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桶盖上,我屏气凝神地等了一段时间,确认班主任没有跟来之后才长叹一口气。目前为止知道真相的两个老师,教导主任差不多想把我的皮给扒了,班主任虽然不反感我,但是个变态啊。
为什么我就碰不到正常的人呢?
不,仔细想一下,我本来就是在不正常的状态下进入这所学校,期望碰见正常人才是奢望。
往后三年都要这么度过的话,怕是毕业之前就先疯了。
开学还不到半天,我已经陷入深深的疲惫里。
旁边隔间传来水声,我猛然想起这里是女厕,一想到有女孩在旁边如厕脸颊就发烫。在这里也待不下去,我打开隔间门往外面走,来到洗手台用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带走脸颊上的温度,心情才算是平静一些。
从旁边隔间出来的女生也来到门口,在我身旁洗手。通过镜子我看见她脸上大大的圆框眼镜,眼镜后面的那张脸圆嘟嘟的,像煮熟的鸡蛋一样让人很想戳一戳。她留着短短的齐刘海,一头黑发在胸前分开绑成两条辫子,属于文静可爱的类型。
越看她越觉得熟悉,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摸索着和她相似的脸,先前班会上自我介绍的画面涌现出来。
是坐在我旁边和我隔了一个过道的女生,因为专注于休息所以没怎么去记同学的名字所以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对方好像也不记得我,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洗手。
毕竟连话都没有说过,不认识也很正常,而且就我的状况来说,在这个学校里认识的人越少越好,往后想要交个朋友什么的恐怕也不太可能。
啊,我的青春呐。
心里感叹着不完整的高中生活,我拧紧水龙头,转身准备离开。
我必须说明,我的“一不小心”和之前的那些“一不小心”完全不同,是彻彻底底的意外,根本不是有意要往哪一个地方去看的。
可偏偏就是转身的过程中视线从旁边女生身上划过的一瞬,我看见了她身后的裙摆被卷在裤袜里,半透明的黑色布料甚至显露出了里面贴身的三角内裤。
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高中男生,顿时气血上涌,仿佛一万头牛在我的脑袋里奔腾。
这得提醒她才行。
“那个......同学。”
对方不理我,话说这手洗得也太久了吧。
我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
“这位同学。”
“诶?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是你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惊讶啊!
“你的裙子,该整理一下。”
经我一提醒,她才回头一看,认识到自己的窘境,匆忙把裙子整理好。
我得再解释一下,这次还是一不小心,绝对不是有意的。因为在我一直盯着她把裙子从裤袜里拿出来然后整理好的过程中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就像是平常走路先迈左脚或是先迈右脚一样,根本没有刻意的意识去做这种事。
以至于当看见她藏在裤袜下雪白的肌肤导致我身体下方某个部位产生反应时,我都处于放空自我的状态。
而此时我的下身穿的也是和女生一样贴身的小衣物,完全没有多余的空间。
等到我意识到的时候。
卧槽,卡住了!
“糟糕,我太迷糊了,谢谢你。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不,没、没事,那个我要再去一趟。”
得去调整一下,然而刚迈开一步......
好痛!
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必须要忍着,否则就会暴露。
于是我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女生无法理解的疼痛中一步步走向卫生间。
*****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这个学校的管理也比较宽松,作为新入学的我们还没有安排课程,经过一早上的开学仪式、班会和自由交流之后,早早地就放了学。
我在教学楼门口看见等待着的子云和袁玲,她们很有精神地向我打招呼,我则无力地回应一句走到两人身边。
“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袁玲问我。
“还能怎么样,至少我活着回来了。”
“那个老师不是挺照顾你的吗?”
“我倒宁愿她不要照顾我。”
“怎么了嘛?”
不去在意她们的疑惑,我向子云搭话:
“接下来要去社团看看吗?”
“不去,二三年级下午有课,社团活动得等到她们下课之后才开始。”
“中午的话说不定有人在。”
在我意料之外,子云摇摇头。
“社团又不会跑掉,明后天反正也有机会去参观,你一脸迫不及待想回家的表情,一定很累了吧。”
是为了照顾我才决定直接回家的吗?
心里涌现一丝感动。毕竟子云会选择这个学校全是因为这里有我们市里最优秀的美术老师和美术社团,前年还是什么时候有学生拿了全国的奖项,还一度引起轰动。
这个三线小城市里没有什么专业的美术院校,而子云又对画画情有独钟,自然而然这里就成了第一选择。还以为她会很期待社团参观,没想到会为了我特意推迟。
不管怎么说,能尽快回家真是遂了我的愿。一想到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家,原本失去的力气又回到身体里,我背好书包,和两人一起并入走向校门的学生浪潮。
*****
夜晚,在洗净一身汗水和疲惫之后,我拖着困倦的身体回到房间,看见子云穿着粉色睡衣趴在我的床上玩手机。
她在我之前去泡澡,还以为已经回房间休息,不知道待在我的这里做什么。
“在做什么?”
“在和袁玲聊天。”
子云继续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回头。
“聊啥?”
“她说我们俩以后在学校要盯紧你一点,不能让你把魔爪伸向周围的女生。”
“你们两个不要诽谤我。”
“可是为了你好哦。”
她用食指和中指比出剪刀的形状,然后用力合上。
那个动作又让我下半身疼了一次。我抓住她的手指。
“连校长都说了,那个方案是要被取消的。况且不需要你们两个看着也不会有问题,我好歹也是有底线和自尊的人。”
有吗?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好像早就已经丢掉了自尊的某一部分,于是这句话显得特别苍白。
不对,连我自己都否定自己怎么行,就是因为身处逆境才要坚持自我。
“不要谈论我的事了,为什么这么晚不回房间,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别说出要一起睡那样的话啊。”
“如果是呢?”子云丢下手机爬起来,突然凑近盯着我的双眼“反正现在说是姐姐也行吧,姐妹同睡一张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个眼神竟如此认真。
“喂,你不会说真的吧?我们好歹也快成年了......”
噗嗤!
我话还没说完子云就笑出来,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这丫头,和袁玲学的吧?”
“没有没有,只是我忍不住想捉弄你一下而已。”
“我要把你赶出去。”
“别啊,我真的是好意才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有没有脱一层皮。”
“皮没脱,倒是丢了半边魂。”
“那就用子云的妹妹之力帮你恢复。”
她靠上来,脸颊蹭在我的手臂上,尽情的撒娇,确实有消除疲劳的作用。
我在床边坐下来,两人无言地待了一会,享受着子云带给我的安宁。
突然间,我瞥到枕头边的白色相框,心头一震。那原本是我放在书柜最上层最里面的东西,承载了我和子云的回忆,我把它拿起来,相框里有我和芓云的笑脸,比现在年轻,袁玲夹在我们之间呲牙笑得像太阳花一样明朗。在她身后,还有一位面露微笑的娇小女孩,记忆中的长发在女孩身后飞舞,无论什么时候看,“美丽”这两个字就像刻印在她的生命中。
“你把它拿下来的。”
“嗯。都落了一层灰,不好好保管可不行,这是她留给我们仅有的东西。”
子云的话撕开回忆里的伤疤,我下意识咬紧嘴唇。
这张照片记录了我们的童年时光,到目前为止,我人生中一半以上的时光都在这四人组里度过。我们是邻居,是玩伴,是同学,四人组成的拼图带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
然而我的这份拼图里还藏着其他的东西。
这个女孩是我的初恋对象,暗恋对象。
一直没有传达出去的感情,我曾经以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亲口告诉她,但没想到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她的离开不是自己的意愿,也不是父母因素,更不存在别人的排挤,而是一个让我们大家都感到无奈并且愤怒的现实。
疾病。
我不知道确切的术语怎么说,只是从各方面的描述中我了解到她大脑里长出了普通人不该有的东西,类似于肿瘤,并且会持续长大,毁坏她的身体,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她将活不到高中毕业。
我们这里没有医治她的条件,所以她父母必须辞掉工作,卖掉房子,带她去更遥远的地方治疗。
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很难过,很苦恼,很疑惑,然后转变成愤怒。
对她大脑中的病毒愤怒,也对无力医治她的医生愤怒,甚至于到最后对生病的她本身也产生了无法消除的怒意。
所以她离开那天我没去送她,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载着她的飞机飞向远方。
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也成了留在我心中的肿瘤,不断地折磨着我。
“你喜欢的话就拿到你的房间去吧。”
我把相框交给子云。她离开那一天起我就把这相框放进自己平时看不到的地方,我无法面对她的脸,即使是通过照片,也不能鼓起勇气和她对视。
我希望看不到她的模样能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虽然她早已刻在脑海里。
“你不想她了吗?”
现在的她也许在某个遥远的房间,和我们看着同一片夜空,也有可能已经去了更遥远的地方。那片黑夜正是隔绝我和她的界限,无论怎样的思念都无法穿过它传达到另一个人那里去。
毕竟黑暗不会骗人。
“现在的我更想去在意还在我身边的人。”
子云好像感受到我的心情,转了下身体,抱着相框背靠着我。
“谢谢你愿意陪我,这样的事情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是的,随便换做其他普通人,恐怕都不会同意去做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切身体会过失去某个人的感受,那片丢失的拼图,就是从我们的生活中硬生生挖走的伤痕。
剩下的三人必须共同面对,为了弥补那份空缺,我们要靠得更紧。要背靠着背,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再也不让其中一人离开。
我把手按在子云脑袋上。
“和我就别那么见外了,不管你要到何处去,我都一定会跟你一起。”
“真的?”
“嗯。”
“哪里都行?”
“哪怕到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