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之物】
淋着清晨的冰露，萨摩藩的使者准时地赶来。
“请听我劝，还是早日让出这个地方吧，而且我们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我们已经决定好了的，”和音回答道，“我们绝对不会离开佛堂的。”
“唉，”使者叹了口气，“你们应该知道没有胜算的。”
“是的，我们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
“为了我们所寻找和守护的东西。”和音庄重地说道。
寻找？与守护的东西？
施佩琉恩躲在阁楼门扇的后面，偷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如果和音和寿屋是在为寻找与守护的东西所战斗的话，那自己……自己究竟为的是什么？
从诞生以来，一直到施佩咿受伤之前，施佩琉恩从未想过，也未考虑过这么多。
一天一天平凡而普通的度过，连战争的任务也只是当成一项可有可无的工作来做？
战争，战争的意义？自己？自己的意义？
那些是什么？
她也好奇地去尝试考证人与人偶的关系，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似乎“有用”的论证。
纯白色的雪花在同样雪白的旷野上烂漫地开着。
这就是美丽吗？
想的越多，越困惑。
可有时却必须要去思考。
“咻——”
不远处的雪坡上，一发炮弹一跃而起。
“快走！”施佩琉恩大喊一声。
清脆的波动传到了断裂的金属片上，发出嘈杂而刺耳的声音。
“你说什么？”和音转过身问向施佩琉恩。
“轰！！！”
硝烟在眼前弥漫，施佩琉恩被冲击波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木屑和石砾在空气间飞溅。施佩琉恩奋力地想站起来，她的手在地面摸索着寻找支撑点，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软滑滑的东西。
她将它靠近眼睛，看清，那是一支人类的手臂，软滑滑的肌肤逐渐变的冰冷坚硬，殷红的血液从苍白色的手臂上不断流淌下来，在地面上凝固成一个又一个粘稠的血点。
和音挣扎地站了起来，一把如同短剑般的碎片直插在胸前，白色的素衣已经被红色所沾染。
“和音姐！”施佩琉恩带着哭腔大喊道。
“吼！”
士兵们的呼喊声渐渐传来，越来越近，炮弹也如雨点一般打来，佛堂前的石板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弹坑。
“你们快走！我来掩护！”寿屋喊道，她双臂一挥，丝线如蜘蛛网般在空中盘旋，市松人偶们“哗啦”一下全部摔下来，然后笔直地站起，在走廊间排成一支诡异的军队。
军队晃晃荡荡地向佛堂的门前走去。
“过来，”寿屋对施佩琉恩挥挥手，向她招呼道。
施佩琉恩小心翼翼地放下和音，疑惑走到寿屋的面前。
寿屋微微俯下身，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带她走吧。”
施佩琉恩吃惊地望着她。
寿屋笑了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炮火弥漫的院前走去。
她红色的身影消逝在雪白的颜色间。
———
施佩琉恩用力拖着和音凉月，窗外已经被飞扬的雪粉和硝烟所覆盖。好在阁楼上有被炮弹击穿的破洞，能勉强看清外面的场景。
人偶们在院内直挺挺地前进，看不到寿屋的影子，雪地上到处都是被炮火击毁的残肢和躯体，在石阶边隐约能看见几个布满雪尘的钢盔，亮黄色的子弹时不时从那里闪烁着飞出来。
雪杉丛中的雪层要么连成一线，要么在炮火的掩盖中坑坑洼洼，已经全然不见了栈道的方向。
施佩琉恩颓然地坐了下来，任凭轰鸣声在耳边振聋发聩。直到炮弹将天花板打穿，隐藏的通往楼顶的阶梯显露出来的时候，她才勉强得打起了精神。
她伸出手想将和音重新扶起来，但是和音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扶我去内室吧，我不走了。”
“可是……”
“以我现在的状态来讲，想走也走不了的。而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于是施佩琉恩扶起和音，内室的门还完好无损，琉恩将门打开，和音艰难地起身，慢慢地倒在榻榻米上。
“人偶啊……”
和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
“您说什么？”施佩琉恩一边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纱巾和药品，一边问道。
“人偶……你知道么，其实人偶一开始是很受欢迎的。”
“呃，我觉得始终也挺受欢迎啊……”
“不，不是你所知道的那种欢迎……是那种……甚至有人会强迫着去扮成人偶的欢迎……”
“……”
“我啊……”
和音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愉悦地笑了。
“我是真心喜欢迎接人们的笑容啊，虽然很累，需要一动不动地站立，保持同样的微笑，甚至有的时候没有办法去睡觉和用餐……可是……可是那个时候……真的，真的好幸福……”
水晶般的泪滴在水晶般的眼眸里闪烁着水晶般的碎片。
“后来……后来为什么就改变了呢……人们开始远离我，连笑容也变的不再真切，我……不，他们，人们喜欢的不是人偶么……”
“最终我就变成了那样的东西啊，既不是人偶又不是人类的怪物……”
和音不停地喘气，可是泪水和哭泣声噎在喉咙里，只发出来断断续续的“丝丝”声。
“你说……你说……人类与人偶……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是材质么……是情感么……明明他们可以那样的为人偶而着迷……却又那样的……”
“可是那些我都具备啊……为什么却……”
“人类……人类……”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衰微而冷却。
“人类……不喜欢他们亲手制作出来的东西么……”
施佩琉恩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做不了，手在抽屉里胡乱倒腾。她的心口像是触电了一般难受，明明没有心脏，却分外的疼痛。
“你……你可以过来一下么……我想请求你一点事情……”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两侧留下，在苍白色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施佩琉恩赶紧走了过去，轻轻攥着她的手，那只手已如金属一般冰凉。
“我想求求你……如果你找到了答案……能否……能否回来告诉我……好、好吗？”
没来的及回答，和音的手就轻轻地从琉恩的手心滑落下去，施佩琉恩抓住最后的手指，不让那双手落下去。
“我……一……一定……”
施佩琉恩的语气忽然衰落下来，曾几何时她也对另一个至爱之人留下过如此的诺言，可是却成为了永恒的遗憾。
和音的手终究还是落在了地面上。
施佩琉恩拾起它，将它移动到了和音的胸前，白色的手心掩盖住了鲜红的伤口，却止不住殷红的血。
所以，还是要离开吗？
楼下的炮火渐渐稀微，施佩琉恩知道答案已经接近了尽头。
她走出内室，轻轻地迈上台阶，向楼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