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跳下去。因为经上记着说:‘主,要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马太福音·第四章·第六节
1
本以为横滨这样巨型的国际港口都市,仅仅是树立着成片的水泥丛林,没想到,还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啊。
……两公里外,一座大厦的顶端,我一边感受着高空中强烈的气流,一边观察着远处那置身美丽樱林的熟悉的身影。
这家伙……还真是老样子呢……明明心中堆积着那么多的话语,却仍旧不苟言笑,一脸面瘫……
“哈哈。”
不知不觉间笑了出来。没想到他竟然会被送到日本来,更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做他的弟子。那身影,让我的心中涌出无比的怀念之情。
……我很清楚,他并非是什么亡灵……他就是他。但是……
“小夜……”
……说起来,小夜也是日本人啊……就这么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仍旧没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询问自己。然而每当这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少女的笑容……我询问着她。
然而渐渐的,她那美丽的容颜,却变成了我自己的脸……我向他问出话语。
……这是正确的吗?
……是正确的。
……为什么?
……这是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我是圣仙众,保护人类是我们的责任。
……责任,大义?
……是的。是大义。
……小夜呢?
……不这么做,她会被人极会处死。
……干脆消灭人极会吧?
……不行。人极会是保护人类的组织。
……保护人类?明明就要牺牲你,你的女友,还有老洛的徒弟?
……这是必要的。
……为什么?
……因为为了大义。
……大义?
……是的,大义。
……这样就能……保护现在的一切么?
……是的。只要为了大义,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是的,人类。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是的,最正确的。
……是么……
……是的。
……那么,为什么,我仍旧如此痛苦?
………………错觉。
……错觉?
………………恩,错觉。
……是么。
……是的。
……
……你为了大义,为了人类,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过是牺牲一名微不足道的科蒂芬斯而已……这样正确的选择,怎么可能让你痛苦呢?
……老洛……呢?
……可以避开他,掳走目标。
……可以……么?
……这样你不但拯救了一切,保护住了现在的一切,还能够拯救世界,贯彻大义……代价,仅仅是稍微违背一下你的信念,绑架一名弱小的‘小妹妹’而已。
……我能够,保护现在的一切?
……是的。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人极会在通过小夜来利用我。
……至少,她的性命能够保住。
……没有将她完全解放的道路?
……别天真了。就算她会被囚禁一辈子,至少还活着。
……那样,还算是活着么……
……至少……还活着。
……活着……
……你很清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你是圣仙众啊。
……我是……圣仙众……
……你是圣仙众。
……我是……圣仙众。
……你是圣仙众。
……我是圣仙众。
……我是圣仙众。
……我是圣仙众。
——我是,圣仙众。
……
得出结论了。虽然整整用了一个星期,但终于得出结论了。
“我要……”
威胁到人类的,我都要排除。
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用着非常险恶的目光看着远处的二人,不禁有些惊慌。
胸口很痛,但我无视了它。我已经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所以不会痛苦。这种严肃的表情并不适合我。
远处的老洛并没察觉到我的视线。所以,现在的我,应该早已收回那危险的目光,露出了平时那般自然的微笑了吧?
……一定是的。
……高空那一如既往的风声,不知为何,听起来既像哭声,又像笑声。我仍然笑着看着那片樱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
2
知道什么叫做“虚数时间”吗?
所谓虚数时间,就是指“方程式中的时间变量被当作虚数处理的思想。”
——“时间”这一概念实际上是相对的。以一定速度从过去流向未来的绝对时间观——即时钟,不过是在测量能够与人类的连续性意识共通的时间现象。揭露出这一事实的,是只在数学上被证明,与通常的时间轴垂直相交的时间轴。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构数字。被幻想出来的架空时间……简单地说,所谓的“虚数时间”,就是在别人眼中仅仅是一瞬间,而本人的意识却经历了数年,数十年……
恩,某种意义上,这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些相似的地方呢。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的我,就处于这种“虚数时间”之中。
……然而呆在这种“精神与时间的房间”里并不是为了修行,老实说我也不想呆在这种地方……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你试试看,在一个星期中毫不间断地被上千名学生骚扰整蛊偷袭暗杀,毫无喘息机会,最后甚至连上厕所时都会发现隔间有一堆女生的时候,你想不进去都难。
……什么?你说“只要说一句‘度日如年’就好了,说这么多废话仅仅只是在说这么无聊的事”?那么我告诉你,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那个……天宫君?你在嘀咕什么呢?”
“……”
右边的罪恶之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向我搭话,托她的福,我从那奇怪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同时,周围男生的视线也更加险恶了。
……虽然知道贝伊特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是会狂热到这份上吗?又不是校园恋爱喜剧……还是说日本的高中生都这样?
而且虽说这位神宫寺同学是挺漂亮,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啊啊,真是令人烦躁,随便找个借口应付一下吧。
“……没什么……只是想着都一个星期了,班主任就没出现过。”
“咦,天宫君你都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
“嘛……毕竟一直在旷课睡觉……”
“唔嗯嗯?不行的哟?要好好学习才行呢!”
……呜哇,没想到还真的存在用鼓起腮帮来表示生气的人啊……话说,别用食指戳我的脸。
“……我的事怎样都好吧……还有注意一下,旁边的男生们快不行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是一片血海……是说,就算你们觉得她刚刚的动作很可爱,也不至于这样吧?而且我也没觉得有……多可爱……啊……?
头不由自主地移开。就算男生都阵亡了,女生的视线还是很扎人……不知不觉牙又开始痛了。
……顺带一提,最近不只是头胃牙痛;腹痛,喉痛,脊椎痛,分娩痛,坐骨神经痛……甚至连眼睑痛这种奇葩的玩意儿也愉快地加入了折磨我的行列中……等等,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看来精神也开始不正常了么,算了,睡觉吧。
神宫寺同学仍旧在不停地絮叨着什么……干嘛老是找我搭话啊,一般碰过一次壁的人不是都不会再敢尝试第二次的么?
……想到如今还用常识衡量她的自己,基本上可以确定永无翻身之日了。
正当我打算将头埋进臂弯中时,午休的铃声正好响了起来。片刻前倒在地上的男生们,突然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跳了起来,向教室外冲了出去。
……啊啊,午餐时间了么。那么他们大概是去小卖部抢面包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为了抢半价面包而热血格斗之类的事情呐……
一边胡思乱想着,我拿出了自己的午饭……却又迎来了隔壁的神宫寺同学那惊愕的目光。
“……诶,那个……天宫君?那个是……压缩饼干?”
“恩。”
“难道说,那是你的……午饭吗?”
“是这样……怎么?”
“真的吗?!你没有便当吗?”
为什么你一脸高兴啊……的确是这样没错。其实就是本来为今天准备的便当,却在昨晚被一大一小的两个灭绝人性……妖性的家伙干掉了。
“恩……”
“哇啊!太好了!”
“……”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那个,我昨天,便当不小心做的多了一些……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你尝尝吗?”
一边说着,一边从脚边的布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碰——的放在了我的面前。
……不小心……多了一些?这个三层的超大西式便当盒?
虽然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的便当盒上会有闪瞎人眼睛的银质雕饰……但我更搞不明白你为什么逗我——你是给食堂做饭做多了么?
而且直接放在我的面前,这样我不就不好拒绝了么……幸好男生基本上都出去了……不这也不是重点。
(找个借口逃掉吧……)
“不,抱歉……因为我非常喜欢压缩饼干。”
“咦?!不会吧?真的吗?”
“唔……恩……简洁的外观……便,便携……高热量,恩。完美的食物。”
“啊,这样啊……没关系的,那你慢用哦。”
说完,就笑着打开了自己便当盒……意外的通情达理嘛……或许她的胃口也意外的大。看了看她苗条的身材,为了防止自己价值观和金钱观的崩溃,我别开了头,默默地啃着干涩的压缩饼干——芝麻味。
没有水的话无法下咽,喝了水又会在胃里膨胀,所以我才讨厌压缩饼干……然而此刻,我却不得不装出食欲大振的样子……大口的喝着水。
周围的女生仍旧死死地的盯着这边,窃窃私语着。
当我将一整块3天份的压缩饼干送进胃中,再免费附上纯净水一瓶时,顿时产生了一种脑缺氧的感觉。这时离午休结束还有整整半小时,男生们也陆续地回到了教室。想着去中庭稍微走走以消化食物,正准备站起身,突然,神宫寺同学将她的凶器再一次碰——的砸在我的桌上。
“……神宫寺……同学?”
“恩?怎么了呢?天宫君?”
“……我不是说……喜欢压缩饼干么?”
“恩,我知道啊,所以让你先吃压缩饼干了。呵呵,拿现在轮到我的便当了。”
“……”
……这女人不玩死我不甘心是么?
瞄了一眼……我去,这哪是便当?哪个世界的便当会将这种数量的整块牛排还有法国鹅肝放进去的?话说……本来以为她的饭量大……结果不是根本就没怎么吃吗啊啊啊啊!
“……啊!难道说,想要我喂你吃吗?明白了!来,啊恩——”
……拜托您千万别。
“……不好意思,我吃不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女人就仿佛准备好的一般,露出一副要哭出来一般的楚楚可怜的样子……旁边瞬间传来了磨刀的声音。
是说,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女人,又是看她脸色又是作贱自己啊?
眼前的大眼睛渐渐地染上了水汽……让您在这上学真是屈才了,小奥黛丽赫本。
(这女人,难道是我的克星么……)
……我无言地抢过她手中的叉子,又不是哪里的笨蛋情侣……而且这家伙,打算连切都不切一下就要将这一整块牛排塞进我的嘴里么?
“……”
我死死地盯着“便当”,神宫寺同学转眼间又笑意满满地盯着我……女生们在一边盯着我们……男生们盯着神宫寺同学……男生手里的模型枪和菜刀盯着我。
盯——
盯————
盯——————————————————
(……)
…………对不住了,我的胃。
(咕嘿嘿嘿嘿嘿,吾主哟,吃吧!吃吧!到时候就由咱来帮汝**……)
(……再叫就把你做成人彘!)
(啊恩啊啊啊啊,好棒,好棒啊啊啊啊啊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精神与时间的房间里逃出去啊………………
3
一下午的课程,我奇迹般的没有睡着。
……都说吃饱了会有睡意,如今我也知道了,极度的腹胀,则会消除人的一切睡意。即使想要听课,放眼望去,仿佛满黑板写着“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牛排……”;打开课本,仿佛满书页写着“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鹅肝……”
明明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身体里的食物好像还堆积在腹中,甚至有种堆上了食道,占据着咽喉的感觉……这样的我竟然还能够呼吸……人类的身体真是奇妙啊……
(杜甫先生,或许我马上,就要去见你了……)
放课后的阳光撒进教室,我无力地摊在课桌上,深深地将脸埋在臂弯中。女生们见无机可乘,纷纷三三两两的回家,或是去社团了。男生们围堵在神宫寺同学的座位边,神宫寺同学露着勉强的微笑……咦,这不是可以很和谐么?为什么一切到我身上,就变得那么诡异?
(唔额……)
(吾主……汝既然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不用妖力来将食物消化掉呢?至少是喉咙和食道里的食物也……)
(稻姬……你不是人类,或许你不知道人类的食物消化掉后,残留下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下次你再说这种话的话,就等着被做成人彘吧。)
(心跳不已……)
……因为这个胸大无脑的家伙,如今我呕吐的欲望愈发强烈。而就在我无比痛苦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同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傅,我来接您了。”
“……”
啊啊,我都忘了还有这茬了……看来你们是认真在打算弄死我。
注意到来者,男生们纷纷发出惊叹。
“咦,这不是三年级的林崎学姐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林崎学姐?!那位传说中的Miss.苍也?!”
“说起来……师傅?天宫?”
“怎么又是这家伙?!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然而对于一边的窃窃私语,林崎同学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到我的座位旁,轻摇着我的肩膀。
“师傅,请醒一醒。今天的巡逻要开始了。”
“别摇……我没睡。”
“啊,是……那么,请出发吧。”
“……抱歉,今天身体有点……你去吧。”
“身体?!师傅,您没事吧?!现在感觉如何?到底是什么疾病,能够让这样的您倒下?!”
……打死都说不出是吃饱了撑的………
“……我没事,你去吧。正好检验一下一周以来的成果。”
“……是,我明白了。”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然而还没有等我为得到解放而松一口气,右边又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那个,您,您好。我是天宫君的同学,神宫寺凪沙。”
“……?你好。三年级二班,林崎樱。有事吗?”
“那个,请问……学姐您和天……天宫君是什么关系呢?”
“……我觉得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我是天宫君的朋友!”
“……朋友?”
……
……什么情况?这两个家伙怎么好像突然间角色变了?
那个,林崎同学……我知道你因为要一个人面对恶魔而感到紧张,不过也不用用对待恶魔的态度对待学妹吧……
不过难得看见神宫寺同学被压制,我竟然有种愉悦的感觉……等等……有这种人渣想法的人真的是我么……
莫名紧张的气氛,将一旁的男生们都吓得不敢说话了。被腹胀折磨着的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不禁朝着林崎同学说道。
“……林崎同学……时间差不多了。”
“……是,师傅。那么,失礼了。”
恭敬地鞠了一躬的林崎同学,随即提着村正转过了身,离开了。
走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神宫寺同学。若有所指的眼神中,透着古怪的意味。与她对视着的神宫寺同学,我是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锐利的光芒……发生什么事了?这两个人认识?
(刚刚不是才自我介绍……)
果然女人都是些麻烦的生物。看,刚才还满眼坚定的神宫寺同学,现在却露出了迷茫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那露出惊讶神色的双眼时不时的瞟向我这里,随即又低下头去。
……这算啥?独角戏?单人相声?
沉默了许久,神宫寺同学在一堆男生的视线中,安静地沉思着。大概过了5分钟左右,突然用力地摇了摇头,长长的黑发猛烈地摇晃起来。
(有些诡异了啊……)
难道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眼前的少女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并向我笑道。
“不,不好意思哦,天宫君。那个……我先回去咯?”
“……”
象征性的向她摆了摆手。看到我的回应,她微笑着拿起了书包,同样可爱地摇了摇手,便略微有些匆忙地走出了教室。
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的男生们也跟了出去,这间教室瞬间便空旷了下来。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我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方才的场景。
……为神宫寺同学的笑容蒙上阴影的,似乎并不是窗外的阳光。
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呢?明明是个腹黑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无助的表情?
(……嘛,说到底……也不关我的事……)
……恩,不关我的事。
……我还是尽力地消化吧……想太多血液都没能集中在胃部了。
……
4
下午六点的阳光透着暗淡,却并没有染上橘色。处于东九区的日本,同中国只相差一个时区而已,窗外的天色竟完全没有暗下来。
多亏了这些,坐在窗边的我,体温整整被抬升了两三度。将近两小时低效率的假寐,难得的没有做梦,这大概是这几天发生的,最幸运的事了吧……
感觉胃部稍微好受了一些,我站起了身。这个时间,参加社团的学生基本上都回家了。想着差不多要去看看林崎同学,我将莫名安静的二女跨在腰间,向教室外走去。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平时这个时间的话,樱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先回家了么?
想到这里,突然又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然而,心中那不安的感觉,也并未消失……
走在空旷的校舍里,空气比平时要凝重了不止一倍……下意识地,我集中意识,用感知探索着樱的位置。
——突然,我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在我虽了解的人当中,虽然不是最危险的,却也是极其不安定的……我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
身体立刻对那熟悉的感觉做出了反应。在他所散发惊天气势的场所,依稀能够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意志……不知为何,我非常能够确定那是林崎同学……用尽全力,我奔向了那个源头。
不知不觉间,脚下的步伐变得十分凌乱了。也在此时,我才恨极了平日只知道睡觉的自己,竟完全不了解生活了一年多的校园。曲折的校园小路,突兀出现的陌生校舍……楼房间的距离又十分遥远……啊啊啊!怎么回事啊?!明明就是在不远的地方,明明我是用着最短的距离行进,为什么还是这么漫长……这奇怪的地形是怎么回事啊?!
(快!快!再快,再快一点——!)
很快地,一幢巨大的楼房出现在视野中。大概是体育馆或是礼堂之类的地方吧。在那之中,我所感受的地方,少女的气息愈发萎靡……而我却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仍有一段距离……
(来不及了——)
瞬间做出判断,在我自己意识到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目测距离132米,无障碍物……应该可行。)
——架刀,拔刀,借力,蹬地,回身,斩。
“神梦白夜流,瞬型:空蝉·春日影”
——空蝉的逆运用。将用来斩击的力和拔刀的力,在蹬地的瞬间转移到脚部,做出极速的突进,再通过回身的向心力和身体的惯性斩击对方——一个有些乱来的技巧。
天涯瞬间咫尺,下一秒,我来到了其实是体育馆的楼房内,并将打算伤害林崎同学的,对面的人影斩飞了出去。
没有斩中对方的手感……但是现在救人要紧。一把扶住身后即将倒下的少女,并轻轻地放下,我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察觉到来人是我,樱的身子也立即瘫软了下来。
“……师,师傅……十分抱歉……”
“……别说话。”
一面用妖力来帮助她恢复,我察觉到了……
——气息萎靡的少女,如今早已残破不堪。不仅呼吸早已乱掉,甚至连最为坚毅的目光,都已变得黯淡。
……第一次见到绝对无法逾越的鸿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死亡……并且对象还是一名人类。几天以来,甚至是至今以来建立的自信被可笑地碾碎,从而变得颓然了么?
……不能让她就这样一蹶不振,让身为剑士的她就这么死去。待她恢复到勉强能够说话时,我有些装模作样的,组织着安慰的话语。
“你很强。”
“…………诶?”
或许没能理解我为何在这时说这种话吧。有些颓然的双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我说,你很强。不只是单纯的实力,更是因为你的心灵有信念的支撑……所以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我是……谁?”
“……你的愿望,信仰,目标,支柱……一切构成如今的你的要素,都这么脆弱么?”
“——!”
“……你是谁?”
“……我……”
“……”
“我……是!我是林崎……梦想流,免许皆……传……林,林崎樱!”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为了表示安慰和赞许,我摸了摸她的头。眼角含泪的双眸中虽然仍旧存在失落,好在也恢复了一丝光芒。
“……而且,这次的对手可不是好惹的啊……”
对着徒弟,也是对着自己低声喃道,我站起身,看向方才被我斩飞人影的方向。
银发的俊美少年,清澈目光中透着凝重与复杂。嘴角虽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在我看来,更像是苦笑。他好像很是感慨地看着我,打量着我。片刻后,从漂亮的薄唇中,流出了一口漂亮的日语。
“真是个好师傅啊,老洛……哈哈,好久不见了呢。”
“……”
“唉,本来就是想要避免和你接触,才在观察了这么多天后的,这个时间动手……结果不还是白费力气么。”
“……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我的问话,曾经的友人——秋,那从刚才起一直挂着清澈笑容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痛苦而酸涩的神色。然而下一瞬间,却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否看错了。
“呵,也没什么事,只是元老院的那些老家伙下达的任务而已。”
“……是么,那么祝你武运昌隆。”
“谢谢。既然你这么想的话,就请让一让,让我带走她吧。”
“……我拒绝。”
果断地拒绝了。既然是那些老东西的命令,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对着这么斩钉截铁的我,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叹了一口气。
“唉……老洛,你应该是最了解那帮老东西的人了。他们想要什么东西的话,谁都无法阻止……况且,我也有我的立场。”
“我拒绝。还有,我现在的名字是天宫月。”
“是么……但是……拜托了。这是人极会,而且还是人极会元老院的八人议会的直接命令,所以才会‘请’我过来。这足以证明这位小妹妹是对人类具有何等威胁的存在。所以拜托了。我真的不想和你打。”
“……”
意识到我的沉默,银发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真正的苦涩笑容。
“呵……都说不怎么说话的人都很顽固,看来这句传言是真的呢。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
“……你不也是一样?明明只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还敢说别人是‘小妹妹’……”
“啊啊?!你说什么?!身高?!啊啊?!再说一遍——?!身——高——?!”
……看吧,瞬间角色就变了,完全不顾气氛……到底谁才不解风情呐。
暴走了片刻的秋,突然察觉到异样,这才有些尴尬地平静下来,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咳,总之,别再做无谓的坚持了……放弃吧,老洛……不,‘剑’。”
……称呼变了么……嘛,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正当我打算最后一次表明立场时,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林崎同学,却暴发出了激动的情绪,大声地向我们叫道。
“——师傅?!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目标是我?!为什么?!我也是人极会所属啊!”
“……”
“他为什么叫你‘老洛’?!‘剑’是什么意思?!呐,告诉我啊!师傅!”
“……”
林崎同学的声音敲打着我的耳膜,让我的心情莫名的沉重。略微有些惊讶的秋,愣住了片刻后,发出了略有深意的笑声。
“哈哈……‘剑’,你明明收了别人做徒弟,却什么都没告诉人家吗?”
“……”
不理会我的反应,他又立即偏过头,对着我身后跪坐在地上的樱笑道。
“呵呵,小妹妹,你连‘剑’都没听说过么?”
“‘剑’……”
“天界存在七名大天使,魔界也拥有七名魔将……我们人类若是没有能够匹敌这些存在的人的话,要怎么同他们抗衡呢?”
“——!”
“看得出来,你的实力已经达到人类的顶点……但仍然无法讨伐恶魔,甚至是中级恶魔这种杂兵,你觉得人类是如何保护自己的?”
“……——?!”
“人类中也存在七名能够匹敌大天使和魔将的存在。由人极会建立,人极会,人类的最强七人众——‘圣仙众’。”
“不,不可能的……我的居合术,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不可能会有更加强大的……”
“啊哈哈,小妹妹。那是因为,你所掌握的仅仅是‘居合术’而非‘居合道’。”
“……?”
银发的少年罕见的,露出了满足而又略带落寞的神色,抬起头,透过体育馆的窗户看着窗外。
此时暮色已经快要隐去它的身形,将天空渲染得一片浓稠。那透过窗洒进来的光带,神圣中却带着如他表情一般的空虚。
“‘道’——中国,乃至世界哲学最高的范围,是一个重要的概念,表示‘终极真理’。通过体会,感悟,理解,升华,最终产生质变的……人类的可能性。穷究世间某一项‘道’的极限,聚集了达到‘道之极’的人类的组织……”
“剑道、弓道、拳道、仙道、魔道……甚至是花道、茶道……通透世间之‘道’的极限,使灵魂产生至高的,能够吸引任何恶魔的完美质变……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最强力量——圣仙众。”
“……这种事……怎么可能……”
“为什么没有呢?你难道忘记了,你的师傅,为何能够让‘已经达到人类极限’的你,再次变得更强吗?”
“——?!难,难道说?!”
“没错。你的师傅,洛月轩……现在应该叫天宫月,是世界最强的,七名‘道之极’之一,原圣仙众——‘剑之极’啊。”
5
……被挖出讨厌的过去了呢……
不知为何,在他说出我的事情时,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更不敢看林崎同学的脸。
(怎么回事?这种胸口好像被揪住,又好像少了什么东西的不安感?)
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握住抚子的力道,结果引来对方因为吃痛而用妖力刺扎着我的手这样的微弱抗议……然而这并不能让我好受一些。
好难过……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不关我的事”,将这份感觉掩盖住。觉得调整好状态后,再一次狠狠地盯着银发的少年。
“唔哦——不好不好,忘记他最讨厌别人提及过去了……嘛,安啦。现在我帮你向这位小妹妹说了你难以启齿的事,彼此都没有遗憾了吧?那么就把她交给我吧。”
“说过了,我拒绝。”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最怕麻烦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的我,想起了片刻前自己赶来这里时的心情。
……那种焦急的情感,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我会为了一个不断给我制造麻烦的徒弟,而这样焦躁呢?
明明不关我的事……明明不关我的事……明明不关……我的事……明明……
可是,不关我的……事……么?
……不明白。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明白。
“……谁知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是么……算了。总之,我真的不想和你打。况且,先不说圣仙众中,除了顺应‘天时’的‘天道极’之外,没人能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完全压制对方……如今的你,需要压制力量不说,还要保护一名少女……你真的不愿意放弃吗?”
“……动手吧……‘弓’。”
“问答无用么……”
……看来再说也是白说了呢。这么说着的银发少年,下一秒立刻动了起来。
瞬间,他从腰间拔出两把闪着银光的华美手枪,并在我还未能看清时,低声默念道。
“Let's dance,saya.”
他的话音还没落,我便本能地向一边跳开。擦过侧脸,几道危险的气息呼啸而过。大概是在拔枪的同时扣动的扳机吧。超快速的拔枪术,连我的动态视力都无法捕捉的子弹毫不间断的向我飞来。凭借感觉,将躲不开的子弹用抚子一一斩落或弹开后,弓已经逼近了我的眼前。
方才他那低声的呢喃,是他全力以赴的号角。如今的我,正与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一人——‘弓之极’对战着。
瞬间逼近我的他在极近的距离下,以一个怪异的,向下倾斜的姿势,用手枪向我射击。侧身躲开后,还未来得及出刀,面前的正上方又迎来了向下倾斜,最终倒立在的上弓的,自上而下的踢击。用抚子横刀架住他的腿后,像教授给林崎同学那样,借用他踢下的力,斩出了一记“空蝉”。本以为倒立之中,腿又被我架住的对方无法动弹,然而他撑在地上的双手突然扣动了扳机。
子弹零距离触碰地面,所产生的反冲力将他的身体送出了几米之外。
(……如此庞大的反冲力……特殊弹么?)
反身飞在半空中的他,一边用着后空翻受身,一边在旋转中向我的要害射出无数子弹。用最普通的拔付将面前的子弹尽数斩成两瓣后,立即将抚子的刀鞘横过来,把数量翻倍的子弹打了回去。一边重复着这些动作,一边移动脚步,逼近调整姿态的弓。
当他刚好在角落的一个篮球架下站稳时,我正好也逼近到了刚好适合使用野太刀的距离。然而正当我打算将抚子归鞘,抽出稻姬时,突然,从弓的身后跳出来一个人影——林崎同学?!
“——?!笨,快逃啊!”
(这个笨蛋,为什么反而要冲出来啊?!)
不论怎么看,这个距离都没有脱身的可能了。然而我仍然失态地喊出了无用的话语……为什么?
当看见弓出脚的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运用什么致命的技巧,甚至是寸劲……强力而普通的一脚踢中了迅速拔刀的,少女的小腹。
林崎同学最后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后,失去了意识。
(还好……还活着……)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为这种事松了一口气……这样很不好。身为一个剑士,绝对冷静是生存下去必要条件……而我为何会为了无用徒弟的错误判断而失措?
……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是想对我倾诉什么?那最后的微笑代表着什么?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直到将林崎同学放在篮球架下的弓,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真是出色,不愧是你的弟子。真是凌厉的一击。”
“……”
“嘛,如果没有那么强,大概也无法撑到你赶来吧。反过来,你又如何呢?剑,为何曾经最为冷静的你,竟然会走神?”
“……要说反常,你不也一样么?这次没有把你的‘监护人’带在身边?”
“……”
本来想要转移话题,但不知为何听到我说的话后,弓露出了绝望般的痛苦神色。随后二话不说,向我冲了过来。这一次的接近距离,较以往都要来得更加的贴近……是打算让斩击够不到他么……我对着零距离下,用右手的枪指向我胸口的弓,利用了第四式刀技——柄当中的技巧。拔刀后,用刀柄敲走他拿枪指着我的右手,顺势再用刀刃斩向他的胸口。在即将得手时,刃又被他左手中另一把枪所射出的子弹弹开……原先被我用刀柄撞开的右手,又开玩笑般的突然从左臂的腋下诡异地伸出,并向我的头部射击。当机立断回旋身体,代替归鞘再次斩出,将子弹尽数斩落……
本想等待他的子弹打完的瞬间,然而好不容易等来的破绽,他却利用凌厉的体术,将我的刀刃挡开,甚至还对着我的胸口捶了数拳,并通过微小的空隙,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换好子弹,接着再次重复刚才的攻势……
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回地僵持着。他仿佛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射击。多少次,我用柄当撞走他的枪,子弹却从他的腋下,背后,腰间,侧腹,颈旁……甚至是裆下向我飞来,并且好像借用了我用刀柄撞击他的力,舞蹈一般地射击,速度也越来越快。渐渐被压制的我不断地向后退去。
……这样下去,会先被耗死。于是,预测到形势不妙的我,吃下了他瞄准我左肋的一发子弹。
(——?!)
……虽然很痛,但也仅仅是普通的子弹而已……并且,我争取到了摆好架势的时间。
架刀,离鞘,摩擦,拔刀,收刀,拔刀,收刀,拔刀……
“神梦白夜流,闪型:空蝉·辰鸣翼”
空蝉的连续应用。一面利用手腕的抖动,一面利用离鞘时的摩擦力与爆发力。同时归鞘时也并不减速,将一切庞大的力转化到下一次的拔刀上。如同蝉翼一般,快,锐利,且透明——斩速逐渐加快的拔刀连斩。
脚下踩着春日影,一边配合着柄当,一边挥舞着辰鸣翼……渐渐再次稳住状况的我,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焦躁。不安的我保持着同弓舞蹈着的状态,一边大声问道。
“你说我变了,你不也是一样么……?!”
“……”
“人极会的命令?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吧?什么时候,成为了如同人极会的走狗一般的存在了?!”
“库呜……!”
“你难道认为,绑架一个孱弱的女孩,一个‘小妹妹’,是正确的么?!”
“——闭嘴!”
“……”
令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因我的话而产生任何醒悟的迹象……反而,进一步加快了攻势。我发现他原本明亮的眼眸,泛起了狰狞的血丝……我的心不禁为之一紧。
“啊啊,我就是走狗了怎么样?!只要小夜一天还在那帮老东西手上,我就永远是他们的狗!”
原本清澈俊美的脸庞顷刻间布满了绝望与悲伤。充斥着血丝的双眼,隐约透着疯狂的神色,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有些扭曲与狰狞。
……还在想为什么他的搭档兼女友为什么不在这里,原来被囚禁了么。
“我管你什么正义不正义,正确不正确的,为了小夜,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要是妨碍我的话,就算是你,我也要将你彻底抹杀!”
情绪大幅波动的他,突然间露出了破绽。被我撞开的左臂没能立刻收回,我抓住了这个空隙,踩着春日影闪到了他的左腹下方,用空蝉斩向他的左腰——
然而他不愧是世界最强,立刻做出了反应。一面将身体倒下,一面双脚跳起,就这么在我前方的半空中水平地翻转身体,躲过了我的斩击,同时在空中向我射出无数子弹。
移动到他枪口的死角,紧接着斩向他仍旧停留在半空中的身体。本以为得手之时,抚子却遭到了他一记空中的回旋踢。刀路偏向了右边,当机立断,我立刻用左手拔出抚子的刀鞘,以拔付的方式,再次用鞘斩向他刚以回旋踢旋转着落地的身体。
“神梦白夜流,闪型:壳空蝉”
“咕唔————!”
古朴的刀鞘,将弓腹中的空气尽数挤压出去后,把他的身体击出了好几米之外。
吃痛的他跪在地上,片刻后,仍旧没站有起来。我也静静地站直身体,保持着鲤口之切法的姿态,等着他。
沉默了许久后,他抬起了头。不知何时恢复清澈笑容的俊秀脸庞,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我却非常明白并非没事。因为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他突然向我打着哈哈。
“哇,仔细一看,你的左肋已经治好了耶?!好厉害哟!这就是‘那个’的力量吗?”
我没有理会他的极不自然玩笑,直白地询问着他。
“……小夜……被囚禁了?”
“哎呀,好厉害啊!老洛,你可要好好控制自己的妖力啊……”
“……被囚禁多久了?”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你觉得这样就好么?”
“……”
“……还是说……你以为只要继续当人极会的傀儡,她就一定能得救?”
“…………”
“你觉得她会高兴吗?这样的你……你认为她会喜欢吗?”
“……闭嘴…………”
“这是你所期望的?还是说是她所期望的?”
“…………闭嘴,闭嘴。”
“……说到底,你不过是在……逃避吧?”
“——?!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绪突然喷发的他,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嘶吼。布满血丝的双眼渐渐涣散,甚至连瞳孔都缩小了一般……
“……”
“……我是……圣仙众……我是……人类的希望……我是人类的……”
“……”
“我是圣仙众。我是圣仙众。我是圣仙众。我是圣仙众。我是圣仙众……威胁到人,人类的……就是敌人。敌人就要排除。排除。排除。排除……!!!”
刹那间崩溃的精神,让他的疯狂再次喷发了出来。并且一并喷涌而出的,还有一种如弓箭般尖锐的杀意。
如果说刚才的对战,是以将对方杀死为前提的战斗,那么如今,他便是准备以将自己杀死为前提的搏命。
……一般这种级别的战斗,若是想要打败对方,就必须要怀着杀死对方的意志战斗;但若是想要杀死对方,就必须要怀着杀死自己的觉悟厮杀了。
如今,因为我过于直接与尖锐的话语,侵犯了他心中脆弱的地方……为了自保,下意识自我催眠的他不过是所谓“大义”,所谓世界的奴隶。在他的眼中我早已不是曾经的同事,不再是友人,甚至不是敌人……仅仅是排除对象。
持续释放着凌厉气息的弓,突然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曾经同他一起执行过任务的我,非常清楚他的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
再次睁开的双眼,方才漆黑的双瞳,此刻却变成了宝石一般的蔚蓝。其中仿佛能够看见如繁星般密集的准星,窗口,数字数据一样的东西。当那双华丽的眼瞳锁定我时,顿时感到一种全身上下被无数的刀刃抵住的感觉。
……那是某次事件后,人极会为了他量身定做的义眼。据说其他试用这双眼的人全部都得到了脑死的结局。因为这双义眼的功能包含情报分析,脑波解读,对象行动预测,演算速度强化等等……这一切能力都需要极强的演算能力。除去演算能力世界第一的天才少年,弓之极秋远哲以外,其余人全部都被烧毁了脑神经,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全身汗毛倒竖,我立即向后跳去。然而还没能落地,事先预测并计算好的弓便早就站在我落下的地点等着我。下一瞬间,我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道命中,直接飞了出去。
……该死,浸劲透么……这一脚真的把我的内脏搅得一团糟啊……
(弓之极就给我好好钻研弓道啊……学那么多体术干嘛啊……)
由于弓的义眼的调整者,也就是他的女友小夜不在这里,导致他即使是全力,也只有颠峰时期的七成……但也绝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抗衡的……
尽量将他引开到远离林崎同学的地方……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完全舍弃思考的能力。连冷静都放弃,完全凭借本能,才能够对付他‘脑波解读’的技能……这对于一个完全凭借技巧和观察的剑士来说,简直就是死亡宣言。简单的生存本能和战斗本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好在此刻他对林崎同学,已经不再感兴趣了,才如我所愿地跟了过来。
刻意提醒自己不要思考,反而让动作变得迟钝了。本想将他引出体育馆,引到旁边的树林中……然而终究是被他觉察到了意图。当我就要跑出体育馆的大门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原本蓝宝石般的双眼突然绽放出了璀璨的蓝光——他的义眼已经完成了预热,现在完全启动了。
……啧,越来越难搞了啊……
它们的预热,说白了,只是为了其最重要的一项功能——将拥有者的一切演算能力增大50倍,而做的准备而已。
……并且,并不仅仅是放大50倍就结束了。
一般人从大脑刚刚产生意识,到作出判断,选择,计算……再到身体做出行动,整个过程大概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算是身为剑士的我,也要用上零点几秒的时间……而他的义眼,可以直接干涉脑神经与脑部器官,仅仅用意念便可以控制身体……也就是说,它能够在将演算能力放大50倍的同时,再用如此强大的能力直接操纵自身的行动,将人类应有的反应时间直接变为0。
……什么人的反射神经能够跟上思想?并且还是无论深度广度速度都是世界第一却还依旧放大了50倍的思想?
仅仅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有用的生存本能告诉我不能再呆在这里。然而我刚打算使用春日影离开,却发现本应在我身后的人影,双眼在空中牵出两条蔚蓝的光带,转眼间便闪现在我的面前——
(——糟了!)
尽管能够根据他双眼的光芒判断他移动的轨迹与趋势,但身体完全跟不上他计算过的路线与速度。完全贴身距离下,被他双枪中射出的,堪比TNT炸药的特殊弹击中的话——
……唉,算了。本来这么麻烦的事我就不想做,况且……如今无论是林崎同学还是弓……秋,我都没有能力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了。
疲惫地放弃了,我有些厌倦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未传来。诧异地睁开眼,我亲眼看见弓耀眼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与痛苦,接着,从他手中所喷发出的火舌,竟从我的侧腹旁擦了过去,击中了我身后的观众席……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演算能力翻倍,用枪抵住我胸口的他,竟然射偏了?!
瞬间我便理解了……他果然在骗自己。其实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自己是很明白的。
看到这样的他,我突然想起了林崎同学昏迷前的微笑,接着又想起了几天前同她们一起吃晚饭的情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也不知道她的微笑所代表的意义……但不可思议的,这些毫无意义的画面,竟让我感到充满了力量……
“……我…………”
……什么枷锁,什么侵蚀,什么人类,此时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现在,我只想要救他们。
在我沉思之际,秋眼中的光芒,再一次被绝望吞没。我立刻向后方全力地跳出,在距他20米处摆好架势。
预读了我的动作,他却并没有追上来。缓缓地伸出紧握双枪的修长双手,眼中的光芒再一次变得绚烂。空洞双眼下,薄唇轻启。
“……红莲业火·绯炎棺……”
听见他的低喃声后,我看见自己,被他瞳孔中的准星锁定。接着,只见他双手交叉,毫无间断的喷出火舌。
……明明是手枪,然而射速却如同机枪一般连贯。怎么看都只有20来发载弹量的手枪,他却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速度换弹,再接着扣下扳机。开始令我诧异的是,在他不断射出的上百发子弹中,真正瞄准我的,却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片刻后,我便理解了他的意图。
短短几秒,上千颗微型的炸药就在我的四周密集地飞舞。他不仅计算着我的位置,连我闪避后的位置也计算着。那些没有瞄准我的炸药,瞄准我却被我闪过的炸药……眼花缭乱地在不算特别大的体育馆内来回穿梭。那些弹药,不时地撞击着周围的一切,却出人意料的没有爆炸,仅仅是改变着飞行的方向。彼此撞击着的,撞击在篮球架上的,撞击在扶手上的,撞击在日光灯上的,撞击在立柱上的……在撞击后仍旧笔直地飞向别处,继续受着撞击……
如今,以令人头皮发麻的数量,这些微型TNT炸药密密麻麻地弹跳着。虽说威力比真正的TNT炸药要差很多,但量变注定产生质变。这个数量的炸药,明显能够将整座体育馆,甚至是这附近的校园吹飞。我静下心来,一边躲着偶尔向我射来,或者通过弹跳向我飞来的攻击,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最后发现,从这些炸弹数量,飞行的距离,速度,时间差,以及弹跳的趋势来看,上千,上万发微型炸药,经过无数次弹跳,最终会从我的周身,全方位地向我一齐包裹而来,最终如同一枚蚕蛹,一副棺材那样在我周身聚集成一枚茧……而且根据我对秋的了解,以及如今他的状态来看,必定会在一个能够让我完全吸收这些炸药的伤害,并不会波及到他的点爆破……其威力,大概等同于在一个人身上贴满用八硝基立方烷制作的C4炸弹。
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岂止是死……连渣都不会剩啊……
这么想的话,那么他必定会在一个最佳的距离引爆着些密集成蛹的炸药——毕竟贴身爆破的话,会有很多能量向外流失。所以其手段,大概就是用最后一发特殊弹来破坏他们间的动态平衡。要想活命的话,我只能在这些炸弹一齐向我逼近前下手。
下意识地看向了在远处篮球架下昏迷着的林崎同学……这个距离,不会受到波及的样子。确认了这些,我做出了行动。
(稻姬,六成妖力。)
(呵呵,终于想起咱了呢。好的,谨遵汝命。)
澎湃的淡紫色气息从身体内喷涌而出,刹那间,周身的空间染上了一丝灾厄的不详之感……我感到了左眼的白瞳,发出一阵灼热的刺痛。
看到了我如今的姿态,只顾着计算弹道,没有想到我会动用妖力的秋,无神的双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采。
“……确实,你的演算能力,分析能力是世界第一……如今在强化了50倍的情况下,任何完整问题,一定都能得出答案吧……”
“……”
“但是,如果有些问题本身就没有数据,没有条件……又甚至,这个问题你明明早已得出了答案,那么,你再怎么演算,再怎么分析,也仅仅是徒劳,仅仅是自欺欺人罢了!”
“——!”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本来无神的双眸,再次惊愕地瞪大。原本紧闭的双唇也微微张了开来。
“连自己得出的答案都不敢面对,你还谈论什么结论啊!胆小鬼!”
架起抚子,用春日影蹬地,飞上高空,在接触正上方的炸弹前用拔付将之斩开,紧接着利用爆炸的气流将重心向正下方调整,将身体抱成一团,顺时针回旋身体,最后,将拔刀的力,爆炸冲击的力,身体的重力,回旋的向心力,集中在右脚的后跟,以战斧的形式向地面砸去——
“——神梦白夜流,空型:六道韦驮天”
垂直的重击,将强化过的木地板,连同地基一起掀了起来。四处飞溅的木片,碎石与烟尘,在引爆,掩埋半空中炸药的同时,也隐去了我的身影。以此摆脱了那双眼睛锁定的我,立刻放低架势,向记忆中秋的位置冲刺了过去。
通过刚才妖力,我的身体能力亦得到了大幅的强化。以超出秋反应能力的速度闪现在他的后方,通过燕尾似的反剪,用抚子与稻姬斩向他手中的双枪。
……说是斩,准确来说,是击飞。没想过把他堪称极品的武器斩断,我将他银色的双枪猛击至体育馆的角落。因为刚才的连续轰炸,虽说威力被分散,此时的室内却也早已残破不堪,许多处地面,或被掀起或被堆积,形成了极其崎岖的空间。捉准受到地形限制的秋,我紧紧地压制住他的行动。
收起抚子,我将全身长达150cm的稻姬用左手扣在左腰的腰间,快速地拔出,编织出剑网。
虽然反应过来的秋,依旧用着赤手空拳砸开稻姬的刀刃,但稻姬的攻击范围几乎算是中距离了。失去武器的他,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秋!还不愿意醒来么?!”
“……”
“别再被所谓的‘大义’束缚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家伙,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渣滓,谈什么大义啊!”
仿佛失去灵魂的他,唯独对两个字眼起了反应。
“——女……友……小……夜……小夜——……”
……看到这样的他,我心中那堆积的情绪愈发炽热。不知不觉间,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你明明就想要救她吧?!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不要选择所谓的‘正论’,去选择你所认为的‘正确’啊!”
“啊……啊啊啊……小夜……小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仿佛只剩眼白的双目,随着倾泻而出的情绪,一并流下了泪水。闪避着我的刀刃的身体颤抖着,逐渐迟钝了下来。
……说实话,我不是他,也没有所谓的女朋友,所以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悲伤。不知为何胸口一阵愧疚,我继续斩着他的身体。虽然要害被他极其勉强地避开了,还是有无数的斩击划破了他咖啡色的牛仔裤和蓝白色的短外套。多处被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血液,将他装点得无比狼狈……然而比起这些,反倒是他的神情,与嘶吼,听起来更加令人揪心。
我明白,其实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明知道现在不是自己想要的,却仍然不敢迈出脚步前进……明明知道脚下是地雷,却仍然固执地踩了上去……
不明白么?不前进的话,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无法开始。
除去价值观等各种各样的因素,我想无非就是害怕而已——害怕失去其他珍贵的东西,害怕比现在更加糟糕的境遇,害怕到时为此负责的自己……所以逆来顺受,所以忍气吞声……沉浸在“更糟”的设想中,遗忘了现在的自己。用一般论来说服自己,麻痹自己……因为那一份“正确”而心安理得,又因为境遇比想象中的“更糟”要更好而深感庆幸……
痛苦得到治愈了么?自欺欺人罢了。
当习惯了“不敢”时,那份“不敢”会渐渐变成“不愿”。一旦习惯了退让,渐渐的也就接受了。
正因为是真正宝贵的东西,才更不容易得到。连吃饭都要买单,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能得到幸福。
人一方面在不断渴求,另一方面又害怕失去。然而真正重要的并不在于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你现在的痛苦,不就证明了那时的选择,对你来说是错误的吗?!真正重要的不是你的选择是否正确,而是,你再选择之后,会不会为了当初的决定而后悔啊!”
人注定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选择自欺欺人,就要遭受自欺欺人的痛苦;选择寻找真正想要的东西,必定承受探寻路上的艰辛,孤独,迷茫……然而,追寻之路,是觉悟之人走的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有为了她舍弃一些东西的觉悟。
选择之所以会被称为选择,是因为在选择的同时,必定伴随着舍弃。畏惧选择的话,绝对无法前进。
……听见了我的喊声,秋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身体不由得一僵……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架起稻姬,我决定用这一招结束这些。
……一般认为,野太刀的刀身过于修长,无法用于居合道,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因为修长的刀身,刀柄也会随之加长。便于拔刀的同时,斩击所做的圆周运动,因长度增加,刀尖部分的速度及攻击力也会相当惊人,甚至超过了普通太刀和打刀所斩出的斩击。
这其实也是战国后期的著名剑客——佐佐木小次郎的成名剑技——燕返的原理之一。
(……就用我所完善的“燕返”,结束吧。)
架刀,放低身段,前倾,联动身体各个部位,蹬地,在移动到对方左侧的瞬间向对方右侧拔刀,接着用杠杆原理使刀尖在前端划出一个巨大的锐角——
“神梦白夜流,终型:苍燕宵时雨”
超越几倍音速的拔刀术,快到连风压都不会产生的,真正的“一击必杀”。
……秋发出了并非因我的斩击而生的痛苦咆哮。
……
收刀后,整片空间里,站立着的人就只剩下我了。转过身低头看去,秋的腹部,正因为我的斩击而流着大片的血液……嘛,多亏我占着绝对的优势,避开了要害。这种程度是不会死的……大概。
虽然不能说安详,但他的双眼,已经轻轻地阖上。或许,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了。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弯腰将他单手提起,接着扛在右肩上。温热的血液顺着肩膀流了下去,我走向了远处昏迷着的林崎同学。
虽然她倚靠的篮球架离爆炸的地方有一些远,但四处飘散的烟尘仍将她的脸染成了花猫。正当我打算用左手抓起她,像带妖刀那样跨再腰间抱走她时,突然,她却睁开了双眼。
……这气色,恢复得不错啊?
“……什么时候醒来的?”
“……那个……在对方眼睛放出蓝光的时……候……”
“……”
那不是很早就醒了么……
“呵呵,没想到,师傅您也有那么热血的一面啊……”
“……才没有。”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神经是有多粗啊……本想稍微斥责她一下,突然,她却发出了慌张的声音。
“呵呵呵……啊!师,师傅!血!他流血流得好厉害啊!快点止血!”
“不用……怎么说也是世界最强,这点玩意儿弄不死他。”
“……是,是么……说起来,师傅您也……”
“……”
我无言地转身迈开脚步,用行动阻止她接下来的话语。
“……啊…………”
身后传来了似是后悔,似是失望的低喃声。发现她并没有跟上的我,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态,对她说道。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回去了……‘樱’。”
“——?!”
“……愣着做什么?走了。”
“——!是——!”
没有回头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总觉得,那声音中蕴含的欣喜之情,似乎并不是我的错觉。
走出了残破的体育馆,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森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我们笼上一层虚幻的薄暮。寂静校舍中,仅仅回响着我们踩在洁净柏油上的细小声音。
月亮并没有多么明亮,却仍旧没有一颗星辰伴在左右。
……不,好像有一颗……却也好像没有。
沉默着的我,没能享受这份寂静。我回想着方才对秋所说的话语,没由来的一阵强烈的讽刺与心虚。
左眼的灼热感仍未消除,刘海上白发的面积,变得更加大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只有我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
天上的云越积越厚了,月亮依旧呆在星光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