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己不再对未来抱持着理想的时候。
平凡地从学校毕业,平凡地为自己找了一份虽不多,但足以支撑自己生活的工作。而且还有一间从小住到大的平凡的家。
由于父亲和母亲都从事同份工作,因此不会有餐桌缺少其中一人的画面。
而且彼此都从不为无聊的事情争吵过。
我也时不时把一些钱当做平时的感谢交给他们。
在别人眼里,我们或许活得太平凡了。
但是,我们所期望的,就真的只是这么单纯的生活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
「请问是佐藤先生吗?」
「是…的说?」
当见到父亲的电话号码,听到的却是陌生人的声音时,忽然就有不好的念头闪过了脑海。
「其实是这样的,您的父母——」
那一天,我丢下工作后就跑了出去。
「佐藤?…佐藤,佐藤!」
我永远没法忘却当时店长那错愕的表情,以及被我落在一边的电子产品。
「啊啊啊啊啊!」
我拼命地叫喊着。
穿过各个街道,即使所有人都在对我投向异样的眼光,我依然嘶喊着。
不为别的,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通往这个城镇的治疗机构。
我没计算自己撞倒了多少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此受伤。
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这双脚还能跑动,我的目标就永远锁定在那。
「哈…哈。」
我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也忘记是否有停下来歇息过。
当自己精疲力尽地抵达医院时,手术指示灯已经暗淡了下来。
「医生…」
「您就是佐藤先生的令郎吗?」
「是…」
「正如你所见,他们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意识依然没恢復,可是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我很难向你保证他们会不会醒过来。」
「怎么会…」
「快则一天,慢的话…可能需要几年。对于这种事态,我真是深感抱歉。」
「……不会,真是谢谢您了,医生。」
造就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已经逃逸了。虽然有打算抓住他的热心民众,但还是追不过马力全开的车辆。因此无法当场追究他应该负责的医疗费。
所幸我们一家都持有健康保险卡才得以抵消八成的费用。
但后续呢?
就这样治疗下去,户口是否还能拿出这笔大金。
走在院外的我,倚靠在随处可见的凳子上,抬头仰望了那片依旧呈现着蔚蓝的天空。
明明世界还没发生变化,我的『世界』就已经翻天复地了。
「如果现在放手,我是不是就能重返以前的生活了?」
被压力所击垮,被无声的重力给压迫。
为了让自己能轻松点,我下意识地说出了根本不会实行的方案。
「这位少年,你是否很困扰呢?」
倏然,凳子旁坐了个人。
全身漆黑的正装。就以医院来说,也未免太不吉利了。从他随意就搭讪过来就能隐约得知,这人想必不是有要探望他人的目的,我没法从那张扑克脸上读取任何情报。
「支付不了父母的庞大治疗费,现在正烦恼着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想对他表露疑问句。面对这一类人,一旦露出了马脚,他将会追着那个把柄刨根到底。
「哎呀,先别误解我,我只是通过正常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罢了。毕竟,这间医院有我们公司的部分资金援助。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一个不错的职位。」
「那这个伟大的公司为何向我搭话了。」
「事情是这样的。现在我们公司急切地需要部分键盘打手。如果您答应成为我们一份子的话,公司将会支付您这个数目。」
他抽取口袋里的一张小纸并递了过来,里面所写的数字是自己在这工作一辈子都没法触及的高度。
想必然,这样的数目可以说显得不自然。
毕竟,没人会对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开出这样一个条件。
「只需要往键盘里打字就有这个待遇薪金?我不相信。」
恍然,他露出了诧异的笑颜。
「我可没骗你,的确是往键盘里打字就能得到的薪水。只不过,那个数量可没这么轻松罢了。」
听起来宛若已经一五一十地向我摊开了所有底牌似的,从他的话语里感觉不到有所保留的气息。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哎呀,还真是慎重到不行的人呢。这样好了,我现在开给你这个数目,只不过作为交换,你需要前往某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把地址也写给您好了。」
他交付给我的,是那张纸的五倍数额,以及另一张写着距离这里需要四五小时路程的城镇信息的碎纸。
「上述地址是我们的总公司,而这张支票则是只要您答应,就能立即得到的治疗费。您看意下如何?」
太顺利,一切都顺利过头了。
不可能什么坏处都没,我就能在里边打字的同时,还能得到这笔钱。
「请详细告诉我具体上班的时间,以及主要是做什么,再来是有没有员工保险。」
「上班时间啊,从早上八点开始到凌晨十二点。关于是做什么的恕我们无法透露,您到时候只需要依照分发过来的文件照做就行了,为此我们才找上你们这些对这方面毫无了解的少年少女们。」
「『你们』?难不成你也找来了其他人?」
「那是一定的。毕竟光靠你一个是无法胜任那里的所有工作。这是我们第二个要求的『个人必须持有最少三个人份的行动能力』。」
「至于保险问题,看在您这么慎重的份上,我可以坦白跟您说,保险一类的东西,公司均不负责。」
「我们只会支付您应该得到的报酬,其余的还请自行斟酌。」
「什么…意思?」
「说实在,以您这样的处境,我还真不愿意将您蒙在鼓里。」
忧伤?悲恸?还是说演戏?
很难想象初次见面会对陌生人产生这类的情感。虽然如此,我还是接着听下去了。
「我们就是黑心企业,没通过正规手续的那种。同时也不会在乎你们的生命安全。」
我低头看着这两张纸,一边是毫无价值的碎纸,另一边则是往银行送去就能取出大量金钱的许愿杯。
「没有退路…了吗。」
「我不会勉强您,只是给了您一个选择罢了。要努力打拼呢,还是接下我这个建议,都取自于你。」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没对父母投入太多感情。
我们一家的关系,就像是互相尊重对方意愿的朋友。
他们不会因为是『父母』而要求我一些身为孩子必须要办到的事。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孩子』而祈求作为父母必须给予的责任。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所以就在刚刚,我差一点要失去他们的时候,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留给自己的,反倒只有莫名的空虚感。
「我觉得,是时候报答他们了。」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跳下火坑。
但是,如果现在不做的话,我估计会后悔一辈子吧。
「非常,感谢。」
我从板凳站了起来,也没特意在意别人的眼光,就这样跪了下来,双手放前,摆出以往在电视里见到的,土下座的姿势。
「非常感谢。」
可能对他而言,他只不过是负责利诱没打算买卖器官的人,将自己健全的部位给卖掉的仲介罢了。
但对我来说,他相当于给予我另一个可能性的恩人。
即便他口中的那份工作会因此夺走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辞吧。
「我不值得您感谢,这是您自己决定的事。以名义来说,我将来有可能变成害死您的人。」
话虽如此,但他却蹲了下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眼神透出了无法通过模仿得来的怜悯。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表情。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放弃了扑克脸,我无从得知。
唯一知道的是,他那看待儿子般的神情,已经深刻地烙印在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