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我对着镜子倾诉了。
明明这个房间只有自己。但我就像是想让其他人听到这句话而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说到底只是单纯的自我鼓励罢了。
——滴答,滴答。
窗外飘扬着无数的雪花,刚刚还处在六的时针,恍然前进了一步。
看着逐渐流失掉的时间,就连早餐也没来得及准备,稍微简单梳理下面容,我换上制服后便出门了。
——啪嗒,啪嗒。
话说回来,我刚刚有锁好门吗?
也罢,反正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在想想,唯一昂贵的,估计只有那几万元的冰箱。
万一真的有人盯上那笨重的长方体,就希望他们别扛得太辛苦吧。
——啪嗒,啪嗒。
双腿就像是踩在了纯白的泥潭里,无法如愿地行动。
脚跟因沉陷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悦耳。即便已经全副寒装了,零下几度的空气还是透过缝隙触及了皮毛。
抬头一看,能见到被云层遮盖导致无法照射进来的日光。
同样的光景出现在相近的时间。即使没打算记住,它也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记忆当中。
似乎有好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但具体是几天,我没印象了。
这个洁白无瑕的世界带来的宁静,不禁让我减少思考的次数。
不知为何,唯有在积雪中行走的这个时候,脑海才会浮现出自己的往事。
没有充当校草的容貌,没有作为演员的高挑身材,也没有值得向人夸炫的良好成绩。
如此平淡无比地从学校领走毕业证书的人,就是我。
——『佐藤 太郎』。
这个看似随处可见的名字,却是父母对我的寄托。
他们希望我能不对自己施加约束,健康平安快乐地长大。
在校园里,我就像是位观察者兼旁观者。看着操场的人挥洒自己的青春,听着教室的人谈论放学后的娱乐。
坐在接近窗户位置的我,自然得到了环视整个教室的资格。
于每个结群行动的团体里,独自遗留在座位上的也就只有我。
和这些能谈笑风生的学生不同,我没有让自己站起来走动的理由。
午休就静静地睡在桌子,吹着透过窗户流入进来的微风;当面对老师们的授课时,就默默将要点纪录下来。
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
比起说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交不到朋友,如果换上更贴切的说法,那应该会是——
——『我没刻意去结识他人。』
我不曾展露自己的长处,也不曾暴露自己的短处。同时,我也没打算在别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插入他们早已建立好的圈子。
论兴趣的不投合这件事上,任谁也勉强不来。
而且,要维持这份不知称得上是友谊的人际关系,其实比想像中要来得疲累。
要让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兴趣,还是给别人来迎合自己喜爱的事物。
无论结果如何,实施的一方肯定会感到厌倦。
如果因为一时忙碌疏忽掉数个小时的讯息,那么自己与他们之间的朋友的定义,就会在这个瞬间发生变化。
以此为契机,日复一日,能听懂的话题也会变得跟不上。
然后察觉到这个现象的他们,会无意间将自己疏远。
不管在谁的眼里,这只能算是为了未来而铺陈的人际关系。毕竟本来就不是因为意气投合才结交的。
所以,普通就行了,普通。
然而正是这个普通,促成了我日后孤立无援的主因。
——啪嗒,啪嗒。
拖着变得不怎么沉重的步伐,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延续到这里的脚印还在,但公寓的影子已不复存在。
走了这么长的路,也难怪会不见踪影。
「呼…」
望着纤细而冻红的双手,我把它塞进外套的口袋后便继续前进了。
也不是因为要成为运动家才练就这一身的肌肉。
只是,在自己省去电车费用的途中,就不禁结实了双腿。反正不需要依靠交通工具也能抵达目的地,这么做想必然对我现在的处境会好些。
越过一望无际的积雪后,脚底下总算是能踩上用砖块堆积而成的行人道。按照以往的路线,接下来只要直线迈开步伐即可。
「呼…呼…」
恶劣的环境不断地降低身上的温度。
我吐露着不怎么轻松的叹息,用围巾缠绕脖子的同时,也在希望自己能赶上。
侥倖的是,这个时间加上这种天气,路上还没太多行人,我才得以放开限制,全速冲刺。
不一会儿,一栋大厦顿时映入了眼帘。
在所有商店房屋都只有一两层楼的情况下,它的六层高度无疑突显了自己的存在。四周架设的防爆玻璃,全黑的镜子甚至没法让每个路过此地的行人从中获得一丝情报。
毋庸置疑,那是我等等要进入的公司。
戒备严密的同时,也感到诧异。
很少见到从这里来回出入的人,也不清楚这里具体是从事些什么工作。
虽说当时它的出现一下子就吸引了大量人的注意,但长期的封闭让他们的好奇逐渐被磨平。
就现在而言,即便碰到有人从正门里进出,目睹此光景的路人也不以为意了。
「八点零五分…哈…哈…」
还好在宽恕的六分时限没到来时,我已经把通行证压在了打卡机。
——看来今天也赶上了。
望着禁闭的公司大门,只要再向前踏进一步,下次出来就会是夜晚。
「呼…」
我倒抽一口气,将自己现在的感情全部封闭起来后,缓缓推开了大门。
「佐藤,早。这个是今天的份。」
「好的。」
「佐藤,等等帮我处理这部分。」
「知道了。」
「佐藤,这是紧急事项。」
「了解。」
这些朝我递过文件的,都是这间公司的所属员工,也是我的同事。不同的是,我们之间都没把任何人当做是共同为这间公司努力打拼的伙伴。
虽说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但行为举止更像是机器人。
想当然这个流水线般的作业,会让这个单位的人多少抱持着不满。
——但是没有办法。
要不这么做,我们没法活下去。
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伴随高额薪金的同时,也要求在场的人拿出足以顶替三四个人的办公能力。
对,它只不过是别种形式的高利贷罢了。
只不过,跟以钱还钱的过往作风不同,需要偿还的是自己拥有的时间。
所以我们只管依照文件赋予的指示来敲动自己的键盘。完成上述步骤,将整份文件一字不漏地输进电脑,再传送到公司的邮箱后,这份文件就算解决。
而且每份拿起来至少有十几页厚,也需要在一个小时内搞定几份文件。最常见到的状况,或许就是自己操作两台电脑,左盼右顾的画面。
我不知道负责招募的那个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找到这些不同出身,互不相识的人。可他向我们承诺了,期限为一年,每个月都有一般上班族的三倍薪资。
也就是说,只要在这里干完一年,我就能从这里离开。
不过,期间造成的精神伤害,或是肉体伤害,公司并不承担。
以名义上来看,它就是个黑心企业。
然而我们无法对它怀恨在心。
虽说是高利贷,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带给了我们『救赎』。
我相信,这里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难处,否则根本不会搭理这种可疑到极点的工作。
「佐藤,我先去吃午饭了。」
「明白了。」
说到最基本的午休,这里也被削减了。
公司只提供吃完便当所需的时间,并不提供之后用于消化,或是闭上眼睛消解疲惫的时间。
因此,我们一旦完食手中的便当,就必须重返当前的岗位。
即便是这么一个重复性很高的工作,也有不禁让我感到慰藉的地方。
由于公司的位置编排都是採用随机制,所以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有可能被拉得很远。而我则是被分配到靠近窗口的座位。
起初是对这个座位没抱太大情绪,毕竟位子这种东西身处哪边,结果都不会改变。
不管被安排在什么地方,自己都要继续敲动键盘,继续以那咔哒咔哒的声音作为一天下来听得最多遍的背景音乐。
对我来说,只要还所属这间公司,自己的工作就没结束的一天。
然而,在偶然的一天,迫切地想找点东西转移那涣散的集中力,我无意间将目光移到了左边。
——『立于地平线上的夕阳。』
或许是只有在高处才能见到的景色。
视野内的屋子,路面,甚至是这间公司,无一不被漫天红霞渲染。
顿时之间,整个房间都被夕阳留下的霞光给包裹。
不一会儿,它慢慢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界线上。
转头回看,咔哒咔哒的声音还在持续着,看来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一刹那从而停下忙碌的双手。
也许跟他们相比,我还没完全『机械化』。
至此,为了不化为『它们』的一份子,我每天都空出昼夜交替的那一分钟,撑起自己疲倦不堪的双眼,注视这片足以照向半径数十公里的红光。
唯独这个时段,能暖和我不知冰冷了多久的内心。
——『馆内将进行熄电动作。请还未离开本建筑的成员们迅速离去。』
时间流逝,将我们身上那转不停的发条给拔掉的是,来自电源切断前的十分钟通告。
而挂钟的时针,已然来到了十二。
关闭所有运作中的电脑,往打卡机印上离去的记录,随意检查下四周可能遗漏的物品。
当做出没任何问题的判断后,包括我在内的十几人,就会纷纷离开这个一天只进出两次的防爆门。
「那么,辛苦了。」
「各位辛苦了。」
「明天见。」
「嗯,明天再见。」
我们对这样的工作习以为常。
即使没真心把对方当做能倾诉一切的对象,我们也会实践社会课所教导的话语。
由于他们都有家人或朋友的接应,因此不会对这个时点有多大困扰。而我慢慢守望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离去后,才踏上回程的道路。
同样地,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
拖着少许疲惫的身子,我缓缓走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
周围的店家早已闭门许久;漆黑的视角内,只留下数盏照亮少许视野的路灯。
但对于不会随便游离街道的我来说,足够了。
晚上的时候,我挑选了附有光源的另一条路。不管怎么说,大半夜走在荒郊野外实在是有些危险。虽说这条路的花费时间比较长,但也无所谓了。
毕竟我有足够的余裕。
不被上班所拘束,这段仅属于自己的自由。
——嘎啦。
「果然没锁。」
没通过钥匙就轻而易举地将门把转开了。
推开房门后,看见周围的一切都安定地摆设在自己原本该待的位置,我不禁放下了心。
这是间廉价的公寓。
没有安保系统,没有暖炉,也没配备洗衣机。
除了留下一点能料理的空间以外,其余的厨具都要自己去采购。
名副其实的只为我提供可以遮风挡雨的场所,以及每个房子都会必备的水和电。
但幸运的是,貌似没人想侵入这个破烂的房间。
要是连替我保暖的被子或是床之类的用品都从眼皮底下消失的话,那么我估计只能在这个大冷天中,独自捲缩在角落旁了。
——噶噹。
简单地将房门自带的防盗链扣上后,我立即扑向了自己的睡床。
「熟悉的味道。」
明明没特别喷洒香水还是放上据称对睡眠有帮助的精油,但床铺总是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味。
会有这样的味道,似乎也是从就职这间公司开始的。
从老家搬出来,只为了来到它的附近。
然后再三的恳求后,才得以租到这间被房东拿来当做临时住处的房间。
可能这只是我内心的愿望,希望能好好地睡一觉的那份渴求也说不定。
「糟糕啊…感觉有点困。」
本来的话,我应该还要泡个杯麵作为本日的晚餐,然后再用莲蓬头清洗一天的疲累才对。
但不行了。
手脚虽然还能移动少许,但使不出力。
这不是鬼压床,只是各个器官强制性地进入了休眠状态。
眼皮催促我将双眼盖上,但我依然想挣脱它的控制,只用单眼皮硬撑着。
「啊…撑不住了。」
今天,我也输给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