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三节
1
如果说从一个月前，坏事就没有断过的话，那么从昨天开始，没有停过的就是一些奇葩的事了。
先不说别的，就连今天早上的新闻，都报道着“昨夜横滨商业街惊现一壮汉绑架一名美少年企图不轨”这种前无古人的玩意儿，让人不禁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令人疑惑的是，樱竟然没有来骚扰我……
多亏了这点，今天上学的路程，较以往轻松了不止一点……但令人不解的是，心中竟浮现出了些许的不安。
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教室。或许是已经腻味了吧，虽然还是有一些让人不快的视线，但终究是没有了那种过于直接的人身伤害。
这下真是让人省了不少事……话虽如此，我却依旧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于是我怀着一丝微妙的不安，径直走到讲台前，打算拿起放在黑板下的板擦，研究一些它和狼牙棒的区别……
（我也真是闲的可以了……）
然而就在我伸出的手，将要碰到板擦时，却和另一名想要拿板擦的学生的手碰到了一起。
“啊——……”
“……”
或许是值日生吧……一张不认识的面孔，正带着莫名兴奋和惊喜的目光看着我。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嘴里就蹦出一堆话来。
“天，天宫同学？！手，手手手手手碰到了——！你，你难道是要帮我做值日吗？！为，为什么？！”
“……不……”
……很慌乱的语气……但是脸上完全是笑意啊……怎么回事？这个诡异的展开？
“诶——？那帮我擦一下嘛？好不好啊？”
……你刚才不是还在问为什么的么？
“……”
“拜·托·啦！求·求·你·了·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萌”？总觉得除了烦人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啊……
本来嫌麻烦想直接拒绝，但是看了看她的身高，再看了看黑板……顿时有一种想要会心一笑的感觉。于是，自己不禁下意识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好吧。”
得到了我的肯定，那名值日的学生顿时满面红光，几乎是跳着跑到了一堆女生中间，满脸潮红的讲述着什么。我回过头，心不在焉地擦着黑板。
虽然是在擦黑版，但因为是早上刚刚到校，所以甚至连一些粉笔灰都没有……这时我才感到奇怪……早晨的值日，需要擦黑板么？
但是想归想，毕竟答应了别人，所以就要做完。
……这种强烈的，自掘坟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怎样都好了……）
……在人生中第一次让人感到无比空虚的擦黑板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打算在HR之前补一觉，于是立刻将头埋进臂弯里。但是心里却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又好像吊着什么东西一样，令人十分的不适……受不了这种感觉的我，便直接用右手撑起头，数着天上的云。
不一会儿，班里传来了骚动声。下意识地转过视线，发现神宫寺同学，正狼狈地从一堆男生中挣脱出来，匆忙地小跑进教室。
当她那双有些慌张的双眼看到我时，瞬间又染上了那令人讨厌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对我打着招呼。
“早上好，天宫君……呵呵，你真的来了呢！”
“……”
……错觉么？总感觉她今天的笑容不似之前那般自然啊……甚至有种我非常中意的情绪包含其中……
“……这么说，有可以不来的选项么……”
“咦，天宫君不是一直都没在意这些，总是光明正大的缺勤吗？”
“……你不是说班主任找我么？”
“……啊！这么说来，是有这一回事呢！”
“……”
这种事还没有你闲聊戏耍我来的重要是么？
“对哦！刚刚我路过职员室，平松老师也拜托我把你叫过去呢。”
“……然后你就忘了？”
“没，没有哦？！赶，赶紧去吧！别让老师久等了！”
……头一次看到她慌张呢……竟然是这么无聊的事让她慌张么，真是搞不懂，女生这种生物……
有些脱力地叹了一口气。在询问过班主任的所在后，我站起身，在一堆奇怪的视线中走出了教室。
无视掉门口堆积的诡异人群，穿过校舍南端的走廊，我来到教室对面的，东面的校舍。
……在对这奇葩的布局感到奇怪的同时，我走进了楼梯口旁边的职员室。由于戴着那几乎算是附带隐身功能的圈圈眼镜，所以基本上没有老师注意到我。感到一丝安心，我径直走到情报中的角落，我的班主任的办公处。
……然而当我走近时，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老虎机……？）
比起那传说中的平松老师，她那张办公桌上的东西反而更加吸引我的视线……另一种意义上。傻眼的我实在想不出发出蠢笨的声音，并呆愣地在原地以外的反应。
而我呆傻的声音被那台老虎机所掩盖，紧接着，我看见那之上快速转动的画面，先后出现了两个“7”，最后以一串葡萄结束。
……没中么……不这不是重点。这玩意到底是哪来的？后面到底是连接到什么地方去的？！为什么这么大一间办公室，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啊？
见到差一点就可以赢钱却没能得逞女性，气愤地一拳揍在老虎机上，便碎碎念着……请不要拿机器来出气。
感到莫名疲劳的我在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在这时，那名女性终于注意到了我。但她也仅仅是将头扭了过来，斜着眼看着我，并对我说道。
“……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哈啊……”
……那个，我们在哪见过么？这种很熟的语气，我很不自在啊……
虽然我这么在心中抱怨道，但眼前的女性没有可能注意到我的情绪。不但如此，反而大刺刺地点上了一根烟，并把穿着高跟鞋的双腿翘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大姐头，您是混哪里的？
“哈你个头啊？！欠揍是不是啊？给我说点什么啊！啊啊？！”
“……”
这里是学校……吧？
“……十分抱歉。”
“道歉要有一点诚意！至少不要给我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痛？！
……这女人，明明手边就有点名册，非要用那本词典砸我么？！
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做出了过分事情的自觉，仍旧一脸傲慢的仰躺在办公椅上，对我发着牢骚。
“切，没想到曾经的‘剑之极’是这么无聊的男人……看来人类也快要混到头了呢。”
……竟然……知道我的身份么？
“……你……是什么人？”
“哼，你这种小鬼，大概也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字吧。总之我也曾经是人极会的，不然，你以为人极会里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们会把你这种超不安定因素放在这种地方吗？”
“……一个天使的科蒂芬斯还不够么……”
听见了我的低语，她纤细的眉毛一挑，似乎说着“原来你发现啦”一般。随即又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接连用着厚重大辞典的棱角“砰砰砰”的敲着我的胸口……这样真的很痛，请问您知道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对你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半点对我说的吗？！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哈啊……我唯一的想法……这台老虎机是怎么回事？”
“啊啊？！你还好意思说？之前把体育馆搞成那个样子，真是大手笔啊？！你知不知道那个的责任是由谁来负的啊？！”
…………啊。
“修理费，封口费，现场还原的费用，请人代写报告的费用，这样那样的各种费用……你以为我损失了多少钱啊？！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班·主·任！”
……中间有一个貌似可以不用破费的……
所以，就用老虎机来赚钱？这个人的脑子没问题吗？还是说这学校校长的脑子有问题？话说这老虎机里面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人极会不负责修缮么？”
“那帮铁公鸡，你不了解？！”
“……”
……自认理亏，出于谨慎和恭敬，我保持着沉默。然而看着这样的我，她的情绪却突然爆发。猛地站起身，她恶狠狠地抓住我的校服领带，将我拽到她的面前。
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竟让我本能地生出了一丝恐惧……何等的怨念……
“赶紧，给我，钱！给我钱！”
“……我身无分文。”
“你骗鬼啊！当圣仙众这么多年，身家至少有几十亿！赶紧，给我，吐出来！”
……我想问，这真的是学校，而不是极道组织么？
嘛，虽说不是不能用，但是我真的不想动那些钱啊……啊啊……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意志貌似也无关紧要了吧……
“……好吧。过几天给你。之后把你银行的账户给我。”
“哼，这才对，算你识相。”
“……”
“啊，对了。前几天破道极过来给我消息——人极会会对一名贝伊特：神宫寺凪沙出手，让我转告你一下。”
“——？！”
……神宫寺是……那个神宫寺同学……吧？人极会盯上她？为什么？
（……那些老家伙，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无视吧。）
“……我明白了，辛苦你了。”
“哼，那个孩子姑且也算是我的学生，你给我留意一下。好了，为了犒劳我这么辛苦的传达消息给你，之后打钱给我的时候多打一千万。”
——喂？！
“……你怎么不去抢？”
“这是你应该做的！别以为我只是替你擦屁股这么简单！你以为你为什么在刀枪管制的时代，还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地提着刀到处乱跑啊？”
“……是是……您辛苦。”
“别给我耍贫嘴！小鬼，我告诉你，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手指呢！”
（……是是，大姐头，您请小心。还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条子的眼线呢……）
低头看着眼前的女性……虽然并非幼儿体型，她却也仍旧矮我不止一点……
……看着双手叉腰，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却抬头仰望着我的女性，心中莫名的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我忍不住用一种略显轻佻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叫我小鬼……就算你穿着一身OL装，踩着高跟鞋，貌似还是矮我一个头吧？这张脸怎么看也比我大不了多噗嘎啊——？！”
“说话给我注意点臭小鬼。下次可不是给你的胃来一拳这么简单了！”
……诶？怎么回事？一般女性被夸年轻不是会高兴的么？
一瞬间无法呼吸的我，因为剧痛捂着腹部，俯下了身子……察觉到了危机，额上不禁滴落些许冷汗……这个女人……很危险，非常危险。是同暴走的橘和莉莉亚同样等级的怪物……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对象。
然而不顾我内心的戒备，眼前的年轻女性（表面上）再次改变态度，又一次扯着我的领带，将我拉到她的面前盯着我的脸……接着把我的眼镜给拿走了。
“……？”
“呜……”
……呜？
“呜嘿嘿嘿……这不是有一张很不错的脸嘛？仔细一看，屁股的形状也非常完美……恩，满分！”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东西啊？
“嘿，嘿嘿嘿，不错啊，你。这张脸，这身材，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梦中小白脸啊！今天就跟姐姐我回家，直冲本垒吧？！”
梦中小白脸是什么鬼？梦中情人的近亲？
“……你到底怎么了，这位……小姐？角色突然变了啊……”
“给我闭嘴！不要小看了高龄剩女的怨念啊混蛋！”
……
……
…………
……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
……
…………
………………
……逃跑吧。
得出结论的我，瞬间想出了对策。手指猛地指向她后方那散发着讨厌光芒的老虎机，惊愕道。
“……啊……三个‘7’。”
“——？！”
看见她本能的因为惊喜而回过头，我没有放过她的这个破绽。趁那一瞬间的空隙，我立刻转过身，拔腿跑出了职员室。
至于中途好像听见后方，传来了很恐怖的巨响……但最终，我仍旧没能提起回头一探究竟的勇气。
（……至于这样么……话说，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果然，女人这种生物，让人搞不懂……
……而且很恐怖，恩。
2
返回班级时，由于对东面的校舍并不熟悉，加上身后那危险气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别处的走廊。
无意间路过樱所在的教室。下意识地向里面看去，却仍旧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那瞬间，今晨浮现的那种不安感，带着焦躁的复杂心情再次汹涌而出。猜测是太过劳累的我，拼死无视掉这奇怪的感觉。渐渐地，原本向着自己教室走去的脚步，变得漫无目的。
无论我如何刻意回避这种心情，那奇怪的不适感依旧纠缠着我。不知不觉中，方才的闹剧早已被我抛在脑后……我来到了天台上往常的位子。
带着木然的表情坐下，我看着空旷的校舍。
略带苍色的晨曦，仿佛透着露珠一般崭新的娇艳。然而其中的色调，却是稍显灰暗。
没有一丝微风，远处却传来树木摇曳的“唦唦”声。莫名地升起了一丝烦躁，我将视野集中在操场的中央。
HR早已开始，晨练的学生，理所当然地不再呆在操场上。为了避免随之而来的空虚感，我赶紧闭上双眼……为什么，在我唯一的圣域，不但没能消除那令人厌恶的不适感，反而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呢？
然而此刻，除了紧紧闭上自己的双眼，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仿佛有什么在催促着自己似的，我睁开紧闭的双眼。也就在这时，天台的升降口处，传来了熟悉的气息。
（……我明明锁上了门……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些放弃的我，就这么背对着她，问出话语。
“……HR已经开始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偷偷向我走来的神宫寺同学，好像被突然出声的我吓了一跳，发出了慌乱的声音。
“……啊！那，那个……天，天宫君，你果然……在这里呢。”
“……”
“那个……那个呢，平松老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然后，就让全班的同学开始寻找你了。”
“……”
（那个人，真的是教师么？）
“那么，就说我回家了。”
“……天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貌似不在谈论那个。”
“就不能跟我说……吗？”
“……”
在我大脑还没有处理好她话语之间的落差时，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靠躺在水箱边的我面前，端正地坐了下来。
“呵呵，我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天宫君，也是这样的情景呢。”
“……”
“啊哈哈，不过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啦。”
看着她那美丽而又温柔的脸庞，我的心底，没由来的浮现出了烦躁的情绪……注意到时，那未知的不快，早已对着她满溢而出……
“……你到底，想怎样？”
“……诶？”
“三番五次作弄我，扰乱我的心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没有想要那样啊……”
“……”
眼前的少女，在我的眼中，突然变得十分渺小。此刻，我竟觉得她十分的……柔弱。
再次抬起头的她，那脸颊上，竟然再一次染上了无助的色彩……对于那样的眼神，我竟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自卑……不由自主的，我有些懊恼地移开了视线。
“……我，我只是想，让你不再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
“……寂寞？我？”
“……恩……或许天宫君你自己并没有发现，你……经常露出悲伤，寂寞的神色。虽然最近好了很多，但是今天你又再一次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寂寞？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可爱的感情……）
拼死克制住扶额，以及大喊闭嘴的冲动，我攥紧自己校服的西服下摆。现在这种越发焦躁的心情，一定是因为她错误的胡扯而生的……恩，一定是的。
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对面的少女，仍旧不停地组织着令我莫名恐惧的话语……
“……天宫君呢……明明总是渴望着同他人的联结，却总是把一切的感情压抑……”
（……）
“多少次，想要开心地笑出来，或是悲伤地哭泣……却总是拼命地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闭嘴。）
“多少次，仅仅是因为他人的拜托，便牺牲自己，过份地迁就着别人……”
（…………闭嘴啊……）
“明明有着那么完美的容姿，却将它藏在厚厚的眼镜与刘海下……”
（…………）
“你明明，明明很想和大家一起说话的啊。”
“——别说了！”
“……”
不禁大叫了出来。但眼前的少女，反而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竟露出一种温柔中，透着一丝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然而她的这种眼神，在我的眼中，却无比的可怕。为了驱逐这种感觉，我不禁加大了攥紧衣角的力道……说出的话语竟也带上了一丝凶狠。
“……那是，谁啊？”
“天宫君……”
“……不要，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啊啊啊，我求求，求求你了……不要，露出那种温柔而又悲伤的眼神看我啊……
“说，到底……你，到底，是谁？自顾，自地，闯入，我，的，生活……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
“为什么，能够，对，一个，陌生，男人，做，这些？你，真的，以为，这样，正常，吗？”
“不陌生啊……朋友……不行吗？”
“……什……么……？”
“我把天宫君……当作朋友……难道，天宫君不是吗？”
“朋……友？”
“……………………嗯。”
“呵……呵呵呵，开什么，玩笑啊……”
“……”
“……哼，哼哼哼，哼呵呵呵呵呵……”
……明明现在，莫名的想哭，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却也很想拼命的笑出来……仿佛笑出来了，一切变质的东西，坏死的东西便都能够被排除似的……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所，在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面前，我久违的，笑了出来。
虽然我也知道，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笑容比任何的责骂还要尖刻。
不知笑了多久，恢复了一脸死灰的我再次平静了下来，看着远方。此时的校舍，因为升起的太阳，在地面上描绘出自己存在的证明。那一片片斑驳的阴影，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与我此时的心情不同，那令人厌烦的太阳不解风情地照耀着尘世。无论我如何用力驱使自己的双手，仍旧掸不去散布周身的，令人疼痛的阳光。
全身上下环绕着针扎一般，令人焦躁的燥热，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多少次体验过的地狱，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真切……无比的鲜明，无比的清晰……无比的，令我欲罢不能。
好想逃走，好想就这么逃走……但双腿却如同不属于自己了一般，腰部也软了下来。即使曾经在多么严酷的战场都没有遇到过的状况，竟让我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或许是认为我冷静了下来，眼前的神宫寺同学……接着用着她那温柔的嗓音，尖锐地刺破我的鼓膜，研磨着我的神经。
“……我……曾经多少次想象过天宫君的笑容……”
“……”
“但……从没有想过是如此绝望的笑容啊……”
“……”
“我……作为你……天宫君的朋友……真的很揪心啊……”
“……”
“有什么悲伤的事，不能跟我说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听到这些，我的脑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断掉的声音。紧接着，好像有什么特别舒爽的东西……快感，从胸口倾泻而出……我对着面前的少女，笑了出来。
“……呵，呵呵……”
“……天宫……君？”
“……朋友……？别开，玩笑了……我猜，你自己，都，不相，信，是这个，原因，吧？”
“…………………………才没……有……”
“哼，朋友，朋……友……呢……你以为，人类……人，与人，之间，是这么，单纯，的东西么？”
“诶……？”
“呵呵，信不信，我，现在，就在这里，侵犯，你啊……啊啊？！”
“……”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什么人啊？！”
“……”
“人类是多么丑恶的东西，多么肮脏的东西……哈！要不要我就在这里告诉你一些啊？！啊啊……或许不用告诉吧……你的本性就是人类啊……你现在就在这里就是证据啊……”
“……天宫君……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
“呵呵……朋友……？别惹我笑了！你最近那怪异的样子，也是察觉到了异常吧？”
“——？！”
“啧，真是令人作呕啊……你也是，我也是……人类总是毫不负责地放任自己的主观，擅自的为对方定下定义，贴上标签……最后擅自决定一个人的价值……根据自己的喜好与肤浅的程度，为一件事物赋予一个结论与意义……将真相与一份份悲伤的，渴求救赎的灵魂作为祭品……！”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我也并没有异常……”
“呵，算了……我干嘛要对你说这些……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呢。”
“天宫君？！天，天宫君！”
不知何时恢复了知觉，我立刻从天台的围栏跳了下去。无视了身后少女惊恐的呼喊，踩着校舍楼房各层略微突出的房檐，我很快的离开了那个令我十分不快的空间。
……尽管安全的落地，方才少女的话语，却仍旧萦绕在耳边……为了驱赶它们，我加快了脚下奔跑的速度，本能地向远处的樱林飞奔而去。
……啊啊，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呢……
为什么……我还是我，却渐渐变得不再是我了呢……
（说到底，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使我激动的要素吧……）
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再冷静了呢……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再能够说服自己了呢？
……其实这一切只是错觉吧？
是吗？
不是吗？
……
3
走掉了……呢……
被独自留下的我，只有呆呆地靠在天台的栏杆旁出神……
说是出神，其实，还是用迷茫比较贴切吧……就算看见了天宫君那无比惊险的离开方式，占据着我的内心的，还是刚才天宫君那绝望的神情……以及……残酷的话语。
……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没想到竟然被他察觉了自己的“怪异”……我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一团澎湃的东西，一起堵在自己的胸口似的，很痛苦……却又极其的自然。
自从在横须贺的老家，收到那封可疑的占卜信时，我就变得非常的奇怪……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信中所说的那位“命运之人”似的……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只是错觉而已……但是随着我和天宫君的相处，那种感觉竟然越来越鲜明……我竟然还对那名学姐，产生了嫉妒的情绪……
是因为多年的束缚而造成的癔症吗？比起不安，这无比可怕的想法，让我感到了无比的苦涩。
……明明是第一次的感情，竟然是自己的妄想什么的……这种事，实在是太残酷了啊……
不知不觉中，脚下失去了力量……我缓缓地沿着天台的扶手坐下。抱着双腿，将头用力地靠向双膝。
我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感觉的正体。这样的心情，也是第一次……那种炙热的，窝心的，甜蜜的，神秘的，深邃的，危险的，温柔的，酸涩的，激烈的，平静的感情……为我的世界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然而此刻，我抬起头，看见的只是一片晴朗到有些令人讨厌的青空。
“……啊，好想，变成鸟儿呢……”
不禁这样喃喃道。片刻后，又为了这么想着的自己，感到了非同一般的羞耻。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头，结果也仅仅只是让脑海中，天宫君的影子更加清晰而已。
“呜呜…………”
这样，真的，好讨厌啊……他那绝望的双眸，仿佛包含了世上一切的悲伤……奇妙的异瞳，不曾放出光芒，仅仅是透着暗淡的色彩……而我，竟然会觉得无比的美丽，与纯洁……
（我明明……只是想和他成为朋友……）
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被他吸引了吧……以一份虚假的感情。
“……朋友……或许，也做不成了呢……”
一直这么欺骗自己，终究是无法逃离的。有些事情如果不敢面对，如果想要逃避的话……那么就一定要做得彻底……呢……
……直到现在，我仍旧无法看清自己的感情。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站起身，来到了自己的教室。
看着一如既往的景色，大概大家全部都放弃了寻找天宫君，开始准备下一节课程了吧。
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自认做出往常那般优雅微笑的我，向自己的位子走去。
然而就在我通过课桌间的过道时，却被一名女生拦住了去路。
……这个人，记得是我们班级的班长吧？此时的她，不算漂亮，却也十分标致的脸上满是担心。不知为何，有些拘谨地对我说道。
“那个……神宫寺，同学？天宫君怎么了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诶？为，为什么这么说呢？”
“啊，因为自从你告诉我们，可以尽量麻烦天宫君……天宫君又太过温柔，无论是大家怎样的任性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所以大家不由得有些过分了呢……我们不会，闯祸了吧？”
“……啊…………”
“今天早上也是，步美为了试验一下天宫君的耐心，刻意请他擦干净的黑板……加上之前的骚动……他会不会生气了？”
“……”
“我们大家，也真的是很想和他说话的……先不说他长得有多帅，毕竟是我们班级的一员啊……”
“……”
“神宫寺同学？”
“——啊！对，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关系吗？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去一下保健室？”
“啊，那个，不用了。真的谢谢你，真的不用了……”
丢下露出担心神色的班长，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此刻，我的心中竟多出了一丝寞落的感情。
原来，他的温柔，竟也同样地，对着其他的人展现着么……
原来，我并不是特别的么……
原来，我们的相遇，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么……
……啊啊，仔细想想，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不是么？
本来，神宫寺家，就不允许我随意付出自己的感情啊……现在想想，我这几天的困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明白呢……不过，如今唯一清楚的是……我的这份半吊子的情感，半吊子的虚假情感，能够做到的，仅仅是为他那双美丽的异瞳，染上墨色而已。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天宫君那绝望的神情……然而这次，我并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将它甩掉。
……不，或许，也甩不掉了吧。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我再次握紧双手。
（……既然是虚假的感情，那么，就让我自己为它画下句号吧。）
保持距离……呵呵，这不是你在横须贺，最擅长的事嘛，对不对呢，神宫寺凪沙？
“……我这样，应该不算是……失恋吧……”
明明觉得拥有了力量，然而握紧的双手，正微微地颤抖着……如今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的余裕。
……首先……还是尽量不要见面吧……
……现在，你在哪里呢？在做些什么呢……天宫君？
……
4
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够获得的东西。
人不可能会追求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每一份羁绊，无非是建立在各式各样的动机之上：或为惺惺相惜；或为惺惺作态——群聚，嘲笑，践踏，打压……抑或是相互慰藉，相互抚慰伤口。对于彼此选择的羁绊，一定是利己的东西……无论有多么崇高，多么感人的理由……
理所当然，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不会花费半点的心思……无论这件事之中蕴含着多大的意义。无论是羁绊也好，联结也好，就连其中蕴含的事物——信任，尊重，体谅……等等等等，也不过是每个“个人”，单方面的猪突猛进。
嘛，不过在遭到背叛，厌倦时，这些东西倒是能够成为很好的利器呢……
我不相信所谓的“爱”。因为同样的，如果说“爱”的真谛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完全奉献与付出的话，那么这种东西大概永远不会出现在世间……至少不会出现在人类之间。
因为得到一些，注定失去一些。这并非“真理”，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选择了陷溺于人类的温暖之中，注定选择要承受人类的冰冷。
从小，我便从不畏惧一切的“超自然”——无论是天使恶魔，抑或是妖魔鬼怪……能够令我颤栗的，永远只有人类。
讽刺的是，我偏偏生而为人……更加讽刺的是，当我即将失去了人类的身份时，感到的却是“惊惶”……
对于这样的我，“神宫寺凪沙”这一存在，理所当然的是一个异类。毫无忌惮地贴近陌生的男性；毫无芥蒂地与并不熟悉的男性相处；毫无所求地为着别人着想着……在我眼中，这样的少女已经不是“特列”这般单纯的东西了。
……不知何时察觉到了，我在惧怕着她的同时，亦在渴求着她。
呵，真是可笑。在将要失去了人类的身份后，反而变得渴望人类的温暖了么？这也是人类的劣根性吧……失去了会才明白……呢。
但我依旧不会企图染指那些…………我已经没有了拥有那些的资格。
……仿佛说服自己一般，又仿佛迫使自己忽视什么一般，从上午开始，我不止一次地这么说服着自己。同一个多月前不同……或许是时至深春了吧，此刻，落樱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不大的樱林中，仅仅飘散着微风穿梭于树叶之间的呢喃声。漠然地撇了一眼天空，发亮的天色让人无法估算现在的时间。
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隐约间，心中浮现出一丝变态的快感……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更加悲怆的情绪……
（……可恶……可恶！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为什么我会接连产生这些诡异的情绪——
就在我无比烦躁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数股极其不和谐的气息……这充满杂质的魔力的气息……啊啊，低等恶魔么……
多少年前，便早已习惯的情景，不知为何，此时我竟觉得无比的烦躁。剑士的冷静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我仅仅想要……将这些恶魔碾碎，不顾一切地碾碎——
摇晃着身体，我向恶魔们的方向晃去。很快地，数十名着装怪异的男子便出现在眼前。看见了他们，我胸口那炽热的心情，竟愈发的膨胀……我忘记了为樱没能出现在这里感到不安……甚至忘记了，此刻我并没有将抚子与稻姬带在身边的，这一现状。
那些恶魔们，以让人不禁怀疑为何没被发现的庞大人数，带着贪婪的表情向我快步地走来，一边发出聒噪的声音。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真的，真的在啊！啊啊，这就是参悟了‘道’，达到了‘道之极’的人类的灵魂吗？！啊啊啊啊，跟他比起来，以前吃过的灵魂，简直是排泄物啊！”
“呜哦哦哦！果然情报是正确的啊！他的气势如此的萎靡！果然变得如同蝼蚁一般弱小了啊！”
“嘿嘿，兰瑟那个笨蛋一听到灵魂的消息就变得和畜牲一样，也不问问他的身份。再怎么说也是原圣仙众，也难怪他会被干掉……我们这么多中级恶魔一起来，也是有所价值啊。”
“哈！连武器都拿不动了么？果然变成了一个废物呢！这就是人类的最强吗？哈哈哈！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简直是随处可见的渣滓啊！啊，不过是美味的渣滓呢，哈哈哈哈哈哈！”
“……”
……
……他们好像在说着些什么，不过，无论他们在说什么，如今的我，也丝毫不在意了。在遇见他们的瞬间，我心中突然有一种漆黑的情感，喷涌而出。没有顾及身边并没有抚子和稻姬，也并没有摆好架势，我就这么直接冲了出去。
手臂伸直，五指展开，联动身体各个部位，将手臂的加速度与脚下跑动的速度做着无数次来回的转移与循环，让双方的力道呈几何倍数增长……不知不觉，体内积攒的妖力也倾泻而出，我仿佛整个人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飞速地插向了众多恶魔之间。
“……神梦……白夜流，空型：片玉击节碎·天涯行”
一道紫光闪过，我在不算宽阔的樱林中，画出了一道长达50米左右的，笔直的凶线。手臂掠过之处，十几体恶魔被拦腰斩断，绽开的肢体与血液，被我那超越音速的手臂所带出的冲击波，向四周远远得吹飞了出去。
余下的十几名恶魔，因突然发生的一幕而僵硬在原地。不顾他们的惊恐，我非常直接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呵，呵呵呵，想要我的灵魂么……好啊……给你们，全都给你们……如果，你们有命来取……呢……”
“咿，咿——！？”
我看不见我此刻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我觉得我自己一定在笑着，残酷地笑着。
不少恶魔发出了悲鸣，同时，也有不少恶魔发出了吼声。
“不，不要惊慌！就算他是曾经的剑之极，但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废物而已！刚刚那个……一定是巧合！对，对！是巧合！巧合！”
听着这些吼声，原本不断地聒噪着好弱，食物什么的，而接着又带着可怕的表情，颤抖着的恶魔们，再次苍白着脸色，红着双眼伸出了利爪。那神情，比起安心，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看来不止是人类，自欺欺人也传染到恶魔了呢……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我再次向着他们突进了过去。
这次有些特别。我所面对的，并不是单纯到极点的飞扑。对面迎来的，是几名恶魔在远处放出的魔法。因为过于低等，所以并不用咏唱什么咒文之类的东西……我是不太懂这些，仅仅是看见几团漆黑的火焰，升起成片成片的，不断颤抖着的阳炎，飞快地向我飞来。
……魔法杂质高，魔力分配不均，飞行速度慢……对于这些攻击，我用妖力包裹住手臂。瞄准漆黑火球最薄弱的一个点，刺出。
沉闷的声音响起，看似可怕的火球应声消散。接连消除掉七八枚火球后，他们的攻击几乎被我尽数化解了。然而，正当阳炎还未散去时，面前突然跳出了一名怪叫着的，恶魔的身影。
没有上次那名恶魔那样膨胀的身体，眼前快速逼近的恶魔，仅仅是两只爪子，变得非同一般的巨大，并且呈现出一个类似于弯刀的形状……中级恶魔各有各的特殊能力，比如上次那只能够掀起镰鼬的恶魔。而眼前的这位，大概就是变身之类的吧……
（……嘛，反正没差。）
右脚蹬地，踏出，我在空中回旋身体。利用惯性与转身的向心力，使自己那用妖力强化过的右手手刀，正对着迎上了迎面而来，打算通过偷袭将我扑杀的凶爪。顺着手臂的方向旋转三圈，顺势斩出三连斩。巨大刀型的爪子上，同一位置被连斩三下的恶魔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力道，架势崩溃了。
虽然架势崩溃了，我斩出的力仍旧存在着。胸口大开后，正要向后倒去。而在他尚未飞出之前，我立刻向前，将左手化作刀鄂，紧紧扣住了右手的手腕。下一瞬间，我利用居合的原理，徒手使出了一记“空蝉”，将他的头颅，以及弯刀一般的爪子一并斩下。随后立即回身，用居合中的“后”将另一只打算从我身后偷袭的恶魔身首分离。
……第二式刀技，后，其意义在于，感受坐在后面对手有杀意，制先机回旋，对正背后对手，同时拔击太阳穴，接着从头顶斩下得胜。
瞬间斩杀两体恶魔的我，一边感受着周围其他恶魔的方位，一边反手抓住方才被我斩下，正好掉落在手边的弯刀状巨爪。当机立断将之投掷出去，随即，贯穿了稍远处正吟唱着咒文，打算发射火球的一只恶魔的头颅。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却也足够抹杀掉剩下恶魔的战意了。因为此刻比起本能，压制他们的是名为绝对力量的东西。
……不禁感到一丝对于自己的厌恶，但转瞬间，这种感觉便烟消云散了。看着周围这些已经丧失了一半战意的中级恶魔们……呵呵呵，我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
“哼哼，哼哼哼，呐，诸位……你们知道，所谓的‘妖力’是什么东西吗？”
““““““……——！！””””””
“啊啊，天使拥有神力，恶魔拥有魔力……人类呢？妖力么？不不不，能够承受妖力的侵蚀的，历史上就没有几人啊……呐，你们明白吗？在最初适应，契合妖力时，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痛楚，以及无尽的，折磨人心智的，人类的丑陋恶行，杀意，欲望……啊啊啊，你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妖力’，到底是什么呢？”
““““““““““咿咿咿————！！！？！””””””””””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很不正常，但是，我却忍不住将自己委身于这种奇妙的，仿佛全身浸泡在羊水终一般的快感……
“呵呵呵，不知道吗？啊啊，我也不知道呢。但是至少，我是知道用途的……呵呵，呵呵呵……看。”
说完，我体内那庞大的妖力，因我的意志，瞬间倾泻而出。紧接着，用操纵意念一般的感觉，使浓稠的紫色海洋，化作一条条丑陋的荆棘……让它们紧紧地禁锢住周围的恶魔们……看到他们惊恐而痛苦的样子，听着他们的哀嚎，我的心里竟久违地生出一丝……“愉悦”。
“看呐，这就是妖力的一种用法哟……？那么，请诸位，以最为美丽的姿态……去死吧。”
““““““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接下来的时间，我仿佛被什么附身一般，依次用并不锋利的手刀，一次次地送进他们的胸口……
因擅自使用妖力，甚至是胡来的强化自己的右手……那深入灵魂深处的痛楚，却依旧没能阻止我的失神……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颓废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回想着方才的自己，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随之而来。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我再次抬起头。仿佛为了调整心情一般，我下意识地看向了天空。
……此时，天边已经染上了蜂蜜色。可以看出已经是连参加社团的学生都回去的时间了。半强迫地，我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散发着钻心疼痛的左眼，迫使着我，不断地回忆自己方才的姿态。不知为何，此刻，我的脑海中竟浮现出当时教导樱时所说的话。
“‘……我不可能将我的一切，倾注给一个为了力量，而疯狂的人。’”
“‘……嘛，最重要的，还是要在刀中倾注某种东西——觉悟，决心，信念等等……’”
……
……如今，我算是明白，为何当初自己的话语，那么的苍白无力了。
我离开了那里。怀着混沌的头脑，迈着虚浮的步子。
……我现在，只想见到抚子与稻姬……只想，快一点见到她们。
……
5
灵魂出窍一般，我徜徉在空无一人的校舍中。
为了迎接仍旧锁在教室中的抚子与稻姬，我向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脚下的步子，变得沉重，变得庄重。寂静的校舍，蜂蜜色的晚霞犹如液体一般，流淌着，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那曾经令我无比沉醉的美好……如今，却令我觉得十分的骇人。
将自已藏匿于夕暮的阴影之中，我来到了自己的教室门前。
不知为何没有锁上的门，在那背后，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我想，这股气息，我的灵魂是认识的。
打开门，骤然变亮的视野，让我忍不住用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待右眼适应了光明后，我走了进去。
西沉的余晖下，她就在那里。
苍白的长发，染尽了长红的夕照。随着通过窗户吹进的，一成不变的暖风，轻轻地摇曳着。华美的巫女服，衬托着苍白的肌肤。那姿态，宛若画卷一般。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我的课桌上，侧过头，眺望着窗外的夕景。
有些忍不住想要破坏这份美好，我突兀地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你还真是，喜欢这么坐着啊。”
早已察觉到我的气息，橘带着略显苦涩的温柔笑容回过头。
“啊拉，月，欢迎回来。”
“……”
“呵呵，虽然现在才问这些有些奇怪，担任拯救世界的职业——日本高中生的日子如何呢？”
“……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有什么关系嘛。又没人发现你是中国人……还是说，我的故乡，你不喜欢？”
“……倒不是……”
“呵呵，那就对了嘛。你不是被凯哥拐去看了日本的动漫吗？对于看过动漫的人，这里应该是理想中的地方吧？”
“……哈啊……”
“呵呵呵，我当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服人极会的老东西们，让你得以上学……这些对于帮助你振作所得到的效果……看来并不是很理想呢……”
“……”
看着她那有些古怪的悲伤神态，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刚才，我的暴走，果然……被她察觉到了么……）
下意识地想要遮住自己越发苍白的刘海，但在将手抬到一半时放弃了。这时，她突然收起了笑容，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眸，带着略显苦涩的声音说道。
“……月……你现在，快乐吗？”
“……”
“普通人的生活，怎么样呢？”
“……谁知道……呢……”
这是当然的嘛……这么苦笑着说着的，她的表情，变成一种悲悯的温柔。
我了解她的那一份悲伤……而她的理解，却远远不够。
“虽然我鼓励过你，做好一个普通人……但是其实，我并不认为有丝毫的可能。你……你其实也早已明白的吧？”
“……”
“在这里，我们才是‘异常’呢。特别的人，只有呆在特别的环境中，才能称之为‘普通’哦？”
“……我已经回不去了。”
“……”
我很庆幸自己此刻正看着另一侧窗外赤红的景色。拜此所赐，我没有看见此刻橘的表情。
……不知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多久，橘那有些厌倦的声音，再次疲惫地响起。
“……月，跟我回幽见神社吧。”
“……”
“不要再呆在这里了，你不适合这里，月。”
——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我非常清楚，她的话语是正确的，甚至，正确得有些令人感到厌恶。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克制不住握紧双拳的力道。
不知为何，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樱，以及神宫寺同学的脸庞。
“回神社……做什么……？”
“把你变成我的东西……呢。”
“……从你将我体内的‘那个’封印起，我就早已是你的了。”
“并不是那样……”
空气突然一紧，我下意识的看向了橘的方向。映入眼帘的，她精致的脸颊上，那如雪一般的肌肤，突然带上了一层桃红，一份迷离。隐约间，能够看见美丽的双眸旁，竟含着些许泪光……
那姿态，刹那间，让我的心脏中，久违的浮现出了一种，被我掩埋已久的未知的不安感……一种让我的心脏不禁为之抽搐的不安感。
橘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不，或许早已察觉了。但依旧组织着令我无比恐惧的话语……然而，此刻的我，却仿佛被什么附身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我很清楚，在这之中，有我自己的意志。
“……我的，意思是，把我也变成，你的，东西……呢。”
“……”
令我惊讶的是，对于她颤抖着说出的，微弱的话语，我却仿佛早已知晓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接受了。
看着一言不发的我，橘反而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用一种向下垂着的，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了。不要再逃避了，月。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接受这样的我……也只有我，能够接受这样的你。”
这么说着的橘，这样对我倾诉着感情的她，高傲如斯的她……竟隐约带上了一丝哀求的神色。
这样的她，不禁让我再次惊慌了起来。全力地调动自己的理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的脸。
“……那是错觉，橘。”
我拼死地逼迫自己注视着她的双眼。
“那，是错觉。毁了你一生的我，不可能被你喜欢上的……那只不过……只不过是对彼此境遇的共鸣……一种惺惺相惜罢了。”
“……”
“但是……你和我不同……你还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
“……你还是在逃避呢，月。”
我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同时，在心中拼命的说服着自己，说服着自己的愧疚。
“……逃避……什么的……”
“……既然你对我有着愧疚，那么，为什么不用你的一切，来补偿我呢？”
“……我……”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东西吗？那么，为何还不愿实现我的愿望呢？”
“……我……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下去……况且，我必须为自己的徒弟负责。”
“……呵，呵呵，果然，果然还是因为那两个女孩吗？”
“……两个？”
没能等我反应过来，气氛突然阴沉下来的橘，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失控。
因这份失控，她体内隐藏的庞大妖力瞬间溢出。那过去，因一场意外而变化而成半妖体制被瞬间激活。顷刻间，她的姿态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明艳的巫女装束，依旧是那雪白的肌肤……而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却变得雪白；头顶突兀地出现了两只不断颤动着的狐耳；身后，也冒出了九条硕大，且蓬松的狐尾。
原本苍白明亮的双瞳，如今变得一片绯红。猫眼一般的竖瞳，正带着些许的怒意，以及轻蔑。
……这幅模样，不禁使我有些恍神。
“……看……如此，美丽的姿态，就算不是我，也一定会有人接受这样的你。”
“不要狡辩了，天然小白脸先生。之前也是这样拒绝……你快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两个小女孩？”
“……我也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哼，别再找借口了！”
“……”
“放弃吧……她们并没有对你托付什么东西……不要再和她们扯上关系了，那样只会让你痛苦！”
“……即便如此……”
“……即便你是我的东西？”
“……………………即便如此……”
……对于我的回答，她一直在尽力克制的妖力，如海啸一般喷发了出来。锐利的眼神，竟带上了凄然的神色。
“……呵呵，是么……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
“月啊，我最爱的月……你知道吗？你在断绝了自己唯一的退路的同时，也将我的后路，断送了哟？”
“……什么……？”
“并且，因为你的选择，那两个女孩，也注定会被毁灭哟？”
“——什么意思？到底——”
正当我惊异地询问她时，原本静静端坐在我的课桌上的橘，突然隐去了踪影……下一秒，双目微闭的她闪现在我的眼前——
——吻住了，我的双唇。
……片刻的惊讶后，我漠然地，带着无尽的悲哀，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
我的心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愕然。
不知过去了多久，深感无力的她离开了我的唇，并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悲伤的笑容。
“知道吗？月哟，就像你早已不再是曾经开朗的大哥哥……我也，早已不是曾经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女孩了哟？”
“……”
“……双重人格……呵呵，才不会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呢。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从我变成这幅德行的时候，已经和那个冷静的‘我’融为一体……换句话说，死去了哟？”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然而无视了我的问题，此刻的她，空洞的眼神，仿佛注视着虚空，仿佛注视着另一片空间的我……
“既然你爱上了普通的小女孩……那么，我也有我的选择。呵呵，在我将你体内的‘那个’抽出后……”
呵呵，呵呵呵呵呵……这么笑着的，是曾经我最亲近的女人……那双眸中渐渐染上的一丝疯狂，似乎并不是我的错觉。
“……别开玩笑了。‘那个’已经不可能从我身体里离开了……”
“呵呵，嘛，敬请期待咯……而且，也请你期待，被你拒绝求爱的我，会是以何种形式，夺取你的。”
——我要的东西，我就要弄到手！
一瞬间，我有种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女人的错觉……然而尽管如此，我仍旧说着空洞的话语。
“……别开玩笑了……不管是求爱，还是爱上普通人……我不可能有那种感情。就算有……”
……怪物只能呆在怪物的身边。就算我会爱上谁，那个人，也只可能是你。
我说完后，听了我的话的橘，仅仅是轻轻地“呵”的，轻笑了一声，带着虚幻的表情。
那表情，那声轻笑……夹杂着绝望，悲伤，苦涩，轻蔑，讽刺，欣喜……以及一点点的希冀，与无数的谎言。
趁我木然时，她原本近在咫尺的脸庞突然消失。紧接着，那柔软而顺滑，蓬松的狐尾，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遮挡住了我的视野。片刻后，当视野恢复清明时，橘那虚幻的身影也早已离去。
我走上前去，坐在不久前她仍旧端坐着的位置。晚风将我略长的头发轻柔地吹向一边，我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与之前略显不同的暮色……回想着，橘的吻。
不过是……不过是冰冷双唇触碰在一起的行为而已……为什么，人们会喜欢这种，令人如此心碎的感觉呢……
呐……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