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日,晴天。
在这个即将与春天交棒的冬之季节中,大肆挥霍的寒气显然消去了不少。
即便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去路上的积雪,但也没刚迎来冬天的时候来得厌倦。
或许是自己渐渐习惯这些凌晨就会结群到访的不速之客也说不定。
「罗莱,你等会儿要出门是吗?」
就在罗莱默默为门口外的盆栽递上浇水器时,身着围裙的工坊之首冷不防地从正门探出了头。
「灯裡,早安…妳最近好像有点早起?身体不会吃不消吗?」
虽说她近期减少了工坊的委托量,但不外乎还是会被部分客人耽误到接近十二点才有办法归宅。
平时的话还好,至少有人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但就现状来说,他们必须实行之前废弃过的轮班制度。
以小白为始,每个人需要用上一天时间来打理工坊的所有事物。由于罗莱昨天已经接手小白的后续工作了。所以按照顺序,接下来自然是这位不像会有家务能力的她。
对此,他不禁向那位经常奔波各个地方的女性投以关怀的眼神。
「不要用提问回答问题!所以你等等是去花店?」
「嗯。没意外的话,喂饱这傢伙后就会去了。」
「那把这个带出去吧,能稍微填填肚子。」
随即摆在罗莱面前的,是被花纹图案的方巾包裹的便当盒。
印象中那是工坊的某位料理人爱用的款式,现在则被她继承着。
「哦…谢谢了。难不成早起是为了这个?」
「嘛…总不能一直撑到下午才去吃外食吧?而且冰箱还有几天的分量,要是来不及处理掉,她绝对会气到跳起来。」
罗莱熟知灯裡口中的那个『她』。
即使没指名道姓,思绪也会间接向他指引答案。
「但愿如此……」
不知为何,脑海一旦浮现出那个时不时把木屐弄得啪啪响,且抿笑看过来的身姿,鼻腔就会传来一阵酸楚。
没将跌宕起伏的情绪写在脸上的罗莱,只是轻柔地接过灯裡手中的盒子,落寞似的望着快被他浇出的水给溺死的幼苗。
「嘿——!」
眼看情况不妙,灯裡便一把手抢过他握持住的壶状容器。不然的话,他整个月来的努力将在这个瞬间灰飞烟灭。
「啊…抱歉,刚刚恍神了。」
对于保持正常作息的人而言,身体在得到充分歇息的状况下,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懵懂未醒的感觉才对。
罗莱甚至不知道自己失神的原因,只得无奈地挠动眉间之下的发丝。
「没事,今天有我照看着,你就安心出门吧。」
「灯裡…」
『为什么遭遇过那段经历,她依然能将最好的一面展露出来。』透过女性那不曾被阴霾渲染的表情,罗莱不禁想道了。
跟自己无意识散发的气场相比,这份无从评价的坚强,也许就是她被所有人敬仰的主要原因。
明明一直以来都紧随在她身后,罗莱却丝毫没感觉到彼此的距离有被缩短的征兆。
同为脚踏在这条道路上的编织者,比起心有余裕的灯裡,自己光是被各种棘刺绊倒的次数就已经多到数不胜数。
然而,只要仔细一看就能明白。
拨也拨不开的浓郁迷雾,不允许另寻别路的一方通行,只是越过它就已经片体鳞伤的荆棘之地。
即使没有被它的体格拖住脚步,那布满全身的芒刺也足以在每个经过它的人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如此劣势的小径上,论谁都会停滞不前。
但是,唯独看似瘦弱的她,依然挪动着那双脚。
哪怕作为女孩子最应该被珍惜的肌肤会因此被划出伤痕,她还是向前迈进了。
或许,这就是她的强大。
恐怕,也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追上的差距。
「还真是可靠啊…」
灯裡有意维持的乐观,不仅将罗莱此时的心情相互抵消,也默默为他竖起那一丝曾被自己遗忘过的希望。
「总算笑了呢。」
自那天以来就不曾拿出来的那副名为『笑容』的面具,仅仅是通过笑颜之间的传染,就不知不觉被灯裡换上了。
「笑…吗。总觉得久违了…」
罗莱的周围找不到任何能将物品反射回来的道具。即便灯裡的说辞是正确的,他也下意识抚摸了面庞。
想必然,他不可能感受到什么。
对罗莱而言,只要这股闷气还在体内彷徨着,他就无法意会那黑白分明的心境。
这也就说明,只是她的不在,就足以为他带来如此剧烈的变化。
「嘛,先去洗把脸呗。要是顶着这张臭脸去那里的话,他们估计都要被你吓坏了。」
「啊哈哈…说的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一路好走~」
倒去残留在盆栽上的积水,顺从灯裡的指示来到二楼洗手间的罗莱,才刚要往里边踏进一步,目光就自发性地移到了粉色门扉隔壁的房间上。
跟充满色彩的隔壁比起来,它没有被添加任何装饰,其单调程度一度让人觉得这才是一扇门该有的姿态。
虽说通常需要用敲门来获取房主的许可。但罗莱深知着,这个房间的主人不可能会响应他发出的『请求』。
屏住呼吸的同时,他握住了门把;甚至不让合页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极其轻微地推开了房门。
跟走廊的明亮相比,呈阴暗的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只有罗莱打开的门缝。
招待客人的小圆桌、能让双脚较为舒适的座垫、铺满地面的榻榻米,取代衣柜门板的拉门。
想当初第一次被她邀请时,罗莱着实被这个和室般的摆设吓着了。
宛若来到别个世界似的,在结合亚莉亚默认的意大利风格的现在,任谁也很难想象这扇门的背后,居然蕴藏着不同于洋式的和风。
清爽宜人的气氛,会不禁为访客带来宁静和谐的感觉。
只不过,那个身处梦境一般的感触,没多久就被频频逼近的『现实』给打压了下去;眨眼间的安心,也随之变得致郁起来。
没在原地多做停留,随便左盼右顾后,他便轻步往安置在角落的睡铺走去。
洁白无瑕的棉被之下,有着一位使用者。
把手伸向前额时,虽说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但也没起初来得滚烫。
简单地运用床铺旁的水桶洗去手帕的热量后,罗莱再度把手帕折成条状,并轻轻贴回她的额头。
「睡得真香啊…」
仿佛只是不小心睡过头罢了,那无拘无束的睡颜上不带丝毫警戒,她只是安稳地平卧在那。
「…我出门了,枫。」
——明知她不可能会听见。
但就像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踏实的理由,他只得独自呢喃着。
随着门扉的无声关闭,她的『世界』再度迎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