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二节
1
我很清楚自己取回了意识。
……然而,即使如此,即便我仍旧非常确信自己睁开了双眼,周围仍是一片黑暗,无尽虚无般的黑暗……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的手脚,是否还长在自己的身体上。
(……我死了……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太过平凡了,不禁感到有些无语。
但,在我还没能对这一切反应过来时,突然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事……
(呵呵,你没有死啦。所谓的死亡,可是比人主观的认识,更为复杂的东西呢。)
(——?!)
黑暗中,我不禁瞪大了双眼。突然在我耳边响起的声音,竟同我自己的,别无二致。猛然间发现,那声音竟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发出的。
(……你是什么人?)
(呵呵,不知道我是谁吗?这可真是令人伤心呐。)
(……)
……如果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的话,大概会是一幅,我在这里一人分饰两角般,自问自答的,独角戏一般的诡异画面吧。
(我,就是你哟~嘛,不如说,我马上就要取代你了,吧。)
(……)
(哦哟?不愤怒么?不恐惧么?还是说不相信呢?至少给个反应嘛。面无表情的真是无趣诶。)
……此刻,我基本上确信了他的身份。对此……拼死抑制住自己那动摇的心情,尽可能以毫无感情的语气,我对着无尽的虚空问道。
(……你已经,完全苏醒了么?)
(呵呵,是的呢。为我高兴吧?)
(……那为何不抹消我的意识?)
(嘛嘛,别那么着急嘛……虽说我也恨不得现在就夺走你的身体。)
(……)
(呵呵呵呵呵呵……)
面对一言不发的我,他开始自顾自地,邪恶地轻笑着。那声音仿佛用指甲刮过黑板那般尖锐刺耳,令人从灵魂的深处感到不快……让我不忍相信这声音,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发出的。
而笑了好一阵子,他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用我的脸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轻柔地说道。
(呐,月……你觉得,我的力量怎么样呢?)
(……)
(看,不管多么严重的伤势,都能瞬间恢复哦?你能拥有神一般……不,就是神的肉体哦?)
(……)
(我还能给予你毁灭三界的力量哦?让你真正成为神都不是什么难题哦?)
(……)
(到时,你会拥有绝对的力量。拥有了那份“绝对”的强大后,无论是那些曾经背叛你的人,还是那些曾经你伤害过的人……我都能够将你从他们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哦?甚至,能够将他们,将那些令你无比痛苦的回忆都抹消掉哦?)
(——?!)
听着他那尖锐的耳语,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禁露出了可怕的表情。而看到这样的我,他接着用着我的脸,在我那愤怒的神情上,挤出一张满意的笑容。
……或许我此刻的表情非常的滑稽吧。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情关心那些。不知过去了多久,调整好情绪的我,以一张丑陋的脸庞,对他说道。
(………………是呢。)
(呵哈哈,你接受了吗?)
(……连我的过去都如此清楚,看来,你真的“差不多”,就是我了呢……)
(呵呵呵,是的哟,我就是你哦?所以我是不会害你的哦~所以……来吧,接受我吧。)
我随即露出微笑。他也微笑着……第一次,我们没有因为对方而改变这唯一身体的表情。仅仅是微笑着,笑着,大笑着,狂笑着……
诡异地——
空洞地——
疯狂地————
突然,我仿佛没事似的停下了笑容,并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对这他说道。
(呵……这么说,我只要拒绝你,就可以了吧?)
(嗯嗯,没错没错,这样我们就能融为一……嘎?)
呵……他发出了可笑的声音,我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可笑的呆傻表情。我用着有些讽刺的语气对着他说道。
(呵,既然你就是我……那也你也应该非常清楚——)
(……)
(——我最不相信的,就是“自己”……的这件事吧?)
(……)
(……)
无意义的沉默充斥着,让原本就虚无的空间,更显空虚。即使我姑且将了他一军,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唉,算了算了。本来还想一口气吞噬你,结果反而暴露了弱点……嘛,也好,这样还蛮好玩的。)
(……)
(嘛,我也不是很急。一点点地蚕食,在宿主的绝望与恐惧中将他吞噬殆尽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呵呵,我就忍一忍吧。)
(那么,不好意思……你大概要忍一辈子了。)
(呵呵,我可不这么觉得。)
(……我不会接受你。)
(不,你一定会接受我……不如说,你一定会渴求我的。)
(……)
(强大的灵魂,而精神却异常得脆弱。用自我暗示封杀感情,逼迫自己理性思考……)
(……)
(看似对谁都温柔,其实只对自己温柔的人渣……不断用那令人作呕的廉价温柔伤害着他人……你实在是太弱小了。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人类……迟早有一天,你会崩溃的。“瑕疵品”。)
(——?!你说什——)
(呵呵呵,虚伪的最强哟,尽管品尝绝望吧。然后,欢迎光临真实的世界——)
“我”带着做作的笑容,将右手打开,左手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冒牌货”。我的名字是“洛月轩”,亦叫“天宫月”——是你心中的,真实的你。)
(——闭嘴!你这怪物——)
(呵呵,看来你还没有理解呐,不如说在拒绝理解吧?)
(——?!)
(……心底还在认为自己不是“怪物”,自己口中的“那个”才是“怪物”,“我”才是怪物吗?呵呵,错了哟?从那一天开始,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了。并且……我刚才也说过——)
我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我充满狂气地对我说道。
(我并非你口中的“那个”。我就是你,就是我——最真实的你,最真实的,我……也是时候,面对自己的真心了吧?孱弱的“最强”哟。)
(——!住口……——!)
(呵呵,坏得更加彻底一些吧。然后,就由我,来救赎我吧,呵呵呵呵……)
在我的阴冷笑声中,我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就这样绝望地,颓然地笑着。
……许久之后,我便不知道,是我在笑,还是我在笑了……
尽管如此……我与我之间的区别,我依旧不曾知晓。仅仅只是固执地,偏执地纠缠着那一团看似迷蒙的暮霭。
……虚假的世界逐渐沉寂,只有那坏掉般的笑声,久久地回荡着。逐渐明亮的视野,与逐渐明朗的意识,我明白,我将要真正的苏醒过来。
……然而,此刻……我却非常得想要就这么沉睡下去……哪怕仅仅是多一秒……也好……
……
2
有些疲惫地睁开眼,朦胧的视野使我无法得知现在的状况。唯一清晰的,只有腕部传来的,钢铁的冰冷触感,及其带来的疼痛感。
莫名安心的我,缓缓地侧过脸。来回数次的对焦后,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此时我才发现,我正被一副手铐反手铐锁着。似乎是被锁在一根比我的身高长得多的木桩上的手铐,将我的身体被紧紧地固定着……渐渐地,我理解了现状。
(……这种东西就想绑住我?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话说这种东西她是从哪里来的啊……)
……因为是以站着的姿态被铐住,手腕承受着我全身的重量。此时,连带着小臂都一并麻木了。
我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死死地盯着脚边的一团橡胶制的管子——不知为何,总感觉那条细长的管子变成了我的脸,对我阴森地笑着……
“——?!”
大脑仿佛被一根尖锐地银针刺穿般,我瞬间回过了神。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校服的衬衫。
拼死甩开刚才的错觉,这时我才发现,有什么人,正紧紧地贴着我右边的侧腹,用双臂环着我的脖子……用着略显沙哑的声音,我向那手臂的主人问道。
“……你在……干什么,希尔德?”
即使我看不到那人的脸,那漆黑的撩人魔装也绝不会认错。理所当然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轻笑声。
“啊拉,已经醒了吗?比预想中要早了不止一点呢。呵呵,真不愧是我的男人。”
“……”
“哎呀呀,真是可惜。本来还想要多享受一会儿熟睡的你呢……嘛啊,算了,呵呵呵……”
“……真是奇葩的兴趣。”
有些厌恶地轻声说道,我抬起头确认着自己所处的环境。过长的刘海,凌乱地垂下,遮挡着我的视线。尽管如此,我还是意识到自己正被绑在什么地方。
“……你把我绑到这种废墟来做什么?”
“呵呵,这里,是魔界的,我家哟?”
“别开玩笑了。人类是无法到天界魔界的……这里到底是哪里?”
体力渐渐恢复,我有些强硬地询问着死死贴在我身侧的恶魔。但或许是正被手铐铐住的威严略显不足,那令人捉摸不定的女性魔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呵呵呵,我舔——”
“——?!”
冷不防的,脖子被她柔软的舌头舔过。那温热的触感,竟让我浑身产生一种难耐的燥热……
“喂——?!在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呵呵,这样就能够抹消你的冷静吗?真是可爱呢。”
这么说着的女性恶魔,放开了我的脖子,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到了我的面前,并用那琥珀色的眸子抬头看着我。
还是那魅惑的笑容,然而不知为何,我仿佛在那勾起的唇角间,发现了一丝似是悲伤,似是痛苦的复杂情感……不顾头脑发昏的我,她慵懒地走上前来,用那不久前差点杀死我的右手,摩梭着我的侧脸。
“……我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哟?我既不是冥梦那种古板的,总是嚷嚷着魔界天界的工作狂,也不是鲍伊那种只知道吃人类灵魂的蠢猪……说到底,恶魔的天性使命,本能什么的跟我都没有关系。”
“……你身为魔将,厌倦了人类的灵魂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代表着绝对之恶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对消灭身为绝对之善的天使没有兴趣……”
“呵呵,谁知道,呢。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除了得到你之外,没有别的想法哟?”
“……”
我无法理解她说的话。除了沉默什么都无法做到的我,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由于身高差,低着头的我,正巧能够对上那双妖艳的眸子。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了这点,希尔德突然动了起来——一脚踢在了我的左腿上。
“——?!”
突然的踢击,正中了我腿上的麻筋,我不可抗拒地跪了下去。被固定着的手臂被强硬地吊起,以被铐住的姿态反向提起……臂上的筋传来一阵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
猜测是想要俯视我的希尔德,果然蹲下了身子,用那纤细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强烈的屈辱感升起,我不禁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臼齿。
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姿态,眼前的魔将,眼中的笑意更甚了。连诉说着话语的唇瓣,仿佛都变得水润了起来。
“啊啊,我早就梦想着这么一天,能够这样俯视着你的一天……从你一年前消失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着你……啊啊啊,太棒了!果然偶尔和人类交易一下才是最好的呢!”
“——交易?那是,什么意思?”
“嘛嘛,那根本不重要哦?你只要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东西这一事实,就足够了哟?”
“……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无法赶走这焦躁的心情。然而不知为何,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我的希尔德,突然收起了那轻浮的氛围。虽然,她仍旧摆着慵懒地表情,而那双眼中的严肃,却是显而易见。
从未见过的景象,停止了我的思考。
被那双奇异的眸子注视着,我有些呆然地听着她的话语。
“……说了好多次了……我,并没有开玩笑哦?”
“……”
“人类中,你是最接近恶魔的人。并且和其他愚蠢的魔将不同,和我同样,有着对等的思想与力量……最重要的是,你与我最为相似呢。”
“………………相,似?”
“你绝对有所觉察哟?其实你的本质就是这样吧?看上去很谦逊,但那冷漠的样子已经将你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哟?你那沉默根本不是恭敬,仅仅是贬低罢了。换句话说,你根本就瞧不起你身边的一切事物——人极会也好,圣仙众也罢……更别说是一些普通人了。在你的眼中,他们不过是废物,是垃圾,是飞在阴沟上的苍蝇……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激起你的热情。”
“……”
“啊啊,但是和我**着的你,绝非如此哟!那锐利的眼神,简直同平时那行尸走肉一般的你判若两人!啊啊啊,光是想起你那凌厉的身姿,我就已经兴奋起来了……”
“……”
……我很清楚我不是那样的人,但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此时,对着虚空露出陶醉表情的希尔德,再次转过头来,注视着我的双眼。
“……所以,剑……成为我的仆人,我的眷属吧。只有你能够懂我,也只有我,才懂你哟?”
“……你是要我,成为恶魔么?”
“呵呵,我知道种族观念在你的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看着那双询问着“你答应了吗”,隐约有些孩子气的双眸,我不禁犹豫了起来。突然在这时,我的脑海中,又再一次浮现出了那张模糊的脸庞……我不由得,露出了尖锐的眼神。
我对着看到我的眼神,露出兴奋模样的希尔德说道。
“……抱歉,我已经是橘……鬼道极的奴隶了。如果想要我,就用力量将我抢过去吧。”
……不禁感到一阵反胃……这台词也太那啥了吧……
然而对面的家伙却不是拥有那种纤细神经的人。听了我的话,她反而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兴奋地尖叫道。
“啊,啊啊啊啊啊嗯!这样才对,这样才符合我们的作风!太棒了!”
说完,她立刻以惊人的气势,将身后的蝠翼伸展开来,直接冲上了高空……喂,我的手铐还没解开呢……
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动用了体内的一丝妖力,用力地将手铐挣断。
锁定着远去的魔将的气息,我一边舒展着手臂的筋骨,一边站起身,走向靠在墙边的抚子和稻姬……虽然还有很多事情不能释怀,但如今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将眼前的事态解决……这一件事吧。
将安静的二女重新别在左腰上,我追着那远去的气息,用春日影快速地追了上去。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战斗……吧?
……是这样的……吧?
没由来的一阵愧疚与心虚,我加快了脚步。
3
结果她带我来到的地方,仅仅是方才囚禁我的废弃房屋的屋外。
这一事实难免使我有些脱力……既然就在门外,直接走出去不就好了?
有些不耐的我,不禁对着站在不远处废墟上的女恶魔发出牢骚。
“……这么近,你刚刚干嘛飞那么高?”
“啊啦,我只是为了表达一下我的欣喜之情,所做的宣泄哟?”
……啊啊,差点都忘了。她是笨蛋啊……
“……欣喜呢……那么不好意思,我说过我不会成为什么人的所有物。因为我早已是橘的东西了。”
“吼哦?”
“我是绝对不会成为你的下仆的。”
“……”
美丽的恶魔,因为我的话,眼中闪烁的占有欲的光辉愈来愈强烈,接着,她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对我说道。
“……嘛,我不管哟?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呢。”
“……越来越觉得你像橘了……话说这个说话方式也和她之前装我姐姐时候用的一样呢……”
“……闭嘴哟?别在我的面前提别的女人。说起来……刚刚也说了呢……你说你的主人是鬼道极?”
“……是,怎么?”
“……”
突然间缄口不语,希尔德仅仅是用一种带着嘲讽的古怪眼神看着我。以这样的态度持续了片刻后,受不了那个气氛,我再次向她搭话道。
“……话说……这里是哪啊?这么大片的废墟,有必要特地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么?”
“你在说什么呐?这里就是你刚刚带我来的地方哟?”
“——什么?!这片废墟,是横滨?!”
“……我是不知道叫什么啦……不过在受到我的天门星的冲击后,这样的损伤已经算是轻的喽。”
“……”
看着呆住的我,希尔德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脸。似乎有些不耐烦,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下一秒,他对我说道。
“……嘛……那么,开始吗?”
“——?!”
没有等我听清她说的话,恶劣的魔将便直接对我释放出成片成片的光束。千钧一发躲开几道致命的攻击,我向着她所站立的废墟对飞奔而去。
……本来对于希尔德这种使用中长距离攻击的敌人,使用稻姬这种中距离冷兵器几乎是自寻死路。但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我无法借助已经受伤的抚子的力量……别无他法,我只有选择使用“那一招”……
……说实话,我真的是超级不想用那招的……但是为了性命,似乎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了。毕竟这个女人的字典里,可没有手下留情这个词语啊。
(况且,她本就不打算留手吧……就算她把我弄死了,也只会感叹一下我没有资格什么的吧……)
很快地踏上一座由废墟堆成的小山丘,反身用稻姬斩出第二式刀技——后,将紧随而来的紫色光束弹开后,我才发现前方的地形,竟是一块由废墟构成的巨大沟壑。
若是跳入这个大坑的话,绝对会成为无数光束的靶子……视野中偶然瞟到右侧伫立的一幢虽然有些倾斜,却勉强保有原型的楼房,我立刻将稻姬拔出些许,利用摩擦力踩着春日影跳上了房屋的墙壁。我正在字面意义上在墙壁上奔跑着。
……一边保持着飞檐走壁的姿态躲避着身后的光束,一边保证可以确实地斩开威胁,我对着稻姬发出意念。
(……稻姬,醒着吗?)
(嗯?吾主哟,汝那边的事搞定了吗?)
(……这种状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搞定了吧?)
(……唔,那么为何叫咱呢?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找抚子酱的吗?)
(抚子刚才受了伤,不能再找她了……你们不是可以互相交流的么,为什么不知道?)
(……哎呀,抚子酱呢,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在睡觉哟?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受伤了吧?)
(……算了。你听好,为了对付中远距离的对手,我必须让你发挥近距离的作用……我要用那个了。)
(——*&……#@#$*()&@_@))_(&(*(_——?!?!)
修长的野太刀突然骚动了起来,在我的意识中,她同样的露出了一种……兴奋至极的神色……喘着粗气。
(……)
(哈斯哈斯——吾,吾主——真的,真,真的……要用那一招吗……哈斯哈斯哈斯……)
本是高挑的妖艳美人,然而此刻的稻姬,却真的如同一条饥渴的恶狼一般,双眼绽放着极其兴奋,期待,焦急的……欲望的神色。
看到这样的她,我的胃部不禁感到了一阵剧痛……啊啊,所以说我超级不想用这个的啊……
(……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要是太过变态让我受不了手抖了,我饶不了你。)
(啊,啊哈哈哈,是,是的!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咕嘿,咕嘿嘿嘿嘿嘿嘿嘿……)
(……)
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奔跑到楼房外壁边缘的我奋力一跳,正好来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希尔德的上方。正准备借用重力和体重,对着她使出六道韦驮天时,突然她仿佛早就在等着我一般,突然将片刻前仍旧释放着周极星宣叙调的右手收回,并将两手抬起,带着微笑的表情将双手叠在一起,对着不断下落的我。
“呵呵,早就等着你了哟——周极星·咏叙调(Arioso)”
“——?!”
这是……何等可怕的转换速度?!眼看就要被那可怕的巨型紫光吞没,我下意识地叫喊道。
“——稻姬,六成妖力!”
(谨,谨遵汝命。)
修长的刀身亦绽放出绚烂的淡紫色光辉,以不下于那巨大光束的气势,我以大风车的方式,用稻姬斩向那团巨大的魔力。
片刻的僵持后,以非常暴力的方式,那巨大的魔力光束被稻姬完全斩散。然而余下的冲击却将我朝反方向吹飞出去……连续在空中翻转了十几圈,我才得以卸掉那巨大的力,最终安全落地。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恐怖攻击被消除,希尔德露出有些惊讶的脸,随即又变成了一种狂喜。
“哈哈,啊哈哈哈哈!太厉害了,剑!能够正面摧毁我的咏叙调(Arioso)的,人类中,你可是第一个!你果然是最棒的!”
……啊啊,这可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为了得到调整架势的时间,我对着兴奋的魔将问道。
“……刚才那招,是怎么回事?虽然威力远远不如你毁灭这里的那招,但也足够庞大了……这样的招数,为何你能毫无间隔地使用?”
“讨厌啦,你明明很清楚的。还是说我用宣叙调(Recitativo)和咏叙调(Arioso),表达起来不够浅显呢?”
“……这样……”
大概就同她招式的名字一样。宣叙调(Recitativo),和咏叙调(Arioso)都是西方歌剧中的演唱形式。所谓宣叙调(Recitativo),就是指不带旋律结构的演唱部分,通常用于交代剧情——如同她那平淡却繁多的光束;而咏叙调(Arioso)则是介于宣叙调(Recitativo)和咏叹调(aria)之间的一种演唱形。同时也是由宣叙调(Recitativo)为基础的一种演唱形式……
这么说来,她那巨大的光束,其实正是她在释放小型的光束的同时聚集的么……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呢。
“…对人类没有兴趣,对人类文化一窍不通的你,什么时候对西方歌剧有所了解了?我记得一年前你除了激光就是激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浪漫气息了?”
“呵呵,因为魔界来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呢。不过也只有歌剧的知识是他唯一可取的地方了。嘛嘛,别说那么多了,快来和我做更多快乐的事情吧~”
这么说着的希尔德,再次汇聚着庞大的魔力。根据她的视线与手臂预读她的动作,向右前方跳出。躲开了从正面飞来的巨大光束宣叙调(Recitativo),我放低身姿,快速地向她的身前突进着。
转眼间到达了稻姬的斩击范围,我有些匆忙地对她传达着命令。
(——稻姬!就是现在!)
(啊啊啊!来啦!来啦来啦来啦啊啊啊——终于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兴奋地怪叫着的稻姬,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甚至有种比平时还要高效的感觉呢……下一秒,缠绕在她全身的淡紫色气息,突然变成一层薄薄的膜,附着在刀身上——我瞬间以拔付的气势将之拔出。
“神梦白夜流,番型:玉兔宫”
我自创的剑术中,唯一一个通过多种剑术相互联结,相互联协而制敌的技术。同时,也是最注重随机应变的技术。
“——一番,峨眉月”
被妖力强化过的的稻姬,以极其恐怖的气势从左方以袈裟斩斩过。那凶猛的斩击被希尔德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最终狠狠地砸在右侧的地面上。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这个技术的精髓之一,就是它的连贯性。
“——二番,上弦月”
为达到最高效的移动,将左脚向右迈出,转过身体,一边弯下腰部,将自己的身体移步至稻姬的刀柄下方。紧接着再次将右脚迈向右方,使背对着希尔德的身体再次转回面向她,同时快速地以右手手臂为支点,以杠杆原理向下拉动刀柄,使砸在身后的刀刃以惊人的速度绕过自己的头顶,从上而下垂直地斩向前方。
方才做出紧急回避的希尔德,并没有时间调整自己身体的架势。这下得手了——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看被我的斩击击中的希尔德,竟然就这么迎了上来,以肉身抗住了我的斩击——
“角宿星·卡农(canon)”
洪水一般的魔力,澎湃地汇聚在她那匀称却娇小的身体内,我的手中传来了砍中钻石一般的感触。本能的察觉到了威胁,我再次回身,将右手持着的稻姬挡在身后并用背部抵住,紧接着背部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无法完全抵挡那恐怖的力量,我被远远的震出了一段距离。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震惊无比的我无法就这么释怀。我再次看向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双眼。
“……那是怎么回事?”
“呵呵,我新发现的,魔力的运用哟?”
女性的魔将狡黠一笑。
“将自己的魔力压缩至所需的最低限度,再以一种带着起伏的规律节奏轮番强化自己的身体,不仅能够保证自身不受伤害,还能不像低等恶魔那样变成膨胀的肉块……便宜又实用哦?”
“……所以是卡农(canon)么……这种可怕的技巧根本没人做得出来吧……”
有些放弃般的叹了一口气,突然找准空隙,我向她冲了过去。
“哇哦?!真是的,偷袭是不对的哟?”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想想你刚才是怎么做的吧!”
……如今身体强化过的她,如今的斩击应该没有办法伤到她了吧。意识到这点的我,再次对稻姬发出指令。
(稻姬,七成妖力,持续输出。)
(谨遵汝命……吾主哟,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呢!咱要等不及了啦!)
(……闭嘴。那招本来就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的!)
(呜呜呜,是……)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哭的啊……感觉到一阵脱力。此时,我正巧来到了希尔德的身侧……于是再次拔出了刀。
——峨眉月,上弦月,凸月,圆月……毫不间断地施展着连贯的剑术,然而却被希尔德一一化解——或为躲闪,或为硬扛……
浑身解数并未有一丝效果,这一事实使我不禁有些焦躁。因这份焦躁,加上已经太久没有施展这招,连贯的剑术突然出现了一丝破绽。身为魔将的她当然不可能看漏这极其微小的瞬间——
被庞大魔力强化过的沉重拳头呼啸而至,为了从这块拳头下生存下来,我……对着刀路已经偏向右下方的稻姬……用右脚狠狠地踢向了她的刀身。
(啊嗯啊啊啊啊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我的脚踢而改变方向的野太刀,砍向了即将杀死我的小巧拳头,最终使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擦过了我的侧脸。
……虽然……免去了一死……但听着被我踢了一脚而怪叫着的刀妖叫声,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啊啊啊,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么……所以说我不想用这招啊……)
(啊啊啊啊啊啊~~吾主~再来!再来啊啊啊啊啊——!)
拼死无视掉回荡在脑海中的恶心叫声,我迅速地将停留在半空中的稻姬向前方斩下。而希尔德在调整架势的同时,竟用那巨大的蝠翼挡住了我的攻击……斩击划过她光滑且坚硬的翅膀,砸在她身侧的地上。为了防止她调整好架势再次对我造成威胁,我立刻以支撑着稻姬刀柄的右手作为支点,旋转着转过身体并轻轻跳起,用左脚踩住,并单脚站立在稻姬的刀身上……
(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哦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宇宙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踩,踩住……她的身体……刀身后,利用方才回旋身体的向心力,以右腿对着希尔德踢出了一记鞭腿。被魔力强化过的她,仅仅七成的妖力只能将它踢出数米的距离。发挥玉兔宫的又一重要精髓——随机应变,我紧接着用方才作为支点的右手将稻姬拔起,跳向前,对着前方魔将的方向斩下。
然而这一次毫无间断的斩击亦被她防住。刀路被她的拳头打向右边,刀尖狠狠地砸在地上,就连我抓住刀柄的双手,都感到了一阵剧痛。
借着希尔德打飞稻姬的力,我顺着刀尖飞去的方向,向右倾倒身体,闪过了她呼啸而来的可怕拳头,并猛蹬地面,对着她的侧腹先后用左右脚踢出了二重踢。因为是以全身的力量发出的自下而上的踢击,因惯性飞上半空中的我,身体在空中回旋了360度,最终借着始终抓在刀柄上的右手,安全的落在稻姬的……刀身……上……
(————!!?!?!?!*@#*()*&%(&)(__(_(()$%&&%_*$___%#$*&$&?!?!?!?!!)
(你够了啊!我都快分神了!话说你被希尔德的拳头揍的时候怎么没这种反应啊?!)
(啊呜……啊啊啊啊嗯啊……因,因为,咱早已是吾主的东西了,对其他的……起,起不了反应了啦……)
……对不起,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我同稻姬浪费时间时,被我踢中的希尔德早已反应了过来,一边带着兴奋的表情,一边大喊着。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好厉害!好厉害啊剑!无法想像你是一个人类呢!没想到你除了会乱砍,还很会打架啊!”
“……”
(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些不正常的女人啊……)
希尔德大叫大笑着,高高地弹跳至高空中,以将我碾碎的气势飞扑过来。闪耀着红紫色光芒的右手,从拳头变成了鹰爪。眼看那即将撕裂我的凶器,静静伫立在刀背上的我轻轻跃起,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攻击,并用右脚将她的凶爪紧紧踏在稻姬的刀背上,同时倒过身体,用右手固定住她的手,并凭借它为支点,以倒立在刀身上的姿态,联动身体各个部位,将提臀,扭腰,转动手臂,抬起盆骨,以及从刀背上希尔德的手爪上借来的力尽数汇聚在右脚的膝盖处,以寸劲的方式,在极近的距离下使汇集在膝盖处的力猛地从小腿传达至右脚跟,踢向对方——
“神梦白夜流,空型:墨翎云竹径”
“咕额额——?!”
……从咏春,截拳道中发展来的技术,寸劲——一种在极近距离下攻击目标,或者动作即将完成的瞬间,才突然加速收缩肌肉发出的短促,刚脆的爆发力量。在她没能把握节奏的空隙,极速地命中她的胸口。巨大的力道终于让她倒飞了出去,甚至挣脱了我按住她右爪的手。
然而那毕竟是对人用的技术。即使加上了妖力,也只能稍微用来对付较为弱小的恶魔而已。很快的恢复了状态希尔德,在稍远的距离外,用一种似是娇嗔的声音对我说道。
“啊啦啊啦,真是的。竟然对女人下这么重的手,这样是不会受欢迎的哟?”
“……搞不懂你。是你说要激烈的吧……”
话说,先不说你算不算“女”,你连人都不是吧?
因为我刚刚的一切作为,耳边那变态的嚎叫声依然不绝如缕。带着有些难看的表情从刀背上跳下来,为了转移注意,我对着希尔德问出了一直在意的事。
“……就算樱已经接受了身为魔将候补这一身份,也并不代表她已经成为恶魔了吧?你如此长时间的使用她的身体,真的是想让她永远的毁灭吗?!”
“呵呵,没关系哟?人类或许不懂,但这也是将你们变成恶魔的一种方式哟?就这样以我的魔力,慢慢改造她的身体……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一个新的恶魔就诞生了吧?呵呵呵。”
“……快点,把樱……还给我。”
“啊啦,我可爱的樱,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东西呢?你不是说‘不关你的事’吗?”
“……”
“而且,你只是我的仆人哟?主人的东西,不是所有都能跟仆人分享的呢。”
“……”
“嘛,况且,之前也说过了,成为恶魔也是樱自己的选择哟?”
“不可能的……有着那双眼睛……有着那种执念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想成为恶魔……”
“哎呀哎呀,真是固执呢。嘛,那就让樱亲自对你说吧。”
“——?!”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瞪大了双眼。突然,希尔德的气质发生了变化。虽然还是魔将的外貌,但那双猫眼,那虽然有些萎靡,却依旧凛然的气质……不会错的,是樱……
“……樱……”
我惊讶地发现,此刻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竟有些空洞与颤抖。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眼,我只有发出干涩的声音,抖动着嘴唇。
“师傅。”
然而樱的语气,却意外的冷静。
“……我一直在通过小希尔,看着师傅。”
“……”
“……我很高兴,师傅能够来找我……非常高兴……非常的……但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如此的愤怒,如此的绝望呢……?”
“樱……”
“……师傅,你太温柔,太过温柔了……但是,那份温柔,也太残酷了啊……”
“……——?!”
我说不出话,只有沉默着。然而突然间,却发现眼前的少女——樱,那一直只会闪烁着坚强光辉的双眼,竟流出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那是……女孩子的……柔弱的表情。
“樱……我……”
“……我知道,师傅没有错……错的全是我,奇怪的也是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若是以前,为了安慰眼前哭泣的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抱住她,想尽一切办法止住她的泪水……但奇怪的是,此刻我却完全无法动弹,双脚颤抖着……未知的犹豫,阻止了我做出任何的举动。
“……呐,师傅……可以听听我的事情吗?”
“………………恩…………”
“……谢谢。”
这么向我道着谢的徒弟,不知为何反而更让我觉得揪心。
“……我……本来是林崎甚助重信的后代……自小在楯冈町隐居,修习着林崎梦想流……”
“林崎甚助……那位居合道的开山祖师么……”
“是的……呵呵,很奇怪吗?虽然传说林崎甚助无妻无子,但无意间留下哪位后代,并传承着他的剑术,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原来你所说的林崎家……就是那个‘林崎’家么……”
“恩,是的……但也仅仅是从前的事了……”
“……”
“……十年前,在我七岁获得免许皆传资格那年,我们林崎家代代相传的,甚助先祖的佩刀——宝刀‘信国’,察觉到了我的气息……觉醒了。”
“……”
“……那真是一把宝刀,一把神器。完全没有过去见到的那宛如破铁般的姿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它当时的气势……全族的人都很高兴族中有人能够唤醒宝刀,甚至将我内定为下任家主。从此族中不再有派系斗争……大家对于时隔千年,又有人能够使驭宝刀这件事而感到无比兴奋……我也曾以为那一天,是我们林崎家最幸运的一天……”
“……”
“……可惜,我错了,那其实是……我们一族终末的引线。几个月后的一天,突然出现了,为了夺走宝刀而来的,四只上级恶魔……”
说道这里,樱突然停了下来。可以看出,她……正在拼命的稳定自己的情绪。原本随意垂在腰间的双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并且正因为激烈的情感,同纤细的肩膀一起,微微颤抖着……
“……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那一晚,那一晚!被母亲大人塞进壁橱的我,看着那黑暗,火光,硝烟……族人的肢体,飞溅的血液,抛飞头颅上绝望而惊恐的神色,恶魔们的疯狂笑容……哭声,喊声,怒骂声,惨叫声,狂笑声,以及母亲在躲在壁橱的我面前,被奸淫致死的声音——”
“……樱,别说了……”
“啊啊,啊啊啊啊……明明数分钟前还对我温柔地微笑着的人们,就这么变成了破布,变成了碎肉,变成了烂泥,变成了垃圾——!”
“不要再说了!樱——!”
听到了我的吼声,低着头的少女,这才回过神来,带着颓然的笑容,有些自嘲地笑着,看着我。
“……啊,真是不好意思,师傅……明明以为是已经回忆了十年的画面,明明以为是回忆过上千遍上万遍的画面,明明以为是早已习惯的画面……果然,我不是那么坚强呢……”
“……不,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谢谢,你真是温柔呢,师傅……”
“……”
听到这样的呢喃,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什么扇了一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为了驱赶这怪异的情感,我有些闪烁,同时有些急切地向樱问道。
“……既然你这么憎恨恶魔,那么为什么反而要成为恶魔啊?!”
……出乎意料的,樱并没有因为我的话,露出我常识中存在的表情——那是一种迷醉的,向往的,愉悦的,虔诚的表情……
“恩,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意识到了,这是属于我的力量,所以这就是我本身……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变成恶魔,我也要实现我的悲愿……这就是我的决心。”
……看着这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却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痛苦地,空虚地笑着的弟子,我不禁感到一股火热的情感涌上了大脑。
……即使我深知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出这些话……但我依旧……将话语完全倾吐了出来。
“……樱,那不是决心啊。你那份感情,只是怯懦,而已啊!”
“……师傅,你在说什么呢……你是在说,我在逃避吗?”
“……你其实也有意识到,不是吗?”
“………………不,这不是逃避。”
她本就颓然的双眸,突然完全失去了光芒。
“……没有人可以断言我是在逃避。我这只是在用另一种方法面对……而已啊……”
“——那是,什么歪理啊!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啊!”
我的话音刚落,听着我说的话的樱,突然爆发出一种极其激动的情绪,对着我,也仿佛是对着我之外的某个人喊道。
“我的愿望是正当的!对于有些事情,‘逃避’才是更好的选择!这样的‘逃避’,是另一种面对的方式!成为恶魔,我将能够最为快捷地获得力量!那时,到那时,不仅是我的悲愿,我还可以站在——!”
“——就算你换了一种说法,逃避还依旧是逃避啊!”
“——?!”
为了打断她催眠般的话语,我不由得大声叫喊了出来。看着被我打断,呆呆地瞪着双眼,张着嘴的樱,我接着说道。
“或许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仔细想想的话,这又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呢!”
“——呜,才,才不是……”
“的确,有些‘逃避’未尝不是一种面对,但是你如今的选择,有半点面对,半点觉悟在里面吗?!就凭你那双暗淡的眸子,与苦涩的笑容,你自己相信吗?!”
“呜——!”
“舍弃了你坚毅的眼神,舍弃曾经的信念,舍弃了心灵!竟然想要放弃人类的身份——那你的家族的荣耀,亲人存在的证明,以及你倾注多年心血的剑道,又算是什么东西啊!这样从问题上,从目标上移开视线,这样的行为,就叫逃避啊!”
眼前的少女,再次露出了惊异不安的神色……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是存在看似逃避的面对,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背叛自己的坚守,自己的信念,有着为了什么东西,舍弃另一件东西的觉悟……这样的逃避,才叫做面对啊!”
……拼尽全力的倾诉,让我的心再次被那潮水般的心虚吞没。握紧了拳头,我看着那虽然带着一丝困惑与纠结,却安静了下来的少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完全没有好转……不如说越来越糟了。
(……况且,她好像还没有释然的样子……)
嘛,毕竟不可能在刚刚听完我那难看的说教,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仅仅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有些摇摇欲坠的樱。
不知过去了多久,樱突然打破沉默,有些惘然地,她喃喃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师傅,已经晚了吧……”
“……不,一点也不晚……回来吧,樱。”
“——!我,我还可以回去吗?”
“……恩。”
“我,我——我还可以继续当您的弟子……吗……?”
“……恩。”
“——!”
“我既然得知了你的过去,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你的痛苦,必定会由我,不得不由我来承担一份……所以,力量的话,交给我吧。毕竟我再怎么说,也是‘剑之极’……呢。”
我看见她,因惊讶而瞪大的双眼,逐渐变得通红。
“……如今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彼此都,无法逃离了。所以,为了你,为了‘我自己的痛苦’……你要快乐起来……”
……平日强气的猫眼中又一次流出了晶莹的液体。先开始是低声的呜咽,渐渐地,她以少女坐坐在了废墟的顶端,尽情地哭了出来。
……那哭声并不嘹亮,也不嘶哑……却散发着一股奇妙的哀伤。虽然理性告诉我不能这样,但我仍然走上前去,蹲下来抱住了她,轻抚着她那一头乌黑的发。
我看着她那梨花带泪的样子,以为自己放下了心……突然,我竟然觉得,她那哭泣的脸颊,仿佛带着讽刺的笑容,死死地盯着我……
“——?!”
被那错觉惊住,我下意识地,用力地抓紧了樱的双肩……然而此刻正哭着的她,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
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平静下来的樱,以希尔德的外表,有些疲惫地坐在废墟上,微笑着。
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安,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此时大概刚过三点,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突然,疲惫地笑着的樱,突兀地对我说道。
“呐,师傅……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的吗?”
“……”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要变成恶魔……吗?”
全身的神经顷刻间绷紧。不只是理性,此刻,连本能都发出警报……警告着我,绝对……绝对不能倾听樱所说的原因……我岔开了话题。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已经很累了……先休息,改天再说吧。”
“啊…………好……的……”
……我不敢看樱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我的耳边,我的脑海中,嘲笑着我……
死死地盯着少女的嘴角。直到其带上了一丝妖娆的弧度前,我都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希尔德再次出现在了身旁,我静静地盯着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回想着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裂缝已经产生。
……即使再怎么修补,伤口依旧存在。
……就算……就算发生奇迹,伤口消失了,那碎裂过的事实,也依旧,无法改变……
……
4
我一言不发地出着神……直到希尔德出声叫我为止。
“哎呀哎呀,没想到樱竟然被你说服了……算了,只是回到之前的节奏而已。不过说实话,我在樱的身体里看着你们,差点被急死了呢……呐,其实你已经察觉到了她那么做的原因了吧?剑之极哟。”
“………………是什么呢……”
“哎呀,真是的,你总是这样……我家的樱还真是可怜啊。”
“…………你还在这里干嘛?樱已经拒绝成为恶魔,接下来进入到她身体里的魔力只会成为负担……赶紧从那个身体里走开吧。”
“啊啦啊啦,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呢?”
“……哈?”
“我们的赌约,还没有结束哟?你成为我的奴隶这件事,和樱并没有关系哟?”
“……哈啊……饶了我吧,我真的没心思陪你玩了。”
“……唔呣,那么,就乖乖地被我杀死吧~”
“……”
真是个煞风景的家伙……算了。
“唉,算了。那么,就用一击定胜负吧……你应该也有些厌倦了吧?”
“嗯……恩,好吧~”
在答应了我后,这名无良的魔将立刻张开那巨大的蝠翼……那姿态,赫然是之前使用过的可怕招数——
“那么……天门星·咏叹调(Aria)”
有了前车之鉴——无论是她的偷袭还是招数——的教训后,我立刻提起稻姬,用春日影闪现到她的面前——
“神梦白夜流,番型:玉兔宫”
“——?!”
不顾她惊慌的视线,我毫不间断地斩出了无数剑光。
峨眉月,上弦月,凸月,圆月,下弦月,残月,冷月——
毫无间隔的联协技能,不给对手一丝喘息的机会……然而对付其他人无往不利的剑技,竟被她那充满魔力的翅膀硬生生地档了下来。
(——?!原来她在聚集魔力的时候,不只是指尖,连翅膀都是传输魔力的媒介吗?!)
本来有些焦急的她,看到我的斩击完全没有效果,不禁带上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哈哈哈,看来,是我赢了呢!那么,接好了!可别死了哟!”
看着得意的她,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注意到我的执念,她依旧聚集着可怕的金色光球,一边动用着灵活的,布满金色纹路的巨大蝠翼,从她身后扇动而至——来阻挡我的斩击。
对着这呼啸着迎上稻姬的巨翅,我将拔刀造成的摩擦力保留在腕部,在即将被那翅膀阻挡之际,再一口气放出——
“——零番,新月·朔”
……当月亮运行到太阳与地球之间的时候,月亮以它黑暗的一面对着地球,并且与太阳同升同没,人们无法看到它。这时的月相叫……“新月”。
众多联协的剑术,不过是为了这神髓的一之太刀而做的准备。正如在众多月相之后,终归会回归最为初始的虚无之月。稻姬的刀刃仿佛从那只金色的蝠翼上穿透而过一般,在希尔德骤然僵硬的表情下,斩向了她的侧腹。
“——诶?”
她原本正汇聚着的金色魔力突然停止了流动,片刻的停滞后,便随着渐渐倒下的主人,消散在这片空间中了。
缓缓地将稻姬以人字纳刀法纳刀,并充分的表示残心。片刻后,确认成功地将对方无力化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有些脱力的瘫坐在一块平坦的水泥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还没等我彻底恢复体力,本来倒下的希尔德,竟已经坐了起来……同时有些兴奋,也有些不甘地看着我。
“……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么……恶魔的回复力真是作弊呢。”
“呵呵,彼此彼此啦。对了,刚才的那一刀,是怎么回事啊?”
带着有些好奇的明朗口气……那笑容出奇的纯真……如果不看她所问的内容的话。
(她该不会忘记了,砍她的人是我吧……)
“……怎样都好吧……”
“唔,那么,再打一次吧。我一定要看清那招的正体!”
“……喂,等……好了我知道了,我告诉你!快把你那金色的魔力收起来!”
“唔唔……”
……所以说,为什么要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啊。
“……那只是普通的居合斩而已……只不过和之前的那些剑术有点关系。那些连贯的剑术一方面是为了完全压制,封杀对手……对于无法直接封杀的,也会在潜意识中被带入我的节奏……然后最后的一刀,先用同之前同样的速度斩出,这样对方也会根据先前被下的暗示,以这个速度防守,这时我只要动用预存下来的力道突然加速,就能突破对方的防御了……就这样。”
……话说,为什么我非要把自己的家底暴露给一个要自己命的家伙不可啊?
不过看着她那有些满足的表情,大概……解决一件事了……吧?
“啊~啊~赌输了呢……呵呵,那么,剑哟……下次**的时间,定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还来?”
“当然喽?我说过,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呢。”
“……”
……对于她的这些话,我本想以尖锐的讽刺还回去。然而当我无意间瞥见她的脸时,突然发现她的笑容,竟是无比的空虚……一些话语脱口而出,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呐……希尔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呵呵,说过了哟,我要的,一直是你哟?”
“……”
我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明白,此时的她,那慵懒的笑容上,正透着一股仿佛弥留之人一般的空虚神情。她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露出了若有所指的笑容。
……看着那略显苦涩的笑容,不知为何,我无法冷静下来。有些正式的站起身,我注视着她的眼睛。
“……得到我这件事,就算是认真的……大概也只是一种‘象征’吧?”
“呵呵,嘛啊……”
“……你说过,你对消灭绝对之善没有兴趣,甚至对人类的灵魂也没有兴趣……那么你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看见她的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空灵的表情……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的表情,让我有些不适地移开了视线。
“呵呵,是呢……是你的话,能够察觉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
“告诉你也无妨哟,因为是很无聊的事呢…………我呢,不像其他的恶魔那样,转生后多多少少的保留着一些前世的记忆与知识……我仿佛从虚空中诞生,并且从一开始就拥有着其他恶魔所渴望的一切:力量,智慧……甚至是感性,思想——除了前世的记忆。”
“……”
“……理所当然地成为六……啊,现在是七名呢……成为了七魔将之一后,一切东西也并没有随之改变……还是那么的索然无味。我曾经也想像冥梦那样,为了所谓的‘恶魔的荣耀’而战……然而我却没有生前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转生成为恶魔的,甚至不知道所谓的‘善’,所谓的‘恶’,究竟是何物……”
“……”
“然而,就在那宛如坏掉的木偶般,空洞地持续反复的,无聊的每一天中,我遇到了你。”
“……我?”
“呵呵,或许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虽说只是在战场中的一面之缘,但,或许是同种人之间,相互的吸引吧……我一下便看出来了——你与我是一类人。同样是被上天赋予了无双的才能,却也因这份才能受到诅咒的人。”
“……”
“嘛啊,呵呵,说到这里,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
“……你是想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么?”
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没有否定我的猜测。略作停顿,她接着对我说道。
“所以,成为我的眷属吧。我相信,我们两个人的话,一定能够得出一个完美的答案的。”
“……是么……”
“是的哟?而且,就算得不出答案,我们也可以一直像这样,彼此以命相搏,不是吗?啊啊,彼此厮杀时,那真实的感觉,不是体会自己存在实感的最好途径吗?”
“……”
我姑且明白了她的想法了。简单的说……就是中二病。
嘛,虽然她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这也是一个问题……不过,嘛,反正不关我的事。
(只要想一个靠谱点的道理说服她,保证我的安稳生活就好了……恩,就从母性这点下手吧。)
“嘛,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嗯嗯?”
“我的意思是……你其实早就可以找到生存的意义了。”
“哎哟,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呢。如果你知道那方法的话,怎么会还是这幅德行嘛。”
……喂。
“……真是过分啊,但是,我就是知道。因为这个方法,只有女性才能做到啊。”
“?”
注意到她那有些感兴趣的视线,我立刻摆出一张一本正经的脸,严肃地说道。
“……不单单是恶魔。人类,甚至天使都是同样,同样会追问生命的意义。其结论有一,那就是——孩子。”
希尔德立刻露出了一种仿佛看笨蛋一般的表情。无视了那个,我继续说道。
“活在这个世上,最终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留下一个自己存在过的证明。所以无论是人类,还是天使恶魔,都在努力地发掘自身的价值——为了避免无所事事,一事无成地活着,并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恩……恩恩……”
“你因为出众的才能,将一切惊天的壮举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无法体会到一般人拥有的那种成就感与满足感……所以会觉得痛苦。然而这样的你,有一件事却是能够确实得到的。”
“……孩……子?”
“恩,没错。孩子不仅仅是你生存在这个世上的证明,更是你的生命的延续。你养育他成长,教育他为人,传授他知识与力量……这些,还不够你找到存在的实感吗?”
“唔……啊啦?”
……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明亮,我忍不住在自己的心里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说得这么玄乎,我自己都被这说法的合理性折服了——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同样是一些人的人生观啊。
“唔,唔唔。恩,这么说的话,我只要生一个小孩,就能够将这一切的苦恼全部消除吗?”
“没错。”
“我只要将那个孩子培养成比我还要强悍的存在,就能够将‘我’延续下去吗?”
“没错”
“我决定了,呵呵,剑哟,我要为你生孩子。”
“没错………………不对给我等一下!”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这是要怎样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希尔德……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人类啊?”
“恩,有什么奇怪的吗?人类和恶魔又不是不能留下后代,况且,我还没有放弃将你变成我的眷属的打算呢。”
——喂?!我刚刚废了半天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不过,至少看起来,短时间内她不会随便对我下杀手了吧……大概。)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
突然感到头皮上传来一阵仿佛要炸开一般的发麻的感觉。本能地向一旁跳了过去,我看见方才自己站立的位置,落下了一道苍蓝色的雷龙——
希尔德貌似也被着突然的状况惊呆了片刻,下一秒却又露出了好像明白什么的,又好像迎来了等待很久的客人一般地神色。
顺着她的视线,我向身后的废墟顶端看去……
映入瞳孔的景色,让我无法保持哪怕是一丝的冷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橘?”
“……”
一言不发的苍发少女,正用着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有些轻蔑地俯视着我。然而这并非是令我感到最为惊恐的事……此刻,对于我的询问无动于衷的橘,洁净的绯跨与振袖,与一头秀发一同随着飓风飞舞着。而那卷起飓风的,巨大的鸟型式神,背上正躺着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神宫寺同学,会睡在你的式神上面啊?!橘——?!”
……然而,无论我如何地失去冷静,如何奋力地吼叫着,橘依旧只是用着右手纤细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道闪着苍蓝电光的符咒,漠然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