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布莱克
0
回过神来，卡利亚大陆的冬天已经宣告结束。
但这个冬天，布莱克一块面包都没有吃下。
欧罗街的流浪少年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成了帮派，甚至开始有序地划分出什么时候该哪群人去抢，什么时候该哪群人去偷，什么时候该哪群人休息。
简直就像个特别的地下组织。
如果能入伙倒还好，虽然吃不饱，但还是会分到不至于饿死的面包屑和一两杯雪水。
布莱克却没能入伙，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独行侠，也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些拉帮结派的家伙，仅仅是因为他太强了。
在冬天来到以前，布莱克几乎每一次都能抢到最大的那块面包，甚至一个人撂倒四五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
如果这样的人入伙的话，那伙里的平衡就没有了。当然，这些少年不可能想到什么平衡，他们只是有着一个直觉——如果布莱克入伙，那么他们都得听布莱克的。
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人独吞？
没人有勇气去尝试这样的改变，更何况是在食物匮乏的冬天。
于是，布莱克就这样被孤立。
他原本便不善于人交好，甚至打架时什么玩意都敢用。
所以——
“啊……”
他只能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一点点等待死亡的降临。
“啊……”
前方，面包扑腾的香气却刺激着布莱克，他抬起头看着前面，老维克的面包坊已经开张，新鲜的面包正闪着诱人的光芒。在这冬天宣告结束的日子，在这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维克面包坊的火光是布莱克所见过的最诱人的景色。
但布莱克是拿不到面包的。
维克面包坊是这群流浪少年最忌讳的地方，因为一旦被抓到，那个名叫维克的人会叫一堆人把偷面包的打得皮开肉绽。
于是布莱克停了下来。
他很累。
很累。
很饿。
很饿。
“——”
喉头已经发不出声音。
勉强维持着的双腿已经无法动弹。
扑通。
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四处飞溅。
长期没有进食的布莱克终于倒在了欧罗市的欧罗街上。
“这个怪物终于倒了……”
“简直不是人。”
不知何处的少年传来了害怕和放心夹杂着的声音。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看见了布莱克很多次，但却没有一个去伸出援手。
他们在害怕，害怕布莱克抢走他们冬日仅存的食物，害怕因为救下了布莱恩而被老大责罚。
欧罗市的欧罗街，人们的光芒没能打在布莱克的身上。这是比抢不到面包还要更大的不幸。
“我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几十天不吃东西还没倒下……”
“是啊……”
布莱克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如果他还能动弹的话——
“吵死了——”
“你们好烦……”
好烦？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布莱克又一次站起了身子。
——才不要就这样死了……
——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那是野兽的双眸，不是濒死者的双眼。
欧罗街的流浪者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位少年的身上。在他的前方，正是象征着这条街入口的卡利亚雕像。而这位少年，正一步步地向那里走去。
可他能够走到哪去？
在这样状况下，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死。
这时——
少年的上衣开始破裂，宛如犄角般的尖刺从他的背脊处伸出，拉长，拉出肉膜，几乎是一瞬间，一双翅膀从少年的背后伸出。
那是龙的翅膀，飞龙，或者说巨龙的翅膀。
是的，他不是人类。欧罗街的流浪者们终于将平日里的夸张变为了现实。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几十天没吃东西都没饿死，甚至倒下后马上就能站起了。
是的，他不是人类，他是龙。
已经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龙会出现在这里了。
布莱克也没有精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长出双翼了。
翅膀传来了奇妙的触感，这种与人类的皮肤完全不同的坚硬让布莱克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
扑——
翅膀扇动着，坚实的肉膜掀起了强风，然后这位少年向天空中飞去。虽然四肢已经没有温度，但这双翅膀却是格外有力，仿佛随时都能够到达天空的最高处。
不过，这不是童话。
即便是龙，数十天没有进食也会倒下，更不用说飞行了。
布莱克的翅膀忽然化作光点散落在街道上，这位刚刚起飞的少年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昏了过去。但直到最后，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面包坊前刚刚出炉的长面包上。
01
伦娜不喜欢这个城市。
原因无他，因为这里总是有着某种莫名的臭味。如果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发臭的肉块一样的味道。
“这里的人不会做腌肉吗？”
每当伦娜闻到这股味道，她总是这么想。伦娜来自一个叫做弗洛尔镇的平和小镇，为了采购神父需要的药品来到了欧罗市，与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姐姐凯丽雅。
此时正是清晨，也是日出的时刻。虽然是“迎春日”，但由于习俗的缘故，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对于卡利亚大陆的人们来说，“迎春日”是一个特别的节日，在这一天，每家每户都会很晚才出门——
“在新生的太阳融化一切寒冷之后，在一切都变得温暖之后，就是迈向新的生活的时刻。”，对他们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寓意。
“所以说这里的人真是古板。”走在街道上，伦娜嘟囔道。她和姐姐昨天就到了这里，原本可以住在温暖的驿站的她们因为姐姐的抠门而住进了这座城市里最破烂的旅馆。
虽然有床和锁，但是摇摇欲坠的横梁却是一副什么时候垮掉都不奇怪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这座旅馆不提供任何的食物和水。
于是，伦娜不得不在姐姐起来前就跑出旅馆寻找食物。
她不是第一次在迎春日的早晨出门，在维克尔镇的时候，她也会因为面包坊的生意而早早出门送餐。
——可是这里真安静。
昨天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此静得像伦娜家一只名叫杰克的老猫。
越往里走，伦娜越是觉得安静，除了小巷中那令人有些发寒的目光外，街道上一个人都看不到。伦娜走了走，又停了停，复杂而缺乏规划的街道有如一个迷宫，让伦娜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时，小巷中走出了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
“喂！小姐姐！迷路了吗……”
伦娜先是受到了惊吓似的，金色的马尾辫忽地摇动了一下。然后，伦娜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黑色的头发如同刺猬般随意翘起，尖锐的双眼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少年的身上已经堆满了积雪，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
“嗯……”
伦娜勉勉强强地回答道，有点不知所措。
“一块面包，我带路。”
“咦……”
似乎是被这直接了当的要求吓了一条，伦娜惊呼出声。
少年似乎误解了什么，咬了咬牙，然后继续说道：
“那就半块。”
“不，不是这个……”
“那就半块的半块，半块的半块的半块也可以！再半块的半块——”
一点点面包而已，少年需要的只是一点点面包而已。对少年来说，一点点面包就能挽救一条性命。
仅此而已。
也仅此而已。
因为卡利亚大陆的迎春日，不是所有人的迎春日。
几分钟后，伦娜在名为布卡布卡的少年的带领下走向这座城市最贫穷的街区。破旧的房屋，简易的大棚，燃烧殆尽的火炉以及倒在路边的不知生死的人们。
伦娜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不是说伦娜是什么深闺大小姐，她只是一家面包坊的普普通通的少女，而是说，她所生长的弗洛尔镇从来都没有这些景象。
这是理所当然的。
越大的地方，黑暗也就越大越深，特别是欧罗市这样的大城市。无论如何的庞然大物，只要在阳光之下，就一定会有没有光的阴影。
相反，沙子的影子却是而难以看见的。
“你没有来过这里吗。”
长久的流浪生活让布卡布卡一眼就看出了伦娜的不对劲。
“没有……”
“我跟你说啊，这附近的黑龙团可是很吓人的，待会不要离我太远。”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要买面包吗，这个城市敢在迎春日这么早开门的，只有维克那个大恶人。”
布卡布卡只说了一半的真话。即便是迎春日，也不可能只有一家面包坊在早上开门。他这样说，仅仅是因为维克的面包坊最近，也最能达成他的目的——
“嘿，布卡小子，泡上哪家的大小姐了啊。”
沉默，伦娜沉默着，她看向眼前的两个混混，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离……离我远点！小心我让老大揍死你们！”
“老大……哈哈哈哈哈！！！你睡昏头了吧，你那个光杆司令？他不是饿死了吗？你说对不对，黑。”一个混混向另一个混混说。
“哦，是啊，怀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把这个妞——”
混混伸出了手，想要触碰伦娜的肩膀。
“去你奶奶的！”
布卡布卡几乎没有犹豫，抽起破帐篷的柱子就往他们的头上打。
伦娜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眼前的战斗是如此野蛮而原始，凶残而血腥。她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少年的下手会如此果决。
“你……”
伦娜没有逃跑，她觉得，布卡布卡是为了保护她。所以伦娜打算继续跟着布卡布卡向前走。
——快点结束吧，买完面包，分给他一份，然后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回去之后一定……
不过，一定要什么呢。伦娜的心情糟透了，甚至有些悲伤。十六岁的伦娜一直生活在弗洛尔镇，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虽然父母很久之前便离开了小镇，但伦娜从未有过这样压抑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人们的绝望溶解在空气里然后弥漫了开来。
然后，他们来到了维克的面包坊。一名鹰钩鼻大胡子的男人一边吸着烟一边揉着面团。这幅场景让伦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看见，有烟灰掉进了面团里。接着，布卡布卡告诉她，这里是这条街最便宜的面包坊，也是没人敢动的面包坊。
“我以前的大哥就是偷了这里的面包，然后被打断了一条腿。”
“……”
伦娜发不出声，只能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那个——”
“维克老头，把面包交出来！”
“啊？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有钱！”
“呵，你们这些兔崽子也开始骗人了。西边那些玩意儿，是你们的活计？”
“我没骗你！”说着，布卡布卡推了推伦娜。
“那，那个……”
“嗯……哈哈哈哈哈哈！！！！哪里来的小姑娘，给这些家伙买面包？你要知道，这些家伙……”
“不，不是的。是他答应替我领路，所以……”
伦娜开始慌了起来。
维克只是笑了一声，然后从后面拿出了新鲜的面包。
“三个铜币。”
听到这么便宜的价格，伦娜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马上打开钱包，数了数，交给了维克。
“是三个卡利亚铜币。”
“三个卡利亚铜币？这样的话，岂不是赚不到钱吗……”卡利亚铜币是有着缺口的铜币，价值比一般铜币的价值要低很多。
“你觉得这里的人有谁买得起三个铜币的面包？”
“这……”
无法反驳，伦娜只能从钱包里拿出了三个卡利亚铜币，然后接过了长面包。
02
“我大哥呢。”
布卡布卡接过了伦娜交给他的一块面包，然后掐了点面包屑放入了口中。
“谁知道，我上次见到他，他已经快饿死了。”
“你骗人！我大哥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掉！”
“呵，”维克嗤笑了一声，扔掉了嘴上的烟头，然后，他将面团放进烤炉，又点燃了一只“猛狮”香烟，“你大哥还是早点死了好。”
少年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的愤怒，他捏紧手中的面包，一下子冲到了维克脚下，似乎想要踢爆他的命根子，但由于身高的差距以及维克身手的敏捷，布卡布卡只能仍由维克捏住衣领在半空中摇摆。
“你知道吗，你大哥是条龙。”
“龙——”
发出声音的不是布卡布卡，而是伦娜。
在卡利亚大陆上，龙是一种恐怖的生物。人们说它会毁灭城市，毁灭村庄，它会吃家畜，会吃人，有时候也会把粪便拉在教堂的广场上。
每当伦娜想起几年前在弗洛尔镇看到的巨大的龙粪便时，腹中都会掀起一阵风雨。
“龙又怎么了！老子的命就是他救下的！！”
“小屁孩别称什么老子。”
“怎么了！怎么了啊！！！告诉我我大哥在哪！别糊弄我啊！我看见了！他今天就倒在这里了啊！怎么我一回来就没了啊！！！”
“……”
“还给我啊！我大哥他还没死啊！别把他埋进坑里啊！”
“……你知道吗，他是龙。”
维克吸了口烟，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然后，维克说：
“他活着，我们迟早得完蛋。他死了，也没人会在意和悲伤。”
“去你X的蛋！！！像你这种人死了才好啊！！说不定全街人还会欢呼啊！！！”
他在拼命挣扎着，任凭泪水和鼻涕滴落在地上。面包已经被他捏得变形，差点碎成两段。
“你TM给老子冷静点！”
碰。
“住手……”
碰。
“住手——”
碰碰。
“住手！”
“呵，小姐你还在啊。”
维克嘲讽般地说道。
“你知道在哪吧，那个孩子的大哥。”
“看了这么久戏，怎么还不回你的世外桃源去？”
“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呢？
伦娜踢开了脚边的积雪，一步一步走进了面包坊。刹那间，扑鼻的臭味从面包坊的深处传来，这是她所讨厌的腐烂的肉块的臭味，但下一刻，伦娜明白了。
这不是单纯的腐臭，而是尸体的臭味。
——不可能。
“我——”
——这种尸体的臭味。
“就让我！”
——那孩子大哥，或许已经……
“来——”
“就让我来救他！”
砰砰砰。
面包坊忽然没了声音。
布卡布卡落到了地上，砸到了烤炉旁边的铲子。铲子被布卡布卡砸到，翘了起来又砸到了地面。
面前的少女满面红潮，眼里还带着泪水。
“哈……”不知道是少女的表情让维克感到有些滑稽，还是维克有些惊讶，“哈哈哈……”
“笑死我了。”
“……”
伦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但她也没有时间去思考。
说话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说完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一种缓慢的后怕感从伦娜的心底流出。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维克的眼睛，那双因为年龄而有些下垂的双眼并不浑浊，并不空洞，理性的光辉在那双眼里微微闪烁。
只要有勇气去看着那双眼睛就能明白，面前的这个人只是在竭力维持着某种东西，而抑制着自己的情感。
是的，伦娜明白了。
为了让更多人买到面包，所以只需要三个卡利亚铜币。
为了让更多人愿意买面包，所以会把偷面包的打得皮开肉绽。
为了让更多人活着，所以才会无视他人的死亡。
但——
“接受不了……”
正如同反驳不了一样，伦娜也接受不了。大脑的明白没有办法让心也跟随着接受。
“……”
维克只是转过身子，打开了后面的门。
一瞬间，扑鼻的尸体的臭味让伦娜，乃至布卡布卡都下意识地反胃起来。
那是停留着尸体的房屋。
“昨天西街的那个人……前几天被卫兵打死的老布鲁……”
维克没有理会他们的呆滞，而是径直地走了过去。
“你们不是想见那条龙吗，过来。”
哒哒。
维克的脚步声不断远去，紧接着，是布卡布卡急促的步伐。
但伦娜只是咽了口口水，一时间没有前进，她犹豫的步伐似乎表达了她此刻的不安——
面包坊的工作是怎样的，布莱克总是这样想。
因此，每当布莱克去面包坊偷面包时，他总是一直盯着面包师的活计，直到布卡布卡提醒他该动手了的时候，布莱克才会一下子拿起柜台上的面包飞速逃窜。
在欧罗市的欧罗街，布莱克可是说臭名昭著——没人能逮到的小偷，没人打得过的混混，也是不愿亲近人的怪物。
一旦你想和布莱克说话，那么对方会先跑得远远的。原因无他，因为布莱克不理解这些家伙。
——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因为吃饱而开心，为什么会挨饿而悲伤。
——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不同。
明明有着相似的外表，却感受不到相同的东西。
布莱克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自己在某处或许与他们有着根本的不同。
但布莱克没有去思考，他没有力气去思考，每天光是为了面包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如果还要思考的话，那么就会更饿更累，以至于不得不去寻找更多更大的面包。
如果某一天，布莱克找不到更多更大的面包，这个名为布莱克的存在就会慢慢消逝在欧罗市的欧罗街上。
因此布莱克不打算思考这些不同，打算每一天都这样活着。
直到布莱克吃到了自己的“跟屁虫”喂给自己的东西——
这是有些湿润的麦香，像是面包，又不像是面包。
假如要说的话，更像冷掉的，煮的稀烂的麦粥。
但这让布莱克出现了微微的饱腹感，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块被扯得稀烂的面包被胡乱地扔进了碗里，被水泡得十分松软。
——真浪费啊。
——如果不加水的话，说不定能多抗饿一些。
他的眼前，是一位不知名的少女和自己的跟屁虫。
“大哥——”
——为什么会有水呢，是雪水吗。
——别趴着啊，好重啊。
“布卡布卡，他才刚醒！”
“大哥！”
布卡布卡硌人的身体让布莱克有些难受，他撑起身子，背上的双翼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两个小小的鼓包。他咀嚼了一下自己嘴里的面包，这面包似乎才刚出炉不久，还残留着火炉的余热，虽然有些奇异的烟味，但却十分美味。
对布莱克来说，这是许久都没有吃到的美味。
如果说以前吃的面包大多很冷很硬，那么这时的面包就又软又暖。
——为什么呢。
不用想都知道，布卡布卡偷不到这样的面包。
——为什么呢。
布莱克想不明白，只是，只是一股从未感受到的温热在他的胸口处流淌。
然后，布莱克看向了一旁的不知名的少女
03
凯丽雅很早就被街上的尖叫吵醒了。
她昨天才和妹妹来到这座城市，打算前往药房买些药。弗洛尔镇的神父老是呕吐，每天都吐得七零八落，当地的医生都拿他没办法。
所以，镇上只能让曾经是冒险者的凯丽雅来这里拿药。
“哎……”
不过凯丽雅原本只想一个人来，因为欧斯市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治安混乱，环境糟糕，领主也是个贪图女色和金钱的废物。
如果凯丽雅还是一个冒险者，她一定会带着曾经的伙伴把这里的领主打得满地找牙。是的，就是满地找牙，因为只要出了这座城市，这些领主想要抓到这些流浪的冒险者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但现在的凯丽雅还有一个必须照顾的妹妹。凯丽雅实在不希望伦娜跟着自己到这儿来，毕竟如果伦娜出了点什么事，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可她实在拗不过伦娜。
“哎……”
于是，凯丽雅又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子，想要掀开伦娜的被子，毕竟，即便是迎春日，也不能起得太晚。
但是——
“伦娜！”
床上没有一个人。
她一下子踹破房门，下楼询问伦娜的去向。
“那个女孩子啊，她好像太阳刚升起就出去了。”
——伦娜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她去哪了？”
“不知道。”
“切……”
下一刻，凯丽雅听到了人们的尖叫。
无数人在街道上逃窜，无数人在街道上尖叫。然后，一群手持尖刀的男人从人们的身后飞奔而出，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毫无疑问，这是暴动。
在这样的时候，平民只有关好窗户，等待着暴动的结束。
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刻，凯丽雅越不能停下脚步，她拿起了不知是谁的长剑，一口气冲出了旅馆。
那凶狠的表情似乎要杀掉每一个挡住她去路的人似的。
维克的面包坊此时混乱一片。
几分钟前，无数暴动者围堵在面包坊的外面，要求维克拿出面包无条件支持他们的反抗。
但维克拒绝了。
因此，他们冲进了面包坊，试图抢走面包。
“滚！”
维克挥动着巨大的铲子，呼呼的划破空气的声音让他们不敢向前走。而维克的身后，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时不时散发出不详的味道。
——后面一定就是仓库。
暴动者们想到。他们忽然开始有些痛恨维克，因为他们忽然觉得，这该死的维克宁愿把面包放到发霉，都不愿意分给他们。
这样的痛恨让暴动者向前冲了过去——
“跑！！！”
维克忽然大喊道。
一个矫健的身影带着两个人宛如闪电般从“仓库”的门后面飞出，打了这些暴徒一个措手不及。
“啊啊啊啊啊啊！！！！停下啊！！！！”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类会爆发出这样的速度。
因为不是人类，是龙。
那个身影即是刚刚苏醒不久的布莱克。
强健的龙之身躯让布莱克有着几近恐怖的恢复力，这让他在极短时间内便将面包的能量完全吸收。
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
这时，暴动者们因为臭味而停了下来，他们看见了尸体。
“你……”
巨大的恐怖在他们的心中出现。
“刽子手……”
“啊？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收尸者。”
但是已经无人愿意去相信。
恐惧驱使着他们向维克挥出了长刀。
另一边，欧罗镇街道上。
伦娜被布莱克背在背上，伦娜背上还背着布卡布卡。
简直就像是叠罗汉。
“啊啊啊啊！！！”
这异样的高速让伦娜一路尖叫，因为布莱克的速度简直比马车还快，但摇摇晃晃的感觉让伦娜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掉下来。
然后，布卡布卡也不知道在抱哪里。
——不过要去哪里呢？
伦娜仅仅听到了一个名字——“卡利亚雕像”。作为外来者，伦娜自然不知道卡利亚雕像意味着什么。直到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物：
那是石块雕刻而成的男人雕像，鹰钩鼻、大胡子，看起来和维克有点像，唯一不同的是，雕像的手里是一把长剑。
这不是什么精美的艺术品，伦娜只是觉得，这一定有着什么意义。
“卡利亚雕像。”
看着雕像，伦娜忽然轻声呼出了这个名字。
“是啊，卡利亚雕像。”
这时，布莱克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青年正站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拯救大陆英雄，格林·卡利亚的纪念像，也是格林·卡利亚的后人所居住的地方。”
“卡利亚的……后人？”
“是啊——”青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手上的链枷乒乒乓乓地想着，“好久不见，布莱克，好久不见，布卡布卡。”
那是——黑龙团的老大，也是布卡布卡曾经的大哥，也是欧罗街流浪者的老大。
“你怎么还没饿死啊？布莱克。”
“……被救了。”
“妈的，”青年忽然回过头，“你们哪个救的！站出来！”
暴徒们面面相觑，没人站出来。
他又看了看布卡布卡，阴森的表情有着无限的压迫力：
“是你吗！你TM不想混了？”
“我——”
“是我给他的面包！”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布卡布卡迟疑的话语。
“笨蛋！”
“什——什么啊！”
“你说话过下脑子啊！”
“我有说错吗！”
布卡布卡的话语却让伦娜涨红了脸。
这无疑是一场闹剧。
青年不屑地笑着，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法。无疑，作为一个流氓组织的老大，女人是他的必须品。
他与其他的流浪者不同，他有着足够的食物和尝试女人的机会，这让他沉迷于那样的感觉。
对他而言，这里没有秩序，没有正义与道德的约束，因此，欲望就是他唯一的动机——
啪。
他打了个响指。
原本还在四处搜索着物资的暴徒忽然地聚集了起来，包围了他们三个。
“这是……”
“啊啊啊，完蛋了啊！！都怪你啊！”
“什么啊——”
“烦死了。”
布莱克打断了这愚蠢的对话。
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敌人，然后评估着敌我力量的对比：对面大概是五个人。
自己这里有三个。
一般而言，布莱克并不会觉得打不过。
但那五个人手里有着四把刀子，一个链枷，而他们这里没有任何武器。倘若有武器，这两个人还能派上战力，但在没有的情况下，能打的就只有布莱克一个。
并且还有着一件布莱克没有发现的事情，那就是他体内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他饿了几十天，只吃了一块面包，然后还跑得这么快。
龙的体质固然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吸收能量，但却无法让能量变多。
如果没有意外，战斗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
即便这样，布莱克也没有站着。
并非是莽夫，而是他直觉般地觉得，对方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要活下来，只有把他们都打倒。
他不知何为恐惧，也不知何为退后，他仅仅是在追逐那渺小的可能性而已。
不，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布莱克忽然想到。
04
“等下——”
眼前的这个少年，或许是真正的怪物。
这些暴动者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背着两个人向自己冲来，甚至忘记了挥动手中的刀子。
因为少年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只能看见少年**的微微裂开的裤裆。
“这是——”
惊人的跳跃力。
无懈可击的冷静。
毫不犹豫的果断。
这诸多的要素构成了少年决定性的飞越，如果缺少一个，他们都不可能从这些人的头顶飞越。
哒。
布莱克微微屈膝缓冲，继续向前跑去。
这些人只能停在原地，看着布莱克、伦娜、以及布卡布卡向卡利亚雕像的远处跑去。
不过他们会就这么甘心吗？
怎么可能。
如果单纯地追，自然不可能追到布莱克，所以，他们只有采用某种特别的办法——
“好……好厉害……”
伦娜对布莱克的能力感到十分惊讶，她原本以为布莱克会与这些人打起来，完全没有想到布莱克的跳跃力如此惊人。
“大哥！太强了！”
“好烦……”
“我们逃出来了啊！大哥！”
“你好烦……”
布莱克只是冷静地说道，完全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
——说不定，真的是龙啊。
实际上，当伦娜看到布莱克的时候，她完全不相信，这位少年会是一条龙，因为无论从哪里看，都只是一个只是头发过早得变成灰白色的少年而已。
直到她真正感受到了布莱克的速度和跳跃力，她才开始有点相信维克的判断。
因为普通人是不可拥有这样的身体素质的，就连她曾经是冒险者的姐姐也要借由魔法才能做到这样的动作。
而这个少年，完全是凭借肉体的力量。
想到这里，伦娜松了口气，可也就是她松了口气的时间，一股强烈的停滞打破了布莱克的平衡，让他们三个都摔倒在了地上。
“布莱克！”
“呃……”
伦娜支撑起身子，他看见眼前少年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缠绕着，一时无法动弹。
几乎是同一瞬间，小巷子里冒出了人影。
无数的流浪者包围着他们，手里或多或少有着武器。
那个一瘸一拐的青年，或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真可惜啊，布莱克。”
青年戏谑地走了过来。
他很早就想要杀死布莱克了，不过那时候，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也没有足够的精力，而这个迎春日，是他们新的开始。
为此，他们在西边搭建了基地——
为此，他们成立了有序的组织——
也为此，他们需要执行带给他们这些知识的“导师”的命令。
青年不知道导师的目的，但他明白，如果不做这些来回报“导师”那么他们后续的一切都会受到影响。
迎春日的早晨，是卡利亚大陆也是欧罗市戒备最松懈的早晨，也是他们愤怒与欲望最好的发泄时刻。
“布莱克啊。”
青年举起了链枷，猛地向下挥动——
噗呲。
伦娜和布卡布卡捂住了眼睛，他们不敢去看发生即将发生的血腥场景。
噗呲。
噗呲，噗呲。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寂静之中，这样的声音响彻了街道。
但很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听见链枷的破空声和叮当的锁链声。
这时，青年的面容充满了恐惧。
他的面前，不是他所预想的头颅爆裂，汁液横溅的场面。
他所看见的，是一双翅膀渐渐从倒下的青年背后蠕动展开——突破背脊，露出鲜红的血肉，然后血管开始生长，鳞片开始伸出。
这样的场面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然后，布莱克的头颅也冒出了鳞片。
青年忽然感到不对劲，将手中的链枷狠狠向布莱克的头颅打去。
不过这已经晚了。
链枷虽然有着杀伤力，毕竟只是农民打麦用的农具，面对人尚可，但面前的生物已经不是人类，或者说，不是人形。
那是——龙。
不是仅仅长出了龙的翅膀的人类，而是真正的有着龙的模样的生物。
然后，暗红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照耀了倒下的布莱克。那长满鳞片的身躯在瞬间模糊了细节，让人只能看见逐渐变大的赤色轮廓。
“不是吧……”
强烈的光芒让伦娜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布莱克已经化作了巨大的龙之赤影。
——是龙。
是的，这是真正的巨龙。
欧罗市的欧罗街，欧罗街的卡利亚雕像前，这些流浪在贫民区的人们终于真正地认识到了那个怪物的真身。
传说中能够毁灭城市，毁灭村庄，拉出巨大的粪便的生物——巨龙。
布莱克感到了一股奇妙的温暖。
这是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便一直停留在他心中的感觉。
一直以来跟着自己，总是哭着吃着自己抢来的面包的布卡布卡。
明明素不相识，却主动提出要帮自己找一份正当工作的少女伦娜。
这是第一次。
这是布莱克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必须为了他人而活下来的感觉。因为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也可能会死。
布莱克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和面包以及如何活下来无关的事情，但这一刻，布莱克的大脑却好像突破一扇紧闭的门扉，飞越到了新的街道。
——我要活下来！
——我要带着他们一起活下来！
身体就在这样的想法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变化了。
似曾相识的坚硬触感遍布了布莱克的身体，然后一道炙热的光芒覆盖了他的灵魂，随后，四肢的触感越来越奇怪，感觉也越来越敏锐。
红光散去，布莱克发现地上的人们越来越渺小，那些刀具也失去原有的威慑。
他尝试着移动尾部的某种器官，而这样的结果，却是震退了身后的所有人。
——现在就可以。
是的，现在，布莱克可以飞起来了。
就算是天空的最高处，他也可以去飞过去。
不过，在飞翔之前，布莱克用爪子抓起了伦娜和布卡布卡的衣领。
翅膀扇动，巨大的肉膜掀起了强风。
这位名为布莱克的少年第一次飞上了天空，第一次看见了渺小而巨大的欧罗市与欧罗街。
05
龙飞舞在天空之中。
但他不知道飞向何处。
“你没有地方去吗？”
伦娜出声道。
“大哥是孤儿，我也是孤儿。”
龙没有回应。
只是不断飞向远方。
大概，那远方是有着某种东西，吸引着来自阴影中的龙不断飞翔。
“布莱克？”
龙，没有回答少女的话语。
原因，大概就是那样了。
因为，还未迎来太阳的早晨，晨曦残留的星光还在呼唤他，呼唤着名为“黑”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