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枕头人

作者:Adaa哒了个哒 更新时间:2020/8/19 0:21:57 字数:2678

“从前,在一条小河边的森林里,有一个孩子诞生了,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全身都是枕头做的。枕头做的躯干,枕头做的四肢,枕头做的手指。他的头是一个圆枕头,上面有纽扣做成的眼睛,纽扣做的鼻子,还有用线缝合的微笑的嘴巴。连他的牙齿,也是小小的枕头组成的。

枕头人拥有一份很奇妙的工作。在这个社会中,有些成人们失业、失恋、受到各种打击而痛苦得想要自杀。当这些人在打开煤气,或是拿起刺刀刺向自己,或是服毒的时候,枕头人就会出现,他紧紧地抱着这些寻短见的人,大呼‘等一等!’

周围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切都变得那么松软,那么舒服。

然后,枕头人就会回到这个人年幼的时候,告诉年幼的他以后将要面对的痛苦和煎熬,以及他自杀的悲惨结局,然后劝说他在成长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痛苦永远不会发生……”

省立医院住院部,视野所及全是无机质的白色,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穿着病号服的女子缓缓向电梯走去,她按下顶楼的按钮。女子的左手手腕缠了绷带,绷带上还有昨天留下的血迹。从八岁起,她每日都在尝试用各种手段将自己杀死,可是一次又一次失败。她的右手则抱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

电梯门开了,她走入转角处的病房。

病房里,四张病床,三张空的。除了点滴和医疗仪器的电音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整间病房里唯一有生命的是靠窗的床边孤零零的病人,他极端瘦弱,脸色和身上的拘束衣一样惨白。窗被铁栏杆封死了,就算没有铁栏杆,外面荒废的工地也没啥好看的。女子来之前他一直蜷起膝盖,将《枕头人》绘本撑在大腿上看书。

“终于又见到你了,小溺。”病人打招呼说,声音气若游丝。

“是啊,今天还是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呢。”女子一边说,一边将花插在空花瓶里。“我‘出狱’了,来看看你。”

“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在尝试‘逃狱’。可是都失败了呢。”病人说,“如果一开始‘委托’能成功就好了。”

女子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她坐到病床边,握住病人被绑在拘束带中的冰凉的手。

“出狱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作为告别吧。”她说。

这是除了“小溺”以外无人知晓的故事。

八岁那年,她成为了枕头人,并且必需工作到二十一岁才能退休。

现在,即将退休的她要将这个故事讲述给病榻上的青年听。

某个夏日的傍晚,枕头人遇到一个年幼的小孩子,他叫天台子。

那时的小天台子上初中没多久,穿着学生制服,背着兔子背包,身高刚到马路中间隔离栏杆的高度。他靠在市立公园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一辆接一辆巴士路过、停下、开走,他头也不抬,只顾着玩手指,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在等人吗?”枕头人将左手的奶油味棉花糖递给小天台子,她则吃起了右手巧克力味的。

“嗯,我在等妈妈。”小天台子说,“妈妈带我来吃汉堡,她说有事先走了,叫我在站台等她和我一起回家。”

“你等多久了?”

“不知道。妈妈把我放在这里时,少年宫门口还聚集了很多人。”

他望向远处。因为是六月的缘故,天黑得很迟,天边还有一丝晚霞的余晖,却已是七点多了。马路对面,少年宫早已放学,熄了灯,门被铁栅栏上了锁。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亮了,不远处的烧烤摊传来油滋滋的香气。

“你妈妈不会来接你了。”枕头人舔完最后一口棉花糖,对小天台子说。

小天台子的声音有些打颤:“可是妈妈和我约定好了!她一定会来的!”

枕头人摸了摸小天台子的头,她也不比小天台子高多少。

“她不会来的,她已经忘了和你的约定这件事。没过多久她就会丢下你和你父亲,组建新的家庭。你的父亲也会把你抛弃,远去国外,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枕头人在小天台子的耳边继续说着关于“天台子”这个人的故事,从他变成孤身一人开始,到患上无法解脱的心理疾病,到一次又一次无果的自杀,到喜欢上名为“小清水”的少女,到目睹喜欢的少女因为自己连带受到欺凌、坠下地铁……到最后,成为精神科医院的囚人,被拘束带缚住手脚,日复一日被药片、针管和电极侵犯,在小小的囚室里忘却了时间和空间概念,忘记了自己也曾期待过明天的到来,忘却了自己也曾爱过什么人或是被谁爱过,然后,在二十一岁那年,向枕头人求救。

“所以,你就是枕头人,受未来的我的委托,穿越时空来拯救现在的我吗?”小天台子抬起小脸问枕头人道。

“是的。”枕头人用手擦去小天台子的眼泪。

“请帮帮我吧。”

“如你所愿。”

两个小小的身影牵起手,向着映照在路灯的光晕中,那变得不真切的柏油马路走去。

“呐,枕头人,死亡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怕的,死亡只不过是回到出生之前而已。”

一辆卡车轰鸣而过,将微笑着的小天台子带去了棉花糖一般甜蜜而柔软的天堂。

后来,枕头人又遇到了很多的小孩子,他们叫S菌、小绪、久亚、参考答案、Yuki……枕头人将未来本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惨故事都告诉了他们。最终大家都在枕头人的帮助下将生命定格在了最幸福的童年时刻,没有升入**高中A班,没有结识彼此,没有长大成年。

而剩下来的其他人,从A班顺利毕业,也都获得了幸福。

枕头人小溺讲完了故事。

病榻上的青年笑了。

“这样幸福到令人不安的结尾还真让人无法适应。”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这不是我瞎编的。毕竟我不太适合瞎编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小溺也笑了,“就算是枕头人不能制造‘时间悖论’,因此你的委托只能在另一个平行的宇宙里实现。”

“辛苦你了。”青年人说,“至少在某个平行的宇宙里,所有人的结局都很圆满啊。”

“也并不是所有人。”小溺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拥有光明未来的人才将获得光明的未来;注定长相厮守的恋人才能长相厮守;那些注定的离别、病痛、不幸、悲惨结局,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就算穿梭亿万个宇宙,都改变不了。”

“可是人们总是抱有一线希望,祈祷着‘奇迹’与‘魔法’降临。”

“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相信‘奇迹’与‘魔法’吗?”

“我不信,直到我遇到了你。也许枕头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与‘魔法’吧。”

“好了,该启程了。”

“嗯。”

在这个宇宙里,曾经一度,一对夫妻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相信着“奇迹”与“魔法”,他们在儿子出生时许愿说道:“神呐,让这个孩子长命百岁吧!”

在这个宇宙里,曾经一度,这个受到“祝福(のろい)”的小男孩在市立公园的公交站台边拒绝了枕头人。

今年,这个小男孩二十一岁了。

该是“出狱”的时候了。

“どうしてこれをつくったの?

どうしてここまでほうっておいたの?

どうしてこのこをうんだの?

どうしてそこにうまれてしまったの?”

病房里,病人——天台子的脸埋在枕头里,示波器上的波形拉成一条直线。他没有挣扎,脸上是梦想实现的幸福微笑。黄色与白色的菊花瓣洒在他的身上,如同一件美丽的羽披。

走廊里,抱着《枕头人》绘本的女子关上了病房的门。她向天台走去,再也没有回来。

但毕竟这是个“奇迹”与“魔法”都存在的世界。

经过抢救,天台子又醒了。

在得知自己注定要“长命百岁”后,他面对围绕在床边,手里捧着鲜花和蛋糕、满面微笑祝贺他“死而复生”的医护人员们骂了一句粗口:

“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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