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黑暗里的百姓看见了大光;坐在死荫之地的人有光发现照着他们。”——马太福音·第四章·第十六节
1
宛若堕落的迦南。
渐渐染上血色的天空,连同我的双目与今日,一并染上赤红。
身下的尸山,朦胧中,散发着诱人的粉嫩。了无生机的我,漠然地看着从身下汩汩流逝的腥红之河。
究竟过了多久呢……即使委身于尸骸,就此度过一去不返的时间,却依旧想要弄脏那美丽的,花。
血海弥漫之时,真正的审判之时。没有被断罪的恶龙,有的,仅仅是等待屠宰的羔羊。
我漠然地看着将我吞噬的黑影,无动于衷……本是如此以为。然而,为何,我的眼中会再次迸出火花呢……
(——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
(我————————!!)
理应被吃掉的我,理应在更早之前就被“吃掉”的我……
如同在鲸鱼的胃中,不断地吞吃着;
如同在老人的胃中,不断地反刍着;
如同在自己的胃中……漠然心安,无从逃出。
吃着……吃着……吞吃着……
(住手……)
(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
……那一天,我的世界瞬间结束了。
2
(——!)
因为梦境,我被允许做出求怜的姿态。
被惊醒的我,直挺挺地坐起了身。
毒辣的阳光透过并不算厚实的窗帘,狠狠地甩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明明只是初春的太阳,毫不客气地将我的体温抬高……心中却仍是一片冰冷。
这样的冰火两重,并不是那么好受。心乱如麻的我隐隐猜到了变化的原因。
(……该死,因为妖力使用过头,梦境更加深入了么?)
用右手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将双眼掩住。持续了片刻后,平静下来的我,心情却没有想像中那么沉重……这一事实,比起庆幸,更加让我觉得不安。
起身,更衣。马虎地打理后,我走出了房间。打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从那天起便不曾消失的脸庞。
林崎同学……樱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凛然的神情中透着一丝柔和……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心情反而更加的平静了下来。
(做什么……?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有点诡异啊……)
“……樱,为什么又在这里?”
“呵呵……”
“……樱?”
“诶嘿嘿呵……”
“……林崎……同学?”
“啊——!对,对不起,十分抱歉,师傅。”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
“……恩……有一个。师傅。”
“是么……”
“是的,师傅。”
“……”
“师傅。”
“……”
“师傅,师傅。”
“…………”
“师傅,师傅……嘿嘿,师傅,师傅,师傅!”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恩。嘿嘿……”
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种角色……麻烦死了。算了,不关我的事。
说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樱’的呢?嘛,怎样都好了。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感到疑惑啊……总之,三个音总比说四个来的省事……诶,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
莫名不敢观察她的神色,我无言地从她的身旁走过。接着,她也紧紧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穿过走廊,我们来到了客厅。然而……记忆中昔日的景色,并没有映入我的眼中。
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呀!抚子酱,快按住他的脚!咱来想办法让他不哭!”
“——呜呜!按不住——”——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加油抚子酱!不要让他的脚乱蹬地面——呀啊!奶瓶!奶瓶被打翻啦!”
“——呜!”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先,先让他不哭——!来,看!姐姐手里的是锅子和汤勺哟?看,敲在一起能发出声响哟?”——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
……
“……”
……眼前的阿鼻地狱是怎样?
“师,师傅,非常抱歉。因为苏醒的弓之极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像小婴儿一样,我们才这样照顾他的……本来是不想打扰您的休息的……”
“……”
原来这样么……都忘记这件事了。
……说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吧:圣仙众,弓之极——秋远哲,毋庸置疑是一名17岁的美少年……他拥有着一双具有强大能力的义眼……然而,在他那双义眼的调整者……也就是他的女朋友不在场的情况下使用能力,不但无法使出全部的实力,并且庞大的演算量会为他的脑神经带来超乎想象的负荷……于是在那之后的数天内,他的大脑为了自保,便会令他的精神回归到一个幼儿状态——
“呜呜哇哇哇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抚,抚子酱,再用点力按住他啊!”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呜奴奴奴奴奴——!”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于是就变成了眼前这幅惨状。不慎摔倒的幼儿秋,因疼痛不断哭喊挣扎着,将牛奶打翻,弄得到处都是;试图按住他不断拍打地面的双腿的抚子,因为力气不够,不但加大了他轮流蹬踹地板的力道,娇小的身体反而随着他的双腿上下摆动;而为了让他停止哭喊的稻姬,好死不死不知为何偏偏拿着平底锅和汤勺,敲出刺耳的声音——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能够逗笑他吧……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冒出想要回到那个梦里去的念头。
“啊!吾主!早上好!让汝看见咱不成体统的样子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呜——主人——救救……”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
看来我错了。心情比想象中要沉重的多。
“……你们几个给我停下。特别是你稻姬,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越哭越厉害啊?”
“唔?吾主哟,汝没听说过‘拨浪鼓’这一器具么?”
“够了给我闭嘴。”
一边跪在地上按住秋乱蹬的双腿,一边用死鱼眼瞪了她一眼,于是这个变态又做出了一副要升天的表情倒在地上噤声了。
赶走烦躁的心情,我将奶瓶捡起来递给幼儿化的世界最强,一边挤出自认很温柔的笑脸。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来,这时你最喜欢的奶瓶——痛?!”
这小鬼,竟然抢走奶瓶在朝我的脸上扔过来?!我的鼻梁……
“我做了什么么……”
“师傅……一般来说,面瘫的人突然笑的话是很恐怖的……”
“……”
“没,没关系的师傅!您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您的眼睛会说话!所以不用消沉!”
……我是给牛排做广告的啊?
还不等我喘一口气,突然面前的熊孩子,从稻姬的手里抢过平底锅,照着我的头就砸了下来。
“噗呜——?!”
精神年龄下降了,肉体可仍是世界最强啊!挨了这一下的我,只感到大脑“嗡——”的一声,景色仿佛被电流通过的纸张一样缩皱了起来……我是真的看到又像星星一样的光点飞来飞去。
然而揍了我的熊孩子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竟然笑了?!
接着毫无预兆的,他又将平底锅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我重重拍下,再举起,再拍下,再举起,再拍下……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不,不行了。在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稻姬,快帮我——”
“啊啊啊,吾主,再更多,更多地辱骂我吧啊嗯啊啊啊!”
——……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樱!快点……”
“啊……!他叫了……他又叫我‘樱’了……嘿嘿,诶嘿嘿……”
——…………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莫名其妙的完全不鸟我,只有抚子,仍旧乖乖地坐在原地……啊啊,果然她才是我心灵的慰藉……
“抚,抚子——”
“呼嘶……”
啊是么,睡着了啊……
——……………………
疲惫的放弃了。
……很快,身上的钝痛,也随着我的意识渐渐地变弱了。看来,我还是捍卫真理好了。
渐渐远去的画面,只有吵闹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樱’……樱……呵嘿嘿,呵诶嘿嘿嘿呵呵呵呵……”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啊啊啊啊,吾主,吾主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呼嘶……碳烤……蝾螈……呼嘶……”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就算我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
3
依旧是昏暗的房间,依旧是八名阴翳的人影。只不过,此时的他们,并不是通过那一台台破败的显示屏来对话的——富丽堂皇的厅室,让人连“奢靡”的念头都无法生出,竟有些梦幻般的辉煌。
围着圆桌坐着的人们沉默着。那压抑的气氛,使这片梦幻的空间大打折扣。终于,一个苍老却雄厚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么,‘弓’失败了么?”
“……啊啊。没想到,‘剑’在荒废了一年之后,仍然有着那样的实力。”
“……够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剑’,只是一枚‘匙’,一个棋子罢了。”
“唉,若是能够借用他的量,或许会轻松很多……”
“Mr.肯特迪斯,你老糊涂了么?那个垃圾的能力再强,能够和他体内的‘那个’相提并论?”
“唔……”
“况且,这个垃圾,是一点信仰都没有的渣滓。一点没有身为人类的自觉和骄傲……无法利用的棋子,就要榨干一切剩余价值再扔掉。”
“……就像Mr.稣伯亚说的。Mr.肯特迪斯,请你注重大局,不要被狭隘的视野所困住,吾等几代的夙愿,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恩……好了,先让‘破’把‘弓’回收了吧。”
“……下一步怎么办?”
对话又在这一刻停了下来。紧绷的空气,仿佛要将华美的烛台熄灭一般。它在大厅的角落里不安地摇曳着。
“……刚才也说了,要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其精髓就在于,棋子的合理运用。”
干涩的声音响起。昏暗中,无法看清那人的表情。其他的人尽管也沉默着,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说白了。‘匙’根本不足为惧。作为历代最弱的剑之极,他能够打败弓,也仅仅是因为‘她’不在弓的身边。”
“……”
“对付这样的垃圾,根本不需要圣仙众……活用棋子,才是关键。”
“……你的意思是……‘天界之门’?”
“呵呵,‘魔界之门’先静观其变吧……能利用就利用。我不相信那个废物能够察觉到这个地步。就算能,‘魔界’‘天界’,他也是分身乏术。”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莫名潮湿的空间里,响起了他干燥的笑声。其余的七人沉默着,只有暗淡的烛火,仍在微微地跳动着。
烛火,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更猜不透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然而,即使再怎么无知,再怎么迷惑,他仍旧未能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