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与本质】
终究还是来了。
在晴朗的天气下，雪地白的耀眼。
先是几个鬼鬼祟祟的脚印，之后便是时不时的马蹄声，最后声音的主人终于现身，佛堂的山底已经被木栅栏围满。
萨摩藩的旗帜出现在山下的竹林边。
从山顶向下看，这旗帜是多么的渺小，可又是多么的显眼。
施佩琉恩从未盼望过军队的来临，即使是在即将溃败的战场上……可如今却又莫名堆了一份恐惧的情感在里面。
“哦，算了吧，就这样吧。”
平常无论是多么糟糕的处境，她总不会感到过多的担忧。
施佩琉恩努力地想找回这份感觉，可是越想去忘记，越容易去回忆。
明明只是一个人偶……
施佩琉恩悄悄转过头看向和音，和音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还温热的茶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
明明也是一个人偶。
人偶理应不会有这么多复杂的心情，更不会因此干扰自己的行为吧？
自从离开了布里斯托的人形馆，施佩琉恩也曾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偶？”
可是看到医院里拆卸下来的零件，以及自己咳坏的声带，似乎也没有理由说自己不是人偶……
“呃额……”
自己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多疑了……
施佩琉恩抓住自己的头，拼命地摇晃着自己，记忆的思线越绕越乱，就像是新人初见刺子绣一样。混乱的思绪团在一起，各各重叠的映像反复交界，绘成一幅惨淡的浮世绘。
和音“啪嗒”一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右手轻轻抚摸着剑鞘。
“你们离开吧。”
和音指了指佛堂侧面的树林，那里已经被雪层掩埋，在森悠悠的杉树边有一片较浅的草丛。
“那个地方在设计时是有栈道的，虽然没有修复完整，但是勉强能用。”
“佛堂的图纸被交上去之前，我曾觉得这条未修完的路可能会有用，所以悄悄擦掉了。”
和音说完，向着正殿的方向转身。
“姐姐，你不离开么？”施佩琉恩急切地问道。
“我是不会离开的。”和音停住了脚步，“我从诞生以来就在这个地方生活，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同样，也打算在这里死去。”
“是因为舍不得吗？”
“不，我从未对这个地方留有怀念。”
“那……”
和音轻轻抚摸着佛堂阁楼的石质栏杆，柔和地说：
“我只是……”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那些我想要的东西啊……”
那又是什么呢……
谜团已经够复杂了啊……
“我也不打算离开了。”
施佩琉恩转过身，寿屋正从楼梯上走来。
“可能与和音姐不同，我在佛堂留下了太多的东西了。”
寿屋挥挥手，向楼下走去，和音和琉恩跟着她的脚步，穿过走廊和正殿，来到了一间隐藏起来的小屋。
小屋里机关锁综合，金属色的齿轮、锁链和球状关节在房间里纵横，在木质的屋子里勾勒出金属的墙壁。这倒是有点像佛堂此前的模样了。
寿屋拍了拍手，屋子随着“轰轰”的机械声移动开来。
房间的门以倍数的形式展开，又以几何的方式翻折。墙壁的壁画如同卷轴般卷起，硬直的木板与石块似乎变得松软，边缘拉成了弯弯的弧形，之后又慢慢地崩成直线。
机关声停止了，小屋已经完全展开了，施佩琉恩好奇地将头探进去，却差点吓得半死。
屋子里的架子上摆满了市松人偶，桌子上还有一些没做完的面具，苍白的圆形脸庞一个接着一个排列，黑色的头发填满了其余的空隙。也许是听到了机关响动和有人进入的声音，她们“忽”地一下睁开红色的双眼，诡异地盯着来访的不速之客。
“这是……”
“一些可以用来防卫的市松人偶。”寿屋仰头看着人偶架说道。
“佛堂里原来还有这些东西么？”
“是啊……毕竟这里曾经是作为战争而设置的地方嘛。”
施佩琉恩尝试用手指在人偶们的视线前滑动，人偶们鲜红的眼睛随着她的指尖滑动。
“哗！”一个人偶不知何时伸展出四肢，向琉恩飞扑过来。
“啊啊啊？！”
施佩琉恩赶紧伸出手去格挡，脚下却被像丝线一样的东西绊倒。
人偶扑到琉恩的眼前，红色的瞳孔与黑色的瞳孔四目相对，两个连呼吸都没有的人偶相靠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市松人偶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歪裂的嘴角连着两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施佩琉恩顺着丝线的方向望去，寿屋正捂着嘴咯咯地笑。
“抱歉，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寿屋轻轻鞠躬表示歉意，双手顺势向后一拉，市松人偶便晃悠悠地离开施佩琉恩的身子。
“这些是你做的吗？”
“当然。”寿屋一边缠绕着丝线一边回答道，透明的丝线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淡淡的红印。
“这么说你是人形师啊……可是，你明明是人o……”
施佩琉恩不说话了。
淡淡的红印在深处刻印出分明的黑色。
“没什么，别在意。”寿屋满不在乎地说，“我是自愿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人偶是那样的事物……”
“嘛……”寿屋向上转了转手，丝线整齐地缠绕在手腕上，发出暗银色的光，“你觉得人偶是什么样的事物？”
“人偶……人偶大概就是那些用金属或木质的，然后按照人的形状制作出来的……那些类人形……。”
寿屋转过身，深深地望了琉恩一眼。
施佩琉恩愣住了。
如果那些就是人偶的本质的话……
那人类又是什么呢……
不远处，象征“人类”的萨摩藩旗帜还在雪地中涌动。
杉树上的雪层掉落下来，压在草丛中，填埋了栈道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