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
一杯茶被递到了青年面前。
「谢谢。」
他被请到位于玻璃镜后方几米距离的桌子旁,待缓缓接过枫为了招待而泡制的绿茶后,青年不着不急地喝了下去。
「嘶…」
环顾四周,除了时钟,吊扇,以及他们不经意间摩擦出的一些声音以外,整个店里边都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多余的杂音。
如果是为了寻觅记忆的人进来的话,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确实会平静下来吧,青年不禁想着。
「味道如何?」
见青年将杯中的绿色液体一饮而尽,枫也随即找了个位子,向他询问感想。
「嘛…就绿茶的味道。」
「说…说的也是呢。」
本想期待下『好喝』之类的感言,但青年直接的评价更使枫苦笑了一番。
「那个,那张照片…」
「啊,是张好相片吧。」
见青年把视线放在三脚画架上,枫略带笑意地回复道。
「恕我直言,我不太认同,那样的拍摄方式。胡乱移动的姿势什么的,笑容什么的…毫无庄严可言。」
「喔…」
如此直白的评论,说实在还真有点意想不到。
看着本日第一位到访的客人,没想到听到的评价却是反对的话语。
即便是枫,也难免惊呆了。
「看来客人认知中的『照片』,和我们认知中的『照片』,具有一定程度的区别呢。」
本以为把『杀手锏』拿出来的刹那,就会马上被下达逐客令,青年也就能因此全身而退才对。
然而,娃娃头的黑发少女不仅没将他驱赶出门,反倒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再为他的杯子添上了液体。
稳重的应对方式,反而让说出这种话的青年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或许我话说得有点太重了。」
他抱持歉意地接过新的绿茶,间接娜到了自己面前。
「也不是说不能理解这种感觉的照片,毕竟在我们之前生活的环境中,这类的存在就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眼里了。」
「只是,在这个连拥有一张彩色相片都觉得困难的环境下,才更不应该把胶卷用在这种地方吗?」
语言的情绪表达显得些许激烈,但如果结合这张平静的脸,很难想象是出自正对面的他之口。
枫隐约有点印象,会有这种想法的迷失者,通常都是源自『那个区域』的人。
「您是东街出生的吧。」
射出的箭矢直击了靶子的中心;光是简洁的一句,就足以让青年有了内心被探测的反应。看着他用自身的讶异代替了回答,枫不小心笑了。
「抱歉,我并没有取笑客人的意思…只是在想,如果是东街的人,会不接受我们的做法也是正常的,毕竟那里相对来讲是个生活节奏比较快的街道。」
「对东街的人来说,作为自己身份代名词的照片,必须符合那个人的形象……难免会觉得这样的照片是无意义的。」
虽说亚莉亚诞生了无数的区域,但并不是说所有的发展都能如愿地统一。想推进繁荣,还是放下脚步,这都取决于那里的居民。
其中,在大家活得较安逸的日子里,就只有东街在加速发展着。
「不过啊,在较悠閒的忙碌中,看到的全是死板的东西,心情也不会因此变好吧?」
话音一落,枫便转头看向了壁上挂着的相框。
见她这么做,青年也随她挪动了视线。
「凄凉而美丽的遗迹、仅属于亚莉亚的黄昏、与海鸥成为至交的贡多拉们,只因为吃了美味的东西而满怀笑容的人们。」
「比起一直拜见不同张呆板的照片,我相信光顾的客人们,应该更希望自己的家中能挂着,看了会治愈心灵的照片吧。」
「毕竟,温暖这种东西,是能够相互传染的。」
「即便是在匆匆繁忙之中,还是会有因一张照片而露出笑容的人存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经由少女这么一说,本应只有寒意的内心,恍然之间感到了一丝温热,青年下意识将手贴近了胸膛。
「我所不知道的亚莉亚…」
看着不曾见过的风景,青年这才想起,虽然自己曾经造访过无数的照相馆,但它们从不是设立在东区之外。
仔细一想,他甚至都没踏出东区过。
东区的迷失者,在推进发展的同时,也间接迷失着自己。
他们通过自己的作息,封闭了整个街道。
即使不是物理上的封闭,但当任何人踏入那里时,都能察觉气氛的变化。
在一旁静听的罗莱也曾听过少女说过类似的话题。
有部分喜爱工作的人们,即便死后也会继续工作下去。所以,当被身边的人劝导放松自己时,他们依然没法改掉那个习惯。
记得有一个通俗的词语能称呼这类人。
「社畜。」
罗莱将心中的所想给轻声说了出来。
「…」
「……」
「啊…对不起。」
回过神来时,才感受到源自于桌子旁的两个视线。
「不好意思啊,这个人虽然平时粗心大意,但本质上还算是好的,还请见谅。」
「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正如那位少年所说,我们确实是为了工作而存在的人。这点就连我最近都有些实感了。」
「没考虑暂时放下工作吗…那个,似乎还没问过您的名字来着。」
明明已经交流了一段时间,无论是枫还是青年,谁都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抱歉,介绍迟了。我叫做佐藤太郎,目前担任着亚莉亚智能公司的维护员一职,也就是负责调整及整修这个亚莉亚所有的辅助智能。」
「我叫枫,正如您所知,是位编织者。而那边的是罗莱,是这个工坊的见习编织者。」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啊,罗莱。」
「那么,佐藤…先生?我猜您会光顾这里,不只是单纯地想对那张照片发表意见而已吧?」
稚小的脸颊,却透露着身为成年人的气息。
佐藤太郎熟知着,打从自己二次到访的时候起,就早已被面前的碧绿眼眸看穿了一切。
「叫太郎就行了,不用加先生之类的。嘛…其实只是想跟各位商讨一下我最近遇到的怪事,想说如果有机会找回消失的记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吧。」
佐藤太郎厌倦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际关系。
会有这样的习性,除了部分属于身上的本能以外,也有一部分都源自东区的那些眼神。
那个无时不刻都在盯着猎物的双眸。
可是——
佐藤太郎从进入这间店起,就感受不到这类型的情感,那种一踏出公寓外就会散发出的斗争心。
「请尽管说吧,太郎。如果有我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会尽量给予协助的。毕竟编织记忆是我们编织者的职责。」
如果是他们的话,想必自己会愿意吐露一切吧。
本以为永远都无法站在同一个天秤,但透过他们所拍摄的种种,从左至右,无非都在诉说着亚莉亚这个城镇,以及生活在镇上的所有『主人公』们。
佐藤太郎觉得自己似乎能慢慢接受了。
她所说的,能让人露出笑容的照片。
踏入这个地方的瞬间,仿佛就进入到了别的世界。
就像在荒野郊外见到的避难所,能暂时让人忘却外边的事物,只将身心安放在这里,它有这个独特的气息。
少女的笑容不再让他觉得不自然。
对他来说,没有比她更完美的接待笑容。
不知不觉,不曾将笑意展露给别人看的他,也无意间抿起了嘴。
「非常感谢。那么,各位不嫌弃的话,还请让我娓娓道来。」
「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