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人之所以能和别人撇清关系,是因为那个“别人”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十分模糊。哪怕是见过一两次面,有过几次交谈的人,我们也无从得知对方心中的想法以及他过去的生活经历。对我们来说,他依然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没有和我们交谈过的人那样平淡无奇。
但是一旦彼此之间的交往过深,不仅仅是外表,连内心世界也窥探过之后,那人的形象便在我们心中逐渐完整起来。这时就会冒出一种想法。
这个人也在努力地活着啊。
当这样的想法出现时,便无法再坦然说出“我和这个人没关系”这种话来。
隔天早上,也就是周日,我和伊小沫在教室碰面的时候向她说了我要加入田径社的决定。她很惊讶,难得地提高了声调:
“诶?真的在那里找到喜欢的人了吗?”
这一声惊呼让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一瞬间捂上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戳在我身上,原本还嘻嘻哈哈聊着天的同学们都停下来,默默地等着我的回应,气氛安静得异常诡异。
我机械性地摇了摇头。
“不是,都说了那是谣言。”
伊小沫靠过来小声说:
“那你已经不喜欢女生了?”
“你这家伙,故意的吧?”
喜欢女生是真的,但姬佬是谣言啊!
但我明白,有时候伊小沫就是会这样,让人分不清她是真的迷糊还是故意搞事。
随后我赶紧简短地向她解释了昨天发生的事情,至于周围人奇怪的目光,就像之前伊小沫说的那样,反正有关我的谣言已经很多了,那么再多一两个也没关系。
只是胃好疼......
“这样啊。”伊小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这次青梅竹马才是正宫,恩,这种也可以有的。”
“你关注点错了。”
“嘿嘿。”伊小沫挠挠头“一不小心又想偏了。小阳的伤不要紧吧?”
“恩,伤口不大,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
不过我还是担心,她的那个家庭状况恐怕没法让她安心待在家里休息,像昨天那样伤口裂开的事还有可能会发生。
我想最近有时间的话再去看看她。
“那你加入田径社,不就增加了和别人交流的机会了吗,万一被拆穿怎么办?”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只能处处留意了,平时就照常训练应该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有突**况的话袁玲也会帮忙。”
“她也要去?”
“恩。嘛,有条件就是了。”
“什么条件?”
“这个。”我抬起手臂,袖子一缩下去,便露出手腕上的星星手链“她让我一直戴在身上。”
“哈哈哈,让从来不戴饰品的人一直戴着手链,也就只有用这种条件做交换了。”她莞尔一笑,随后表情垮下来,盯着我的胸口。“没戴呢。”
“额。”愣了一秒我才意识到她在说项链,苦笑道“要我脖子和手上都戴着,那还是饶了我吧。等等,难道说你一直戴着的?”
我看向她的胸前,和敞开校服外套的我不同,伊小沫的校服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究竟戴没戴。
我也不可能要求她拉下来给我确认。
“没、没有啦,我也不习惯戴那种东西。好好地放在家里呢。”
她捂着胸口回应,这时上课铃响起,我们俩都坐回座位上。
没戴就好。
果然还是像伊小沫这样的好妹子更容易相处,要是连她都一直把项链戴在身上,那我压力可就大了。
*****
时间来到下午放学,我和袁玲按照之前说好的,两人一起来到田径社训练的场所,然后递交了入社申请书。
“诶!改变注意了?”
社长安凉把我们的申请书捏在手里,因我们俩的决定大吃一惊。
“嗯,改变主意了。”
“才过去几天时间。”她和社员们面面相觑,突然来到我身边勾住我的脖子“果然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吧。”
“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性。”
我把她推开。
“那是看上我们这里的谁了?”
“我就不能正常地入个社吗?”
“但再怎么说才三天时间就改变心意也太快了,其中肯定有理由的吧。”
“确实有缘由就是了。”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向在场的各位讲述一遍。当然其中的角色把我换成了那个虚构的哥哥,然后就像小阳央求的那样,由他来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我终于妥协,才决定来参加社团。而袁玲则是以青梅竹马的亲密身份陪我一起加入。
听完我的解释,在场的人表情都阴沉下来。
“原来小阳连休息时间都还在打工,明明训练已经那么努力,为了维持一个家庭,真的太不容易了。”
“生在那样的家庭也没办法,但是她却能坚持下来确实很了不起。”
“其实我刚才才接到小阳的电话。”
顾问老师江楠说道,引起社员们的关注。
“咦,小阳打电话来了吗?”
“嗯,是为了告诉我今天要在家休息不能来训练。”
“她情况怎么样?听声音有精神吗?”
“和平时差不多,应该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过她没说起你们两个会加入社团。”江楠老师面向我和袁玲“大概是没想到你们俩这么快就能转变心意,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江楠老师很认真地看着我们。
“我们已经想好了。”
“确定?按照自己的兴趣加入社团和因为同情心而加入社团可是两码事,我并没有怀疑两位的意思,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的决定非常容易后悔,而我希望我的社员们都能坚持下去。”
我能理解江楠老师的担忧。毕竟几天前我正式拒绝她们的时候说的话非常决绝,将我作为无关的人与她们面临的重重难题独立开来,那样清晰、冷静而且可以称为冷酷的说法使我自己和她们划清界限。与那时的我相比,现在我做出的决定在她们眼中一定更像是一时冲动。
但我知道并不是。
在我知道小阳身上所承担得压力时,我对她的观点就改变了。
她是个与命运默默抗争的人,虽然那时在我面前如此脆弱地恳求,但我想即使没有我的帮助她也会继续抗争下去。她那具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是我无法估量的。
我在内心深处一定又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的形象和小阳重叠了,就像最初认识伊小沫那时一样。
我也想要抗争,虽然不知道该对抗的具体是什么。但我也想拥有那样的勇气和行动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发生的事情只能默默接受。
决定加入田径社不仅仅是出于同情。
“我决定了,要加入,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我用同样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江楠老师,她凝视着我的双眼,然后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我。然后转向袁玲。
“你呢?”
“子涵去哪我就去哪。”
袁玲的语气也异常认真。嗯......其实说是耍赖更贴切一点。
江楠老师笑出来。
“不用那么紧张也可以的。我也只是说出我心中的疑惑而已,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把想要入社的人赶走。安凉。”
“是!”
“收好她们的申请书,从现在开始咱们田径社就多了两名新成员。”
“好勒!”
不管刚才的话题有多沉重,安凉社长把申请书收进书包里时大家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对了。”江楠老师又对我们说“你们俩带运动服了吗?”
“额。”
我和袁玲彼此看了下对方的校服套装,摇摇头。
“没有。”
“那今天给你们俩的训练就稍微轻松一点,明天记得把运动服带上。”她把哨子放在嘴里,吹出响亮的声音。“训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