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玲来到我家的时候接近六点,我因为觉得冷所以又躺在床上。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盯着墙上的挂钟,想着她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开门,可她却直接打开我房间的门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偷偷配的钥匙?”
“从子云那里拿的啦。”
因为被误解,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我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是牛肉面,街角那家的?”
“怕你饿死,给你带来的。”
“其实我还想吃布丁来着。”
“生病的人哪来那么多要求,想吃又不跟我说。”
这一句话怼的我没话说,确实是我在犹豫过后决定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因为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现在看来,没比我想象中的好哪里去。
袁玲把牛肉面交给我,自己则走到书桌前,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拿出几本练习册。
“那是什么?”
“今天的作业,伊小沫让我转交的。”
“知道我感冒还留作业啊。”
“除非老师愿意为了你耽误其他几十个学生的学业,否则就没有不留作业的理由。”
我一边吃着牛肉面一边说:
“至少允许我晚一天交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转交而已。”
“如果明天就要交能不能现在帮我写掉。”
“你想得美。”
袁玲把练习册堆成一摞放在我的桌子上,今天每一本要做的习题大概不会超过三页,但是全都摞在一块还是觉得有点恐怖啊。
“今天被雨淋了吗?”
“没有,我带着伞,不想和你打一把。”
“哦......”
“还发烧吗?”
“我觉得比早上好多了。”
“再量一下吧。”
袁玲走过来,拿起我枕边的体温计就要往我衣服里塞。
“我、我自己来吧。”
我把体温计夺过来,塞进左边腋窝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等待体温计的测量时间。
也许真的是因为病情缓解的缘故,再加上早餐和午餐都没怎么吃,我觉得非常饿,一碗面没几分钟就被我消灭干净,连汤都喝了一半。
当我放下空碗时袁玲也看了下手机,说道:
“时间到了,体温计拿出来。”
其实我自己也可以看,但我还是把体温计交给她,她对着窗户看了一会。
“38度2。”
“那之前比早上降了一度多。”
退烧药还是有点效果的。
“但是还没完全退烧,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像长官一样发号施令,然后离开房间。我只能乖乖听从,而且本来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几分钟之后她回来,手里多了一盆热水和一条毛巾。
“你……要干嘛?”
“帮你擦汗,你的头发已经完全贴在脸颊上了,背后也出了很多汗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做出了个十分不符合男生的动作,把脸颊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去,同时也意识到后背和手臂上的布料都黏在身上。
但是要让她来帮我擦吗?
看着袁玲把毛巾浸在水里然后拿出来拧干,我伸出手去打算把毛巾接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
“你能擦得到后背?别给我添乱。”
她一巴掌把的手拍掉,先是用毛巾在我脸上一顿乱揉,然后坐到我后背去。
“把衣服脱了。”
我犹豫着没动。
“快点!”
她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我照她说的做,把长袖睡衣脱下来放在一旁。
对于男生而言**着上半身很正常吧,而且又不是第一次让袁玲看见,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会有种莫名的温暖涌现出来?
当湿热的毛巾按在我后背上,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从前我生病时妈妈照顾我的画面。并不是把袁玲当成了妈妈,再怎么说同龄人产生那种幻想也太奇怪了,只是有着相似的地方。
就好像类似的事情我们俩已经做过很多次,无论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都已经变得不奇怪。
就像家人一样。
没错,并不是把袁玲和妈妈的形象重叠,而是把她们放在相同重要的位置上。从小就是玩伴,现在还是朋友,并且一同经历过快乐和悲伤,早就把对方当成家人看待,所以现在她这么做我才没有违和感。
只是静静地享受她带给我的照顾。
“对不起。”
她突然打破了宁静,非常突兀的道歉,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
“不怪你了,我的伞本身就不够两个人打,肯定会有人淋雨的。”
面对此时此刻的她我无法说出“去责怪老天爷”这种玩笑,我觉得在我们俩之间不需要说这种强行改变气氛的话。
我们只需要敞开心扉面对彼此。
“可是如果我不表现得那么强势的话,你就能一起进来躲雨了,所以对不起。”
“嗯。”
这次我接受下来。
“但是是你的错。”
“可是……”
“就是你的错。”
“我又没让伊小沫……”
“是你的错!”
“好吧~”
我无奈地垂下肩膀不再和她争论。
有时候巧合这两个字简直没有天理,袁玲的语文老师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早点下课或是再拖上一两分钟,可偏偏她就在那时说了放学,而袁玲出来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伊小沫亲吻我的画面。
不解释是不行的,伊小沫当即就对袁玲和子云说明了理由。按照她的说法,那只是第一次找到了支持自己的朋友,心中的情绪高昂到极点的具体表现方式而已,并没有包含男女之间的喜欢那样的感情。
并且为了让两人相信我们再没有什么东西隐瞒着她们,伊小沫直接坦白了自己在画漫画的事,也说明上一次出去玩是为了寻找灵感。
要说惊讶,这两人确实是有惊讶的地方,只是在她们心中的不信任和疑惑更多一些吧。
换做是我当然相信伊小沫的话,我已经亲自体会过,她是个只要把原因归结在朋友身上就可以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这也是非常麻烦的一点。
所以我相信她没有对我产生朋友之上的感觉,倒不如说,如果哪一天她以男女之情的形式喜欢上一个人的话,那我倒是会觉得无法想象。
“我和她都没有那种喜欢的意思。”
我再重申一遍,虽然不知道有多大用处。
袁玲把擦过汗的毛巾浸在水里,拧干之后再替我擦拭着沾水的后背。
“可是我会吃醋啊!”
再一次把后背擦过一遍之后她突然这么说,同时把毛巾扔回盆里,额头靠在我脖颈后方。
“你明明知道的……”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是皮肤被刺破的感觉。
我倒吸一口气,没叫也没躲开,默默地忍受,衡量着我留在袁玲心里的伤痛和这个相比哪个更厉害。
“我说你差不多也该向前走了吧。”
她说,我把刚才吸入的空气吐出去。
“我一直在尝试。”
“骗人,你明明还把自己困在她那里,是你自己不愿意去喜欢上别人,甘愿当个什么都看不清的瞎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我想要的前进方式不是那种。”
“我不管,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向前走,即使你不愿意我也要拉着你走。”
她从后面抱住我,像是要把我夺走似得那么用力,充满气势。
但我知道,我就在这里,那也去不了。
*****
子云回来的时候袁玲已经回去了,她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对我们俩人来说都非常漫长的半个小时。这份漫长的程度,让我意识到我们俩之间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子云回来的时间也比平时参加社团活动后回来的时间要早,一回来她就跑进我的房间寻找袁玲的身影。
“袁玲呢?”
“走了。”
我躺在床上说,现在我已经换了衣服,身上暂时没有汗水,觉得一身轻松。
“还真是卡着时间呢。”
“什么卡着时间。”
“没什么,还烧着吗?”
她来到床边摸我的额头。
“刚才就只有三十八度,现在应该更低了吧。”
“嗯嗯,照这样下去明天就能生龙活虎了。”
子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椅子把过来面对我坐下。
“我就不问你们俩刚才说了什么了,但是有件事你要想清楚,袁玲和伊小沫,你选哪一个?”
这么直接了当的问题,恐怕也只有她能坦然问出来了。
“这不是我选不选的问题吧,再说伊小沫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都解释过了。”
“我不信。”又是直截了当地否认“难道不是因为被别人看见了所以才努力地蒙混过去吗?你有好好地单独问过她的想法吗?在知道对方是异性之后还会亲上去,哪有女生会在普通朋友的关系中做出这种事?”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啦,而且我们的关系确实比普通朋友要好一点。”
“所以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也不是那种,就是,怎么说呢,比普通朋友关系更好一点,但是不会往恋人那个方向发展的好朋友,死党,差不多。”
“哦,刚入学没多久就有死党了,你很厉害嘛。”
子云撇着嘴,眼神几乎可以说是蔑视。
现在的我仿佛变成了已经有了对象却和其他异性亲密接触后努力辩解的女生,好难啊,明明会陷入这个困境的两个因素我都没有啊。
“反正我是不会选她的了。”
“那就是袁玲咯,恕我直言,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想法。”
......
我保持沉默,子云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两个人最终都会离开你身边。”
“也许那样最好。”
我早就决定不再以恋爱的目的接近任何人,不管是刚认识的,还是从前就相处着的人,一旦我脑海中浮现出有关于恋爱的想法,第一个看见的都是被封印在照片里那张稚嫩又文静的笑脸。
她已经在我身体里扎根了,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她的位置。其他的人想要入住进来就得越过那堵高墙,而那堵墙是谁也逾越不了的,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我在袁玲那里留下的痛苦,以及她终有一天会对我感到失望而离去的事实会刺痛我。
但这才是正确的结果,只有这样我才能践行自己的承诺,才能对得起我心中的那份感情。
面对我的回答子云皱起眉头,靠近我,手指弯成要弹脑瓜崩的形状悬在我额头上方。
我没躲闪,只是看着她,等待她给我惩罚。
可她却说: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给我一记重击,肺部仿佛拧在一起,我不得不连续做好几个深呼吸。
“子云!”
“你要是因为这个对话就背过气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毕竟这是确实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虽然是可能会发生,但我那应该是在我们三人之间默认不允许说出来的话。
“也有可能不会发生。”
“即使她能活下去,那也许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会喜欢上其他人,如果她一直不回来向你坦白你要怎么办?一辈子保持这个状态下去吗?”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个。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所以我没说话,而是又一次沉默。
“唉~”最终子云长叹一口气,原本要给我脑瓜崩的手指伸直,手掌轻轻拍着我的额头。“看来只有我来一直陪你这个孤寡老人。”
“你也要谈恋爱然后嫁人的啊,怎么能一直陪我。”
“放着孤独终身的哥哥不管然后结婚吗?我才不会做那么无情的事,我也只能一直单身下去了。”
“爸妈会杀了我们两个的。”
我们同时扑哧一声笑出来。
“在爸妈动手之前,你可是每逢下雨就要感冒一次。”
“还是饶了我吧,这我承受不来。”
“那你就要赶紧振作起来,也许袁玲选的时机不对,但你这样拖延下去也是错的。毕竟不喜欢和不敢去喜欢是两码事,我好歹也是你们俩一起从小玩到现在的朋友,不想看你们俩保持现在的状态继续下去。仔细思考一下,是否还要给她这种无谓的希望。”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子云的手上,她手指一弯,我们俩紧握在一起。
我知道她现在说的话也是袁玲想要对我说的话,只是我和袁玲心中都有某一部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无谓的希望吗?
即使我已经从她身边逃走了,可还是没能打消她心中的念头吗?
或许是这样。
人是不撞南墙就不会死心的生物,可要是撞上去多半会撞个头破血流,然后两败俱伤。
只是不这样做的就无法停止,也许我们之间是该经历一次变革了。
我把子云的手拿下来放在胸口,窗外面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