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挂在门上的铃铛被少女推进来的动力给轻轻敲响。
放眼望去,无论地板,还是墙壁洗刷的颜色,整个空间都被棕色给填满。
空余的墙上,则摆放着无数的相框。
除了框架材质相同以外,里边映入的无非是关于人与风景的照片。
不管哪一张,都很适合现在清静的氛围。
「我回来了。」
「哦,欢迎回来。」
随她道出的话语,前方靠近墙壁边缘,正在柜台底下整理物品的男人探出了头。当确定是自己目送过的人,他满怀笑容地放下手边的工作站了起来。
「小白,我回来了~!」
男人有着顺长的白发及纤细的身体,头发的部分被他扎成了单马尾,宛如旧时代的武士。要不是声带之下的成熟嗓音,光看那中性的脸蛋,会被当成女生对待也不奇怪。
「嗯……」
手托着下巴,放尖视线的我,不断在男人和少女之间来回扫动。
总觉得少女要是能成长到他这个地步,估计也会挺受欢迎——
「『如果枫有小白一半的身高就好了』,你在想着这个吧?」
「才不是呢。」
——完全被说中了。
忽然觉得一旦对上视线就会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故作镇定地将纸袋放在离左边不远的木制圆桌上,顺其自然地往旁边的椅子靠坐了上去。
「早就写在脸上了…嘛,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其中一个真相。」
她也放下手中的袋子,一脸郑重地朝这里看过来。
「你应该有想过,为什么我一副很了解你的感觉吧?」
「枫,妳确定要挑明吗?」
经由男子的提问,她转头看向了柜台。
「嗯。以他的性格,如果继续隐瞒下去,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这人自小以来就已经足够脆弱了。」
——噗通。
明明还没开始说到重点,内心却无比抗拒着。
「其实,不是因为有读心术之类的能力。」
再度把视线放在我身上的她,擅自将话题进行了下去。
本想伸手打断她的我,却在途中停了下来。
「没事。」
宛若看懂自己心中的焦躁,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温和起来。
那是有所顾虑的表情。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且,你曾是我生活中的一份子。这九年来的相处,别说是内心的揣测,就连改不了的坏习惯我都能挑出来…嘛,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
没给予任何心理准备,就像某位时常将自己蒙在鼓里的人突然道出事实,她说出了我第一个排除掉的答案。
——不,是我刻意排除了。
明明起初恨不得抓住任意一人来追问自己的来历。
然而,从脑袋恍然闪过的那个画面起,我就默默避开了所有能让她表明的时机。
即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噗通——
胸口莫名难受。
我无法确认她那句话的真伪。
但她的话语,确实把我带到那个走马灯的面前。
一样是雨血交加的那天。
仿佛进行了回放,我再一次体验了它所带来的生离死别。
明明是足以煽情,就算因此涕零也不会感到奇怪的效果。
可是,作为记忆的持有者,身为本应涌上一丝悲恸的当事者,我的内心却跟旁观者似的,毫无起伏。
——『是因为『我』不是『我』吗?』
虽然没面镜子能照向这张脸。
但现在的自己,恐怕是十分难堪的表情吧。
「呼…」
我倒抽了一口气,只让自己的视野容下木制的地板,将头低了下来。
——嘎哒。
周围顿时被凝重的沉默笼罩。
隐隐约约,能听到钟摆晃动的声音。
而少女和男人都没了进一步的动作,宛若理解自己把头朝向地面的意义,他们给予了我一个安静的空间。
嘎哒——
曾几何时,支撑自己生命的那个器官,跳动的频率提升了。
明知没有争论的必要,但不做点什么就会按耐不住的那股冲动,自身依然没法将它完全压抑住。
我该质问她吗?
我应该冲动地表示为什么遭遇这种事的人是自己吗?
答案是否。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没有任何谴责她的理由。
而且,她把我从所谓的『梦境回廊』里带出来的事,我甚至都还没向她道谢。
可能,只是想在这个和平的地方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发洩的途径。
也许,单纯是想向她确认,自己是怎么死的,是为了什么才出现在这。
而自己,又是谁——
——『没事。』
忽然间,她的声音绕过了五官,渗透了内心。
不知为何,本来压迫全身的重力,霎时得到了解放。
而我反复思考得到的结果,尽是跟这个世界相关的回忆——
从雾气之都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再到这个由先人们支撑起来的『亚莉亚』。
以及,深怕自己会不适应这个环境,因此在旁边舒缓紧张的她。
虽然只相处一天不到的时间,但与它们相遇的过程,却都是珍贵的宝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自己事不关己的同时,却又会因为他人的说辞影响原来的心情。』
我不禁提问了。
——『是在畏惧吗?一旦取回了全部,回想起一切的自己可能就会被另一个素不相识,拥有同张脸的人给取代掉的这件事。』
嗯,或许本来的我就是这副模样也说不定。
对,就是她口中的坏习惯。
所以,他们才没介入其中。
慢慢地,我松开了因胆怯而紧握的双手。
打从睁开眼的那刻起,理应存在于此的某种东西就消失了。
就像被掏空了什么似的,内心总有一个空缺落在那。
那是除了常识外对其他事物都一无所知的不安。
而我,正打算以『无意义的冲动』作为弥补的行为。
如果,这个空洞能由她给我带来的契机来填补——
那么,将脚跟驻扎在这片草原、这个城镇,以及对未来抱负希望的我,是否就拥有呱呱坠地的资格了?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感渐渐涌上了心头。
冰冷的手指,每当摸到它就会感到一丝温暖;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下,双手不知不觉被照亮了起来;充满不安的尽头中,无数的光球向各自的方向飘去。
在这个自我封闭的空间里,一条通往终点的道路,顿时映入了眼帘。
沿着直路行进时,一扇大门阻挡了自己的去路。
老旧,且充满裂痕。
明明感觉只要碰到一下就会瞬间瓦解。
但事与愿违,它没有因为正面的接触而崩坏。
明明再往前一步,就能如愿以偿地脱离这个黑暗了。
「……」
但抬起的脚却默默放回原位,我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停了下来。
——『如果离开的话,自己是否还能保持自我。』
——『当目的地不是自己期望的环境时,我会后悔吗。』
还没等到足以影响一生的事件发生,我就已经欠缺推进自己的动力了。
再完美的理想,终究会因为不安崩塌。
即便对未来抱持着憧憬,然而在这前提之下,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和对自己的认知一样,寥寥无几。
就像被两种选择夹在了中间,我无法对其中一方做出决定。
——噗通。
消去的阴影又开始变大了。
「嘿!」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
我因一时的冲力向前踏进几步,从而跨过了大门。
「为什么…」
待自己转过头时,她就站在那里。
宛若大门只允许一个人的通过,它的关闭使能照亮黑暗的光源变得愈加减少。
「可恶——」
现在已经不是纠结为何将自己推向这里的问题了。
当我打算跑回黑暗,将她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时,只见她把食指贴在了嘴前。
「一路顺风。」
大门关上了。
在那之前,仅微的细缝将光源集中起来,她的模样也率先浮现了出来。
当时抱着少年哭泣的,那名女孩的样子。
「是…吗。」
一直以来困惑自己的迷雾豁然而去。
「谢谢。」
我向她道谢了。
无论是那里的她——
——还是这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