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
白泽究竟是何物。
高一时，我曾追过一部名为《鬼灯的冷彻》的日漫，里面刻画有白泽这个形象。和动画里提及的传说大同小异，我在网上搜到这么一段古文：“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精，以戒子民，为队灾害。”但所有文献都没提及它的长相。
迎面走来的姞先生，真是妘菲儿所说的“白泽”？
“你没事吧。”
“没，没事。姞先生，我有问题要请教你，请务必回答我！”
“快站起来吧，到我店里再说。我会告诉你一切。”
狼狈不堪的我赶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跟着姞先生到书店里面。
姞先生停在阅读区伫立，抬头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画：从画风上看就像秦汉时期的壁画，隐约可以猜出是在描述一个行军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了一只拦路的怪物，但是双方并未发生冲突；人群的最前面是一位形象高大，坐在战车上的君王，他仿佛在于面前横卧的怪物对话一般......
“那位君王就是黄帝，那只怪物是一只白泽，也是我的祖先。”姞先生又看出了我的疑惑，扶了下黑边眼镜，严肃地对我说。
书店里安静的让人感到窒息，尤其是在经历刚才那种怪异场景后，一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里是望乡，居民不是上古灵兽就是部落首领的直系后裔。”姞先生坐在椅子上，手中抚摸着桌上的花叶，停顿许久像是在等我恢复情绪，“刚才的妘菲儿就是毕方一族的后代，之所以姓‘妘’，是因为毕方一族侍奉着妘姓的火神祝融及其后裔。”
“如果她变回了毕方形态，对你的心理冲击应该更大。”姞先生笑了笑，认定我是个胆小鬼。
“问吧，问你想知道的一切。”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望乡，这个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我的意思是......”
“幻界，灵界，神界，随便你们人类怎么称呼，这里是你们无法自寻踏入之地。”
“那小雅和千夏？”
“千夏那孩子应该管不住自己嘴，早和你自夸身世了吧？”
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刚见面时千夏说的一大堆我认为是中二病的话。九尾狐，夏禹，青丘国，姒姓......
“九尾狐。”
“对，她果然炫耀了呵。”
“那小雅？”
小雅，姬尔雅，我只清楚她是一个和我同岁同年级的美少女。
“你知道黄帝姓什么吗？”
“有熊氏？轩辕氏？”
“那是氏，黄帝姓姬。”
“小雅是黄帝的嫡系后代？！”
“虽然你们华夏族都是炎黄子孙，但真正拥有祖先黄帝神力的只有她们一族。”
“那小雅按理也是人类？”
“是人类，准确来说是半神一样的存在。姬姓一族管理着整个灵界。”
这种超展开，就像是饥渴难耐的旅人挣扎在荒芜的沙漠，当他快要绝望时却看到远方有一块绿洲——一块令人渴望却又令人恐惧的绿洲。他希望绿洲里面有丰富的食物和水，但有害怕绿洲是场海市蜃楼。
“姞先生，我相信你的话，但不能说服自己的潜意识。”
“人之常情。这种‘毁三观’的经历，你回到人界说出去都没人信。”
“主要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凡人能来到这儿无非两种情况:一种就像武陵人误入桃花源，那是因为结界遭到了破坏，是管理方的疏忽；另一种就像你的经历，你和灵界某位居民有缘，是TA用灵力把你带到了这里。
你们人类自称活在阳间，把灵魂流荡之处称作阴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阴阳相生相克。恰恰相反，正因人类灵力有限，相比灵界的居民而言你们才是阴物。”
“那神话传说中的神鬼精怪为什么在人间不见了踪影？”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如果小知你能明白阴阳变化的道理，我就这么和你说明吧：上古时期人烟稀少，于是属阳的精怪横行于世。自从轩辕氏君临天下后，人类的势力逐步强大，至秦汉时就彻底征服了九州生灵，阴盛则阳衰。生活在被人类称作仙境之地的姬姓一族念许多精怪有功于上古轩辕氏，就广辟结界，接纳万灵。比如望乡，桃源乡，蓬莱、瀛洲和方丈三座仙山。”
“也就是说，能来到这里神族精怪都是黄帝的功臣？九尾狐毕方之类的族群？”
“不尽然，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良莠不齐的现象还是很严重的。我之前说的桃源乡的结界就是被水神共工族臣相柳后裔、九头蛇一族破坏的。理所当然，作恶多端者都会被姬姓一族施以天罚。”
那天，醒来那一刻，我以为面前的小雅是个天使，她说自己不是天使，却没想到是比天使更神圣的存在。
“那灵怪和神族后裔之间可以通婚吗？姞先生和晓枫姐是什么情况？”
“两千多年来，灵界居民不断减少，很大程度是因为很多族群不愿意互相通婚，近亲婚姻的结果和你们人类一样，会造成灭绝性后患。归根结底，世间生灵皆同源同祖，不同族群之间即使通婚也无障碍。假如是我和枫的孩子，会同时拥有轩辕一族和白泽一族的神力，但会和我一样都只能以人形存在。妘菲儿之所以能够变为毕方原态，是因为毕方一族只与飞禽类一族通婚，如三足乌、青鸟或朱雀一族。”
“我大概明白姞先生的意思了。”
我能感到姞先生的善意。即使我被卷入一个未知的险境，有小雅姞先生这类理性的存在，我就又勇气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挑战。就算是刚才吓我一跳的毕方妘菲儿，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让我尽快接手现实罢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姞先生盯着我的眼睛微笑着。
令人苦恼的是，在这种地方不能胡思乱想，也不能随便睁开眼给别人看，因为到处都是读心术之类的，毫无隐私可言......
“那姞先生的灵力是什么？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很好被尊称为白泽大人的姞先生会展现什么样的惊人能力。肯定不是像妘菲儿那样故弄玄虚只会全身冒火飘在空中。
“我的话，可能会让你失望啊。我的祖先白泽能通万物之理，虽然身上还有一部分姬姓之血，现在的我只能察言观色，通晓一个人的身世罢了。”
“看到别人就能知道这个人的一切？”
“差不多吧。比如你有个姐姐叫李欣，她的具体资料我也‘浏览’过。”
“你是指？”
“刚开始你不是接过你姐姐打来的电话吗？那个其实是晓枫用灵力假装的，当时你虽然觉得很怪，但是还是接受了，对吧？”
“怪不得！”
姞先生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向店门外。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街上还有不少人在路灯下逛着夜景。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
“姞先生，我......”
“你想知道是谁救了你?”
不愧是姞先生，都不用我说出口，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人过两天就到这儿来了，到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嗯。”
“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那个真相可能改变你的一生。”
姞先生竟露出了几分哀伤的神色，看样子，那个真相却是会让我感到煎熬。
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这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心态。
对深海的恐惧。
对未来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而一旦未知转变为已知，这种恐惧心理也就荡然无存。思想像是经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后，留下的可以是好奇，也可以是抵触——正如我虽然被妘菲儿的灵力吓得不轻，但是因为姞先生的引导，我渐渐地对这个荒诞离奇的地方产生探索欲望：我想知道救我的人是谁，我还想知道那个可能改变我一生的真相。
回到小雅家已经晚上8点多了，我在姞先生那边呆了将近三个小时。可正是因为这三个小时，我才有准备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留这的日子。
“小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很担心你你知道吗？打电话给堂哥，他说你早就下班了......”
“对不起，我有点事儿耽误了，实在很对不起。”
“下次一定要提前打个电话！哼......”坐在客厅餐桌旁的小雅非常生气，认真可爱的样子完全想不到是一个神灵般的存在。
桌面上摆着还没开动的丰盛的晚餐。
趴在沙发上，头埋在抱枕里“呜呜~”叫的千夏听到我声音后，凶神恶煞地张嘴就扑到我身上想要咬我。但被我一手按住额头，她只能用双手不停的拍打我。
“呜......都怪你，我快饿死了！我要啃你的肉！”
经历过傍晚那种思想洗礼，我开始在意面前这位九尾狐少女：银白色的头发，玫瑰色的眼睛，尖尖的虎牙，还有一对毛茸茸的货真价实的白色兽耳......她是真想吃我肉啊！
其实要是这里的精怪都像千夏这么荒谬幼稚，我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安慰。
而蹲在地板上的JOJO目中无人地舔着一碗牛奶，理都不理我。
耳鼠，应该也是传说中的生物。
“小雅，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唉？”
“所有的事，姞先生告诉我了。”
“唉？！”
“你会不会对我实施‘天罚’？”
“唉.....当然不会，小知又没犯错。况且我的能力还没达到。”
“如果我犯错了呢?”
“唉？！唉......小知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我应该知道的。”
单纯的小雅，就算是灵力超群的神灵，也敌不过人类的忽悠。
这顿晚餐异常的好吃，究竟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小雅厨艺又长呢。总之我和狼吞虎咽的千夏像是在参加“大胃王”比赛一样，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
吃完晚饭，千夏就懒洋洋地趴沙发上看起了动漫——被人类，被岛国文化残害的中二病少女。我现在对她的感情从厌恶转向了怜悯。
和小雅一起收拾好餐具后，我们默契地搬着椅子到屋外庭院坐下。
夜空中繁星点点，以这时的心情去看，灵界的星星除了比人间的更多更亮，并没有其他区别。
星光下，小雅的脸庞温柔动人。她抱着老实不动的JOJO，揉捏着那只蓬松的大尾巴，一声不吭地等待我的提问。
“姬辰哥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
“嗯。”
“店里今天还是没来客人。”
“明天客人起就会多起来了。”
“都是灵界的居民？”
“大部分是，也有少数像小知一样的人类。”
......
继续沉默。
隔壁面包店里传来了《小苹果》的律动，看来广场舞已经流行到这儿了。我并不反感这种节奏带感的“神曲”，只是出现的太不合适宜了。
在灵界，我曾经和一位神族美少女在《小苹果》的旋律中共赏夜色——就算我回到人间，说出这些荒诞离奇的经历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个和尘世没有区别的世外桃源毫无说服力。
“他们来做什么？泡温泉？”
“参加盂兰盆会。对来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
“因人而异？”
“嗯，但灵界的居民的一生都会经历几次。”
“小雅之所以在望乡，是有工作？”
“嗯，往年都会在伯父家温泉店帮忙，或者去姐姐的花店打理，今年有特殊情况。”小雅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刻意躲开我的视线。
看来特殊情况指的就是我了。
“神族还需要工作吗？没人供奉?”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家都是平等的，都在工作。不工作就会没钱，没钱就不能好好生活。”
“话说回来，我还没看到这里用的什么样的钱币呢。银子？金子？”
姬辰哥说给我三千块工资，不会是指“天地银行”的冥币吧！那我可有钱拿没胆儿花。
“人民币啊，小知那边不也是用人民币吗?”
“......”
隔壁的《小苹果》放的更响亮了，这么晚也不怕扰民。不对 ，扰神！明明白天经过面包店时，店里都传出古典文雅的轻音乐，这一到晚上就原形毕露了。
“盂兰盆节到底是做什么的？”
“对大部分居民来说，就像是庙会祭奠，是个开心的日子。那天望乡的川边坝上会有很多演出和商业摊位，还会有大家一起跳舞的篝火晚会。；而对温泉店里住的人来说，盂兰盆会是个
诀别的日子。”小雅回头看了下客厅沙发上的千夏，眼神流露出些许的伤感。我顺着看去，沙发上穿着超短裤的千夏身体侧卧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右手挠着裸露的大腿。
“姞先生说过，过几天救我的人会来这，告诉一个可能改变我一生的真相。”
“明天，明天TA就会到望乡，会住在温泉店。我也会去见她。”
“你知道那个真相吗？”
“不知道，但我能猜到一点。现在和你说太不负责了。”
“哦。”
明天，反正是明天，我就能知道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了。些许的紧张，我会努力平复心境去迎接那个撼动人心的真相。
“小知，知道这些后，你还会去温泉店帮忙吗？不去的话也可以，如果你害怕见到什么的话......”
“不会啊，我会去的。就算是精怪，外表大多不还是和人类一样吗，况且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善良。”
“嗯，小知能这么想，我很开心。”小雅确实很开心的样子：灿烂的星空下，她双手举起JOJO站在我面前，缓缓地转动身体，淡蓝色的裙摆也随之飘动，动作就像是装饰在八音盒里的精灵一样甜美。
朝西边眺望，星光下还能隐约看见那座山的身影，夜幕为其增添了几分庄严神秘感。
“ 小雅，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望乡台。”
好熟悉的名称。好像在哪听过，貌似是个常见的地名......
“那盂兰盆会举办地，坝子所在的那条大川呢？”
“忘川。”小雅在庭院里和飞在空中的JOJO玩起了捉迷藏，很平淡地告诉了我这俩名字。
“这里是冥界？！”
“小知真会开玩笑，那都封建迷信里的地方啊。”
“......”
“小知，盂兰盆会那天，忘川边会开满一种很美丽的花，到时候别忘记带相机哦～”
难道真是碰巧名字相同？
联想到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道教称中元节，俗称鬼节，又想到自己工作的温泉叫黄泉，我身上开始冒出冷汗来。
传说，黄泉路和冥府之间有条河，名为“忘川”，忘川上有座桥叫“奈何桥”......又传冥界有个地方叫“望乡台”，专门留给阴魂最后一眼眺望阳世故乡。
我抬头仰望，今晚的星空有点诡异，甚至瘆人的感觉。
“小雅，你说的那种花叫什么名字啊？”
当然，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还想让真相来得更有冲击力些。
小雅单指轻抚下唇，温柔一笑——
“彼岸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