火花。
施佩琉恩和0278轻轻地坐着门前，看着人形馆被熊熊的烈火吞噬，琉恩的黑色眼睛变成了红色，0278的淡蓝色眼睛也变成了红色。
“走吧。”
施佩琉恩站起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