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音妹子,再来两瓶啤酒!”
“好的,马上就来!”
“我要一份烤牛肉!”
“稍等一下!”
“凛音做我的新娘吧!”
“少在那里趁乱扯皮!”
系着围裙的马尾辫少女一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空酒瓶向开玩笑的客人身上扔去,旅店的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一般来说,店员做出这种行为会引发很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在店里客人都是些血气方刚的探险家的情况下。不过此时来这家店的大都是些熟客,对凛音的暴力行为不以为忤。
被酒瓶砸中的青年用手捂着额头,一旁的络腮胡大叔灌了一口啤酒,用手拍着他的背放声大笑。
“我就跟你说别搞这些事了嘛!小伙子你来这里时间还短,什么都不懂,幸亏现在还只是凛音在,要是被亚尔听到刚才的话你可就惨啦!”
“什么啊,难道那个亚尔会找我决斗不成?”
青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问道。
“那倒不会,不过他会让你和我决斗就是了。”
凛音走到桌子旁,弯腰将盛着烤肉和啤酒的托盘放在桌子上。不经意看到凛音宽松上衣下隐现的白色胸衣,青年满脸通红,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为、为什么要和凛音决斗啊?完全莫名奇妙嘛!”
“亚尔说连站在我前面的能力都没有的人没资格抱我……喂,你在看什么?”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凛音双臂交叉将托盘抱在胸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青年连忙摇头否定。
“没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这个……我……”
“哈哈,凛音你就原谅他吧,现在会因为这点事就害羞的纯情男人可也不多啊。”
“……哼,算了。”
络腮胡大叔笑着帮青年求情,凛音伸手紧了紧上衣衣领,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因为不高兴而鼓起。她正准备回到柜台时,与青年和络腮胡同坐的另一名中年人叫住了她。
“凛音妹子,今天亚尔小弟是要回来了吧?不去港口接他吗?”
“……无聊,为什么我非得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特意跑到港口去等他不可?”
因为与刚才不同的理由而脸红的凛音用有些细小的声音反问,才刚说完,门口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嘛……我还一心以为凛音一定会去港口望穿秋水等我回来,白白在码头上找了半天累得要死,结果不但超级失望,还一回家就听到这么无情的话……唉,以前那个一天到晚喊着‘哥哥、哥哥’跟在我身后的可爱的凛音哪去了啊……”
伴随着这听上去随时会倒下的脱力语调,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慢慢悠悠地走进店里,来到凛音身边后,随手拽过一张椅子倒在上面。
“那种妄想从来就没存在过!……亚尔,你回来了啊……”
凛音把表情藏在托盘后面,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嗯,回来啦……这回带了不少礼物回来哦,关店之后再给你看吧……烤猪排和面包,快点快点~~~”
凛音点了点头,转身小跑向厨房。亚尔把侧脸贴在木桌上,像要把疲惫感都吐出来似的,长长地出了口气。
“亚尔小弟,我们刚才正说着你呢你就进来了。”
“来来来,跟我们喝一杯!上次见面得是三个月之前了吧?”
“三个月……应该还要多一点吧……反正是很久没见了。你们最近过得还好吧……这位是……?”
跟两位中年男子交谈着的亚尔,注意到旁边有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正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哦,我们队新人。别看他看着挺文弱的,打起架来也算是把好手,还在学院念过书,挺靠得住的。”
“听起来很有前途的样子嘛……不过有前途的好青年不该进这么危险的行业就是了。”
“这你可不知道了,他从小立志要干探险家,在学院学的都是古代史……”
“你就是亚尔啊。”
一直默然不语的青年忽然开口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亚尔,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嗯……怎么啦?”
“你……我听说你是凛音的监护人,不过没有亲戚关系……你对凛音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年有些迟疑地说出这段话,络腮胡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喂喂,你居然是认真的?别闹了赶快放弃吧,要是亚尔生气了我可帮不了你。”
“别说得好像我是坏人一样……你对凛音有意思吗?唔,要是你能打赢她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你们相处一下试试啦……”
“这说法……你真的对凛音一点……一点那方面的感情都没有吗?”
“哈,你说什么感情?”
亚尔用手撑着桌子支起上身,用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双眼看着有些僵硬的青年。
“凛音是我从她七岁那年起一手带大的,女儿也好妹妹也好,你会对着自己的亲人发情吗?我告诉你,就算她在我面前脱掉贴身衣物M字打开双腿,我也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下流——”
一枚巨大的火球从厨房方向飞出,在亚尔身上炸开,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惊慌失措的青年向攻击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凛音一手拿着迷你法杖,用仿佛能够把人冻住的冰冷眼神看向这边。
“哎呀……凛、凛音似乎真的生气了呢……”
络腮胡干笑了几下想要缓和气氛,不过这次毕竟与扔个酒瓶的程度不同,直到凛音离开,整个大厅里还是充斥着时间被冻结的气氛。
就在这仿佛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凝滞中,响起了一名少女悠然的声音。
“请问,有一个叫亚尔的人在这里吗?”
凛音抱住双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油灯微弱的橙黄色光芒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看起来有几分寂寞。
旅店的大厅里,此时正一如既往地欢闹,还是仍维持着自己走时的沉默呢?她闭上眼睛试着去听那边的声音,不过在这间处于旅店最深处的管理室中,无论大厅里如何喧嚣,都只能听到火焰不时迸出的爆鸣。
(……好静。)
其实房间里也不是那么安静,还是有许多声响不时传至耳中,但这些毫无意义的杂音,反而让她不断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
记忆中也曾有过感受到这种寂静感的时刻。吸血鬼漫步在黄昏的街道上,整个城市陷入恐慌,每个人都把自己关在家中瑟瑟发抖,而她抱紧冰凉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等待着还没有回家的父母推开木门呼唤她的名字。
那时,打开那扇门的并不是她的父母,而是亚尔。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双亲已经死于非命,而那名为城市驱除了吸血鬼的年轻探险家,不知为何向地方长官要求成为她的监护人作为奖励。从那以后,她就和亚尔一起生活了。
最初一段时间里,两人的生活过得有点艰难。亚尔没办法丢下她一个人出去赚钱,在重归和平的小城里,只会战斗的少年不能发挥自己唯一的长处,只有靠着砍柴卖钱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计,还好城里的人大都对亚尔心怀感谢,给予两人不少帮助。在她的的年龄大到能够照顾自己之后,亚尔开始去各个遗迹寻宝,最终攒钱买下了魔术师小屋这家旅店。
她一直不明白亚尔为什么会收养自己,也太清楚亚尔对她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她逐渐意识到,两人寄宿在对方身上的,并不是对等的感情。亚尔注视着她的视线,是兄长看着妹妹,又或者父亲看着女儿,而她则像是少女们爱读的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日复一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为了改变自己在亚尔心中的位置,凛音做过很多尝试。每次亚尔出远门的期间,她都试着用各种方法改变自己的形象,想要通过再次见面时的冲击感让亚尔意识到作为异性的她;对于亚尔的称呼,也不再是哥哥,而是直呼其名。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脱掉贴身衣物之类激烈而又直白的表示,但也已经是用尽她所能想象手段去尝试了。
然而,亚尔却说出了那样的话。亚尔并不喜欢凛音,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并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生气。
令她感到悲伤的,不是亚尔不喜欢她,而是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都没有传达到亚尔的心中。
隐隐有一丝痛楚涌上心头,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棉布长裙。
“凛音,我可以进来吗?”
木门被叩响了,亚尔在走廊中有些紧张地询问。凛音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像是不愿与亚尔四目相交般,将视线投向地板。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亚尔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凛音先发出了声音。
“亚尔,我的法术已经很厉害了哦。”
“嗯,我知道……倒不如说现在没人比我更了解了……”
不知道凛音为什么一开始就说这个,亚尔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送我去学习法术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终于打算让我一直呆在你的身边了。我很努力地练习,就算有时觉得力不从心,还是尽力省下时间,比其他人多好几倍地努力了……”
“……这样啊。”
“现在我的能力差不多要达到老师的水准了,也通过了高级魔法检定,比起坐在大厅里的那群人,绝对是我比较强。但就算如此,你出门的时候,还是不让我跟在你身边。”
“因为我不想让你冒险啊……”
亚尔试图向凛音解释,但凛音完全不管亚尔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时候我不禁会想,既然不打算把我带在身边,为什么还要送我去学习战斗的技巧呢?是不是因为已经厌倦了我,想要找个‘你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这样的借口从我身边离开呢?”
“不是的,怎么可能是那样啊!”
“那么,请告诉我,亚尔——在你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凛音抬头仰视着亚尔,目光如冰雪般澄澈而清冷。
“当然是……家人啊。”
“果然是这个回答呢。”
早已经猜想到答案的凛音,微微地笑了。
“亚尔,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大概能看出一些。”
“但实际上,你还是不明白。”
像是哭泣并不能够表达心中的疼痛般,凛音静静地维持着那融化了一切感情的微笑。
“我之所以会不高兴,不是因为你拒绝我,而是在你眼中,我对你的喜欢仅仅只是孩子对长辈的憧憬,是需要矫正的错误。”
亚尔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凛音刚才说了些什么,也能理解其中的含意,却无法把心里各种混乱的思绪串联起来,只能无言地看着凛音,直到身体感受到那柔软温暖的触感。
“哥哥,刚才的这些话,有没有让你了解到一些我的认真呢?”
紧紧抱着亚尔的凛音,故意用起旧日的称呼,用促狭的语气在亚尔耳边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