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我看见了天使。”
“天使?”
“嗯,就是你。”
“可我不是天使......”
“我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故事?”
“比方说,如果有人让我出书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我肯定会纠结:怎样的故事开头才不会落入俗套?”
“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写道——‘睁开双眼,我看见了天使’。”
此时此刻,我头枕在一位天使般的少女腿上。
天使跪坐在我身旁,双手扶着我双颊,始终面带微笑。她锁骨中央的水晶挂坠深深吸引住了我,淡紫色,和她眼睛一样的颜色。
我试图伸手触摸她精巧的脸庞,却发现身体只有指尖能动弹。
“我被海浪打晕了。”
“嗯。”
“然后我死了。”
“你还没死。”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诗句里描述的那样: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不,你真没死。”天使满脸困惑地低头看着我,“你好像误会什么了......”
“是吗?”我费力地挤出笑容。不知道这份笑意在旁人眼里是否生硬。
被海浪打落水中的那一刻,先淹没我心底的不是海水,而是恐惧与绝望。
“当时怕得要死,现在也非常后怕。”
“我理解你的感受。”
那天,我独身前往大海的深处寻找ONEPIECE——这是我儿时的梦想,在征服梦想的途中死去,我死而无憾。
热血故事里的男主角也许会如此说道。
但现实是残酷的。
“谁先害怕喊着回头谁就是孙子!谁就当众向班花告白!”
那天把我逼向死亡的是一个幼稚的赌注。
当时我和大辉一起蹬着水上自行车,两人不知疲倦地驶向深海。我们离沙滩越来越远,远到再看脚下时,乌黑的海面让我毛骨悚然双腿发软。
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使劲往前蹬。
我和大辉都很喜欢班花,但谁都不敢向女神表露自己的情意。更不敢当众表白。因为名花有主,更何况那人是校长的侄子,财大气粗惹不起。
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海浪击翻了我。
“那天,我独身前往大海的深处寻找ONEPIECE——这是我儿时的梦想,在征服梦想的途中死去,我死而无憾。”
“骑水上自行车去?”
……
天使不给我把自己包装成悲剧英雄的机会。
“咳咳......”我佯装咳嗽,迅速转移话题,“天使,我昏迷多久了?”
天使从身旁拿起一部白色手机。手机从我眼皮上方划过时,我隐隐约约看到了“SONY”的标志。
“从你被送到这里开始算的话,你已经昏迷八个小时了。”
“八个小时?好像做梦一样。”我苦笑着。回想起被海水掩埋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对你来说应该是一场噩梦吧?”天使微笑着。笑容很甜美,沁人心脾。
是呀,只要人还活着,所有不幸都终将成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噩梦。如果死亡是一场噩梦,那该多好。
“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天使柔声回答。她的微笑仿佛来自天国,治愈了我。
工作?她是护士吗?白衣天使?
可我平躺的地方不像是医院病房,从天花板的温馨装修就可以看出。
我现在在哪儿?
“天使,你为什么要用日货?”
“嗯?”
“你的手机。”
“手机?嗯,好像是日本生产的。别人送给我的礼物。”
“你让我产生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我以为自己被海浪一下子冲到了日本。”
“嗯?为什么?”
“不为什么。仅仅是对日货没有好感而已。”
“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下次记得支持国产手机。”
“嗯......”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
我还没死。
这里不是天堂——天堂应该不会出现带有SONY标志的手机。
这里更不是地狱——毕竟现在我身边正坐着一位天使般的姑娘。
所以,我侥幸仍然活着,躯体尚不能动弹,但是头脑清醒,浑身酸痛不已。
我很渴,想喝水,最好是一杯冰可乐。
“天使,我渴......”
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又让我陷入昏迷状态。
......
再次醒来时,紫色眼睛的天使小姐不见了。
头依然很疼,眩晕感也未完全消失。庆幸的是,我的身体终于能运动自如了。
我从铺在地板上的凉席爬起身,跌跌撞撞,稍微休整几分钟后就能不扶桌椅行走了。
太渴了。身体极度缺水。我从餐桌上抓起大杯凉水一饮而尽。
神清气爽。
此刻,我应该是在一处复式住宅楼里。岛国动漫里常见的那种住宅,客厅、厨房、卫生间的布置大同小异。我不想浪费虚弱的体力爬楼梯一探究竟,因为按设定来说,二楼应该是几间卧室,说不准每个房间门前都挂着“XX君の屋”之类的混账提示牌。
看样子,我真被一浪打到日本了。
但是。
仔细一瞧,这客厅里可见的文字标识几乎都是汉字。最具说服力的是厨房里那一袋耀眼的“太太乐”鸡精。所以说,我应该还在国内。
头疼。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视力有点衰弱,看不清窗外是啥模样。只觉得附近很安静,像是在远离市区的地方。
如果我落水后是被救生员救起的,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在医院躺着,陪伴在我身边的应该是医护人员,或是生死未卜的大辉,而不应是一位拥有美丽淡紫色眼睛的天使姑娘。
所以,我应该是被海浪冲到某个沙滩上,然后被路人发现带回家中。
“饿了吗?”天使手拎两大袋物品走进客厅,像是刚从超市回来。
“是很饿。”
“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可以,能填饱肚子就好。麻烦你了。”
“嗯,你稍等一下。”
天使娴熟地把袋中食品调料分放在厨房各处,仿若一位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
“天使。”我盯着她柔美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轻念道。
“姬尔雅,我的名字。”
“姬尔雅。”
“嗯。”
“你名字真好听。我叫李知。木子李,知了的知。”
“好奇怪的名字~”天使眯着眼回眸一笑。
奇怪吗?
我本想说自己的名字取于“知书达理”一词的,虽然和自己的形象完全不符。
温文尔雅。
听到天使的名字之后,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个词。
“姬尔雅。”
“嗯?”
“没事,我只是随口叫一声。”
“哦。”
“姬尔雅。”
“嗯?”
“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
“唔......不用谢。那个.......以后喊我‘小雅’就行了。小知。”天使羞红着脸,貌似很难为情的样子。
小知。好亲切的称呼。自从上小学之后,周围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喊我名字的谐音“荔枝”,甚至戏称我“梨子”。
比起梨子,我更喜欢吃荔枝,所以并不反感这个包含调侃性质的绰号。
“小雅,你喜欢吃荔枝吗?”我开玩笑地问道。
“唉?不,不……我不会吃小知的。我,我真没吃过人肉……”
……
小雅给我煲了乌鸡汤。味道意外的鲜美。
“好喝吗?”
“好喝。你的厨艺真好。”
“嗯嗯。我一个人住久了,每天都想吃什么菜就会学着做,厨艺不知不觉就变好了~”
“”我津津有味地啃着鲜嫩的鸡骨架,心存感激地冲着小雅竖起大拇指。
“不,不是的,你别误会,我并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自己的厨艺稍微好一点。啊,不是,不是比别人好一点的意思,是相对自己以前变好了......”小雅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语无伦次的着急模样很可爱。
......
“小雅。”我用纸巾擦干嘴边的油渍,美美地打了个饱嗝。
“嗯?”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雅听到我的问题之后轻舒一口气,然后神情认真地说:“你是在青岛海边出事的。”
这个我知道。因为是暑假,所以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到青岛玩,出事的过程前面也提到了。
“你落入海中时,恰巧在被青岛附近游玩的他们发现,然后就被送到这里了。”
“他们?”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
“为什么?”我很诧异,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救命恩人是谁?难道有什么忌讳吗?
“以后你会知道的。”小雅遮遮掩掩地回答,脸颊又红了。
“好吧,那这里是?”
“望乡。”
“望乡?属于青岛市辖区?”
“不是。”小雅摇了摇头,淡紫色的瞳孔散发出谜一样的光泽,“这里就是望乡,不属于地图上的任何地方。”
呃。按我的理解,地图上不被标注的地方有两类:一是地方实在太小,人口稀少,没有地理意义可忽略不计;二是因为地点很偏僻,与世隔绝,从未被外界发现过。
很明显,“望乡”不可能属于第二种情况。因为小雅家的建筑风格、家居装修、SONY、太太乐......绝不是与世隔绝。
但若是前者的话,县级出版的地图应该会把辖区内所有居民区标注出来,详细到乡镇村落。除非小雅家所在之处仅有几户人家,不能规划成“村”级别的行政区。
“这里不属于青岛市?”我好奇地追问。
“不属于。”
“不属于山东省?”
“不属于。”
“连中国都不属于吗?”
“嗯......”小雅犹豫一下,“我想应该......大概......也许还是属于的。”
天使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真是够惊悚的。如果需要犹豫之后才能说出“此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神圣而不可分割的领土的一部分”,那“望乡”一定是在国境有争议的区域之内。
“这里是不是某个有争议的岛屿?比如钓鱼岛什么的?”
“望乡不在岛上。”
“不在岛上?那这里是边疆地区吗......”难道我被一海浪拍到了喜马拉雅山上的中印交界区?
“也不是。”
天使认真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但是稍显紧张不安。
“不在岛上,也不在边疆,不确定是不是属于中国的地方......难道是外太空!”
“嗯......差不多的地方吧。”
“差不多?!”我懵了。这差不多是几个意思?
“小知,你别问我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小雅三缄其口,始终不愿告诉我望乡的精确地理位置。她一开始告诉我我没死,现在却又默认我身在一处与外太空“差不多”的地方。我确实没勇气再问下去了......
天堂or地狱......
“等等!你不是有手机吗?”
“嗯,在这里。”
小雅从上衫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我。
“可以打电话吗?”
“可以。不过.......”
“借我用下。”
没等小雅同意我就拨通了老姐的手机号码。
“喂,姐。”
“李知?你到底死哪里去了!呜......大辉打电话说你在海里失踪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姐,我没事......”
电话另一端的姐姐已经泣不成声,虽然在不停地骂我,但我想我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我唯一的姐姐名叫李欣,今年二十二,大学刚毕业。
听姐姐说,在我三岁的时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然后就消失了。信的内容貌似是说他俩要去国外打拼一片天地,等我们姐弟长大了就接我们去国外。
不过时至今日,别说是回来接我们,就连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幸运的是,我们家亲戚多而且关系要好,介于父母这种不负责任的“罗曼蒂克”,亲戚们对我们姐弟俩的成长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关怀。
姐姐顺利的考入大学后就开始了创业计划。她曾经对我说,她不想我们姐弟俩成为家族的累赘,虽然亲戚们从来没有当我们面抱怨过什么,但是我们要知道感恩。于是最近几年我和姐姐的学费及生活费几乎都是由姐姐一手操办的。
姐姐的优秀让我望尘莫及。
我只知道她大学毕业就回到了西京,开了一家小公司,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据说很是成功。亲戚朋友也经常托她办事,只要力所能及,她毫无怨言。
所以,我想我明白她听说我在海里失踪后的感受。
“李知,你要是再走了,姐姐活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成为她的依靠。
从小我的成绩就不如姐姐,自认为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以后的人生也注定活在姐姐的光环下。所以就算亲邻当着我面夸奖她,我也不会觉得被轻视。
归根结底,与其说是没有斗志,不如说我是太依赖她了。家务是姐姐做,社会事务是姐姐处理,生活费用姐姐去挣。我就像啃老族一样被姐姐包容着。
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姐姐,我不需要自己承担什么。
虽然不想当着别人面哭,我竭力压制的情绪还是被姐姐感染了。
善良的小雅一边给我递着抽纸,自己也在抽泣。
抱怨了很久,姐姐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语气也恢复平时一如既往的强硬。
“你现在在哪?”
“望乡。”
“哪儿?”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说到这,我看了看两眼红润的小雅。而她的目光摆明是在躲着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尽快吧。姐,你放心,我下次不会到处乱跑了。”
“你还敢有下次?!现在就给我回来!”
无理的要求。
“我说,老姐,就算你这么要求,我也没办法啊。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而且身份证银行卡都不在身边。放心,我会尽快回去的。一定!”
“挂了。再说姐又要哭了。”
“嗯嗯。老姐不哭。挂了哦。”
“回来再收拾你!”
“电话打完了?”
“还有一个。”
正打算给大辉他们打电话,却想不起他们号码,而自己的手机也忘在家里没带到青岛。算了,按这情形打了不如不打。大辉那边老姐自会联系。
“我说,既然这里电话都打得出去,说明是在服务区内。小雅,你在隐瞒什么?”
“唉?”
小雅似乎没想过我会这么问她,又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还是很可爱。
“你最好别给他们打电话了。对你们都没好处的。”
“话费太贵?”
我在开玩笑,想看她继续慌张的样子。
“不,不是这样的。话费,没有话费。不对,不是那样。我,我......”
小雅竟然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好好,不打了,我不打就是。”
你哭成这样我也会难过啊。虽然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
“这个地方有车站吗?”
“有.....但是没用的。”
小雅抬头看着我,仍在啜泣,泪水滋润后的双眼楚楚动人。
“你不要再问我这些问题了。我说过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明白。再问我就生气了。”
又是这个回答。
不问了,再问我也生自己气了。
经历了刚才一些列的情绪波动,头又疼了起来了。
吃过小雅用乌鸡汤煮的面条,不知是幸福感冲昏了脑袋,还是海浪打的后遗症,一时间竟感到天旋地转。
我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哎?
舌头在舔我脸。
这么小巧的舌头肯定不是天使的。
那不一定,万一是她的舌尖呢?
或者是猫舌?
我费力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
我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这应该是小雅家二人楼的某间卧室。
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舔我?
由于还没完全适应这片黑暗,我双手扶墙,小心翼翼地在房间摸寻灯的开关。
咔——
开灯以后,房间内的一切事物尽收眼底。包括眼前地板上一只蹲坐着的兔子。
兔子?
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它是兔子,是因为它头部确实是兔子。但它整体外观更像一只大老鼠,除了长而蓬松的尾巴,那对耳朵也出奇的宽大。
松鼠?
不对,你见过长着蹄子的松鼠吗?
“汪~”
汪?
“汪汪~~”
喂喂,朋友,你在逗我吗?在还没确定你是属于老鼠还是兔子,你竟然学汪星人叫。
首先我要声明,虽然我这两天不断地陷入昏迷,但醒时我的思维非常清晰。所以我并未产生幻觉。
随便找十个人过来看这只生物,一定有九个人说它是兔子。
那剩下的一个人呢?
“兔子狗。”
没错,剩下的那个人肯定会这么称呼它。
我和“兔子狗”一动不动地不知僵持了多少分钟。
在冷静分析后,我认为它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生物。因为它并未主动攻击或者逃跑,仅仅是卖萌似的蹲坐那盯着我。
极其通人性——这是我的结论。
于是我试探性地缓缓挪步向前,果不其然,它没有被吓到,反而学我慢慢向前跳了几步。
“汪汪汪~~”
正当我蹲下刚伸出一只手打算去摸它时,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知,你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眼前的“兔子狗”竟扇动耳朵迅速飞到了门边,好像在迎接小雅。
“是......是啊。请进。”
吓到了。
我瘫坐在地上,脑海里不断闪现刚才的画面——它会飞!
小雅见我坐在地上,以为我又要晕倒了,慌忙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扶我。
而那只奇异生物竟然趴在小雅肩上歪头看我。
“小雅,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是小雅的宠物。
“啊,不好意思,白天它出去玩了,还没来得及和你介绍。它叫JOJO,是只耳鼠。”
JOJO......
耳鼠......
我在电视里见过鼯鼠。没错,就是那种四肢间长有飞膜,喜欢在林间高空窜来窜去的动物。
而面前这家伙可是靠抖动双耳飞翔,而不是凭借阻力滑翔!
我自以为从小就爱看科普类读物见多识广,没想到今天会被一只造型奇特的“兔子狗”打击到。
也罢,这世界上有数不尽的物种我没见过,还在乎这一两个?
头疼。
我还是继续昏迷好了,说不定再次醒来舔我的就是只“老鼠猫”了。
“小知,你躺床上再睡吧。小知?小知……”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