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会的宴会给人一种独特的安静感，大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人们三三两两聚成一伙低声谈话。偶尔能够听见咯咯的小声，但却并不显得嘈杂。
这大厅里面人并不多，留出很多空闲的位置可以经过。大家穿着都非常讲究，举止也很得体，走在这些人之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丑小鸭一样。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巴掌。
“把背挺起来。”
遥学姐小声说，我按照她说的做，但必须要拿出军训时站军姿的心态才能做到。
我们俩绕过大厅中央的香槟塔，来到通向二楼的楼梯边，那里摆着一排食物，还站着几个正在谈笑的人。
“爸爸。”
遥学姐向其中一人搭话，顿时仿佛有一只手揪住我的心脏。
那人有着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嘴唇上留着浓密的胡子，修剪得非常整齐。他和别人说话笑起来时像是个和善的人，但一被遥学姐打断，视线看向我们俩时表情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愤怒、轻蔑、鄙视，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些情感，感觉自己就像路边的垃圾。
那只手把我的心脏捏碎。
“哼。”
他没好气地哼一声，然后转身去拿食物，虽然他手上还有一盘没吃完的蛋糕。
“妈妈。”
这次遥学姐转向旁边的中年女性，我在她脸上看见深深的失望和悲伤，只是对视了一会，对方也移开视线拿起身后的一个酒杯。
我不知道是我俩谁在颤抖，随后遥学姐抓住我的手带我去拿食物。她递给我一盘水果蛋糕，然后自己拿起了寿司卷和一杯红酒，我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
“那么我就失陪了。”
没有人回答她。遥学姐的父母背对着这边，方才和他们说话的那几个人仿佛想要回应，但犹豫了一下，只是带着复杂的表情目送我们离开。
那是什么？
刚才那个眼神，是看女儿该有的眼神吗？
我们俩离开遥学姐的家人所在的区域，来到人比较少的一扇窗户边。我们把窗台当成餐桌，靠在上面吃东西。
几分钟过去谁都没有说话，我缓慢地吃着手里的水果蛋糕，味道确实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一钟廉价蛋糕都好，不过我却没有心思细细品味。
遥学姐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黄昏已经过去，夜色降临，她的周围散发着一股和宴会不搭调的冷色氛围。
“我要吃那个。”
她看着我盘子里还剩下一半的水果蛋糕说。
“那我再去拿个叉子。”
“不用，这个就行。”
她拿起我用的叉子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感觉有点奇怪，不过身处这个环境我下意识地拘谨起来，所以吃蛋糕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碰到叉子，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遥学姐嚼几下，又喝一口酒，脸上出现微醺的红色。
“是不是也给你拿一杯比较好？”
她举着高脚杯问。
“不，我还不想喝酒。那个......”
“恩？”
“果然你家人生气了吧，因为你带个陌生人来。”
“不用在意，那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
“相处模式是？”
“就是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不算是一直以来吧，不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在这个大厅里，除了你之外就没人喜欢我了。”
她又吃了一个寿司，绯红的脸上浮现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除了你之外没人喜欢我”约等于“你最喜欢我”。
所以其实她还是在开玩笑，我是这么期望的。
“我可不想被说成是最喜欢你的人，你是大小姐，这里的人没理由讨厌你。”
“这就是原因，因为我是近江家的大小姐，但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所以这里的人全都讨厌我。”她呷一口酒，眼神变得迷离“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每一个带到这里来的人我也都如实相告了。我爸爸是日本来的商人，虽然在这边遇见妈妈并且建立了家庭，但他骨子里还是商人，是那种为了拓展自己的商业帝国，会把女儿的婚姻和幸福给牺牲掉的人，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时候给我和另一家大企业的继承人订了婚约，就为了能让他的生意做得更大。”
婚约啊，确实是上层社会有可能发生的事。
“不过看你爸爸刚才那个样子，婚约是被你解除了吧。”
“他们不可能听我的话，我想解除婚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我可以破坏掉它。告诉他们我在学校里有了交往的对象，然后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也被拆散了。不过我没放弃，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就不行就三次，接着四次、五次。一开始我爸爸还是能逼迫知情人闭嘴，但最终我是个同性恋并且在学校里乱来的事传到婚约另一方的耳朵里，也传到每一个会来我家宴会上做客的人耳朵里，然后对方来找我爸爸解除婚约。”
“你爸爸难道不会气得想杀了你？”
“差点就杀了。”她笑出声，是我第一次从她表情中看见无奈“总之从那之后他就对我彻底失望，因为我是个不能给他带去利益的人，而且还让他在别人面前丢脸。不止是他，这里的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花心的变态，不过这就是我要的效果，再也没有人敢来向我家约定婚约，我爸爸已经准备要第二个孩子了。”
听了遥学姐，再去观察这个看似和谐的宴会大厅，突然觉得里面充满危险。感官莫名其妙地敏锐起来，发现从各处传来的视线，仿佛能听见大家的谈话内容，全都是在诽谤着站在窗前的我们。
我认为错的人是遥学姐的爸爸，不顾别人的意愿强加的婚姻不可能使人幸福。但是遥学姐的选择，和家人决裂，被周围的人厌恶，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一开始认为她只是个爱捉弄人的学姐，所以对她无可奈何。后来知道她在玩弄别人的感情，所以厌恶她。但现在又听见她说这些，亲眼见到家人对她的态度，我搞不懂了。
人并不只有一面性，越是深入了解对方的形象会愈发清晰，同时也变得更加复杂。我还会继续讨厌她么？以后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呐。”她把酒杯放在窗台上，抓着我的下巴让我看向她“不如你把我娶回家吧。”
“什、什么！”
穿着高跟鞋的脚一顿踉跄，我差点摔倒。
“哎呀，被我这样的美女表白，高兴得都站不稳了吗？”
“不是那个问题，干嘛突然提出这种不可能的要求！”
“你要是在意我们两家的差距的话那大可不必担心，反正我家人已经彻底放弃我了，就算我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无所谓，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你，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因为你是个男孩子而开心一场。”
“即使这样也不行，不是能在这里决定的问题，你对待感情的方式太随意了。”
“啊，原来你担心这个。”她抓住我的披肩，凑到我耳边，带来一股香水和酒精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虽然我和那么多女孩子玩过，但是第一次还在哦。”
“诶？”
“不用那么惊讶吧，咱们学校里可都是些牵手和接吻都会脸红的好孩子呢。啊，不过初吻没了你就将就一下吧，我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的。”
“你先好好地听我把话说完！”
在就要把嘴凑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把按住肩膀将她推开。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像和别人那样在玩而已。从前你需要这么做，但是现在婚约解除了，你的家人也不管你了，至少不要再这么随意，去找个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好吗？”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可以吗？”遥学姐捏紧我的手腕，那个眼神让人有些心疼“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的家人不要我，这里的人都讨厌我，虽然还有学校里那群孩子，但是我没法让她们理解我在做的事。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怎么去找自己的真正喜欢的人。”
我也不知道，对于现在的遥学姐来说怎样才算是对的。
她和我的起点本来就不同，而且轨迹偏离了太多，已经到达了无法看见更追赶不上的地方，如果硬要扭转过来交汇在一起的话，那么两人最终都会受伤。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单纯爱捉弄人，甚至于只是爱玩弄别人感情的人大概也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无能为力的我脑袋里竟然冒出这样没出息的想法。
“喂喂，看这是谁，又把自家的小情人带来了。”
突然一句话划破我们两人之间的沉重氛围，几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年围过来。
那一刻，遥学姐紧张地抓紧我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