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光线。
清晰的世界。
上帝视角。
一个装修富丽堂皇的欧式豪宅大厅,襁褓包裹的幼儿被放在长桌中间,桌边端坐着十几个神情严肃的人。
“姜大人,这个孩子我们姒家还是接受不了。虽然她身上流着九尾狐一族的血,但她的存在无疑会玷污我族名誉。”
坐在长桌一端的短白发老者声音低沉有力。其他同样是白发的人闷声不语,表情各异,或无奈,或悲伤,或愤怒。
幼儿不哭也不闹,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玫瑰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明炫的吊灯。
“姒大人,姬家那边默许我处理此事,你不必担忧有处罚。”
长桌另一端的姜满大人后靠椅背,双手叉在胸前,闭目轻叹。
“姜大人,孽子三年前离家出走人间就已与灵界恩断义绝了,灵界亦无这半人女娃的栖身之所。”
白发老者神色冷漠,目光坚定。
“父亲大人,有尘为了她以死谢罪,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孙女啊!求您留下她吧!”
坐在长桌一侧、白发老者左手边的年轻男子突然伏地下跪,声音抖颤激动。
“这里轮不到你插嘴!给我滚出去!”
白发老者咬牙切齿恼怒不已,一掌拍在桌面上,其余在座的白发人员都面目惊慌,无人敢言。
受到惊吓的幼儿哇哇大哭,哭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刺痛着所有人的心。
年轻男子仍趴地不起,额头紧贴地板,身体抖动不已。
“父亲大人,就算你不留她,作为有尘唯一的兄弟,我不会放着亲侄女生死不闻不问的!”
白发老者双手后撒,仰面大哭:“作孽啊!都是作孽啊!啊......”
一时间在场所有白发族人无不动容流泪,与幼儿的哭声交织一起。
姜满大人深舒一口气,默然离去。
黑暗,虚无。
光点,光线。
清晰的世界。
宏伟的宫殿式豪宅外的草坪上,乳白色的遮阳伞下,扎着双马尾辫、两只兽耳微微扇动地小女孩独自趴白色圆桌上用蜡笔画画。
“大伯呜,名秋姐姐呜,名夏妹妹呜,还有爷爷咕,还有......”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离地的双腿前后摇摆,自言自语地画着几个小人。
“还有爸爸呜,还有妈妈呜。可我没见过爸爸妈妈咕......”
“小千夏在画什么啊?大伯看看好不好?”
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悄悄走到小千夏身后,轻抚她后脑勺,语调温柔充满爱意。
“呜......大伯,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咕?”
小千夏抬头疑惑地看着青年男子,脸蛋儿娇小可爱。
“明天大伯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呜,去哪啊?名秋姐姐和名夏去不去咕?”
“去望乡,名秋和名夏也去。”
青年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黑暗,虚无。
光点,光线。
清晰的世界。
小镇的街道上,几个小女孩在嬉戏玩耍。
“一呜,二呜,三呜——木头人咕~”
一个扎着白色双马尾的小女孩双手抓住黑色的路灯杆,在她身后是另外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两个白色披肩发的玫瑰红瞳色的女孩,一个淡紫色单马尾女孩。
“呜!我看到小雅动了!”
双马尾小女孩高兴地指着单马尾女孩。
“唉?我......我出局了。”
小雅撅着嘴闷闷不乐地走到街道旁的台阶坐下,看剩下三个白发女孩继续做游戏。
双马尾小女孩转回身继续趴在路灯杆上。
“一呜,二呜,三呜——木头人呜~”
“我到了~耶~”
年龄稍大的披肩发小女孩走到了双马尾女孩的身后,摆出胜利的V字手势。
另一个披肩发女孩面无表情,站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呜,名秋姐姐,然后咕?”
小千夏抱住名秋腰部,抬头看着她。
“然后啊,你和小雅名夏都输了~都要给我买冰淇淋吃~嘻嘻~”
“唉?名秋,我没带钱怎么办......”
淡紫色单马尾的小雅愁眉苦脸。
“姐姐,我也,没带。”
面无表情的个子稍矮的名夏也表示没带钱。
“那就伤脑筋了~千夏,你呢?”
“呜,我有咕,我去买~”
小千夏天真烂漫,自己一个人跳跳蹦蹦地跑到附近商店买了四盒冰淇淋。
“站住!把冰淇淋交出来!”
小千夏刚走出商店门几步,就被身后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扯住了一条马尾辫。他旁边还站着一高一矮的瘦瘦的俩同龄男孩。
“呜......这是我的咕。你自己去买呜......”
小千夏一手捂着被扯痛的头部,一手怀抱着袋子里的冰淇淋,撇着嘴眼睛一眨一眨,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饕韦,我听我妈说过,这家伙是个杂种~是凡人的小孩~”
个子高的瘦男孩指着小女孩,一脸鄙夷。
“臭杂种,再不把冰淇淋交出来,我连你也吃掉!”
名叫饕韦的胖男孩更加过分的拉扯千夏的马尾辫。
受到欺负的千夏紧紧抱住冰淇淋不出声地哭泣。
“放开你的臭手!”
名秋怒气冲冲地跑到胖男孩身边,一巴掌抽他脸上。气喘吁吁的小雅和名夏跟随其后小步跑来。
胖男孩被年龄大点的名秋抽脸后,怂地赶忙松开攥住千夏马尾辫的手,和其他俩瘦男孩转身就跑。
“杂种!杂种!杂种......”
三个男孩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冲着千夏大喊着这个刺耳的词汇。
小千夏趴在身边小雅身上嚎啕大哭,面无表情的名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给千夏擦眼泪。
“呜,呜,名秋姐姐,呜呜,‘杂种’是什么意思咕......”
情绪稍微稳定但仍在啜泣的小千夏问一旁脸色不好的名秋。
“杂种,是骂人的话。千夏你记住,下次谁要是再敢说你是杂种,你就狠狠地咬他,咬死他!你要坚强点,不要让别人欺负你!”
名秋揽抱住小千夏,玫瑰色的双瞳散发出凌厉的光泽。
黑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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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世界。
夜晚的河滩被红色的花海覆盖。
月色下川流缓缓,水面上漂浮着点点白色的纸灯。
“呜......大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身穿白底粉花襦裙的小千夏拉着青年男子的手伫立在花海之中。
“千夏,他们今晚好像有事不能来了......”
青年男子面色沉重,哀叹一声。
“呜,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小千夏双手抓住男子衣角,摇晃着身体,撅着小嘴问道。
“明年,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来看你。”
青年男子抱起小千夏向堤坝上灯火辉煌的人群方向走去。
“一定呜?”
“一定。”
黑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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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世界。
教室里,二十多个小孩安静地听讲台上老师说话。
“下面请姒千夏同学做自我介绍。”
没有掌声,小孩子们满脸好奇地看着走上讲台的小千夏。
“呜,我......我叫姒千夏,今年七岁,我,我喜欢画画,还有......”
身穿白色衬衫、黑色背带裙的小千夏紧张地站在讲桌旁,姿势极不自然。
“杂种。”
不知道台下是哪个小孩低声说出这个词,引起他们纷纷议论。
“安静!请你们尊重发言的同学!”
些许愠意的老师赶紧制止台下的闲言碎语声。
小千夏抓着裙摆,低头沉默不语。
黑暗,虚无。
光点,光线。
清晰的世界。
夜晚,月色,河滩,花海。
“呜,大伯,今年爸爸妈妈又没有来看我咕......”
小千夏蹲下,抚摸着一朵辐射状细瓣的红花,语调哀伤。
“再等一会吧,千夏。相信我,如果今年不来,他们明年肯定会来看你。”
青年男子焦虑地看着水面上飘向远方的盏盏白灯。
黑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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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操场上,小学生在上体育课。
“杂种,你敢用球砸我!”
一个光头小男孩摸着脑袋,恶狠狠地走向双颊微红、略有怯意小千夏。
其他小孩都兴致勃勃地围过来看热闹。
“驺匀,千夏不是故意的,你别欺负她好不好!”
几个小女孩站在千夏身边,试图阻拦光头男孩上前。
“屁吧!她就是故意的!驺匀打她!”
也有调皮的男生煽风点火挑起事端。
小光头力气挺大,几下子就拨走保护千夏的几个女生,一把抓住千夏白色的短袖领子。
“杂种,快跪下来道歉!垃圾凡人。”
“呜,不准你叫我杂种!”
小千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弱小的身体发抖,但是话语毫不妥协。
“看我不打死你!”
小光头抬起手就要打千夏。
惊慌的小千夏低下头迅速咬向抓住她衣领的小光头的手。
“啊!放开我!别咬我!”
千夏两手抓住小光头胳膊,紧咬不松。
被咬的直叫唤的小光头用另一手不断地捶打千夏头部。
其他小孩都看傻眼了,没人敢上前阻拦,有几个倒是跑向休息中的体育老师打报告了。
鲜血。
千夏第一次尝到鲜血的滋味。
被激怒的千夏松开嘴,面目变得狰狞,牙齿尖利,玫瑰色双瞳闪烁着红光,身体周围散发出淡蓝色的火焰。
手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小光头吓得拔腿就跑,但是千夏追的速度奇快,一下把他扑到在地。
小千夏咧开前突的狐狸样的嘴巴,涎水滴在身下瑟瑟发抖的小光头脸上。
正当千夏要啃下去时,体育男老师一个手刀砸在千夏背部——小千夏失去知觉而昏倒在地。
黑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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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世界。
粉红色主题,装修的像公主房间一样的卧室中,小千夏熟睡在床上。
“姜大人,千夏的耳朵是不是隐患?”
站在床边交谈的是姜满大人和青年男子。
“以千夏现在的灵力还不能自如控制身体,有这对耳朵就说明她会暴走。再过几年她长大时就没事了。”
“可你之前说过千夏活不久,到底怎么回事?”
姜满大人示意千夏可能会被吵醒,悄悄地和青年走出了卧室。
长长的走廊墙上挂有许多油画,木架上摆放着不少名贵的瓷器。
青年男子与姜满大人一前一后漫步前行。
“千夏虽然在望乡台得到了灵力,但毕竟有一半人类血统。千夏的出生是逆天而行,就算有尘想牺牲自己换取她一生的幸福,但天道不允,千夏注定还是有一死劫。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你我左右不了。”
听完姜满大人的话,青年男子怔住了,呆站不动。
“那么......千夏到底能活多久?”
姜满大人眼神哀伤,望向走廊窗外,迟迟不语。
“不过二八。”
黑暗,虚无。
光点,光线。
清晰的世界。
夜晚,月色,河滩,花海。
青年男子神色疲倦,迎着丝丝河风低吟。
“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呜,大伯你唱的好难听咕~”
舔着棉花糖的千夏,河坝上微弱的祭奠灯光倾照她的侧脸。
青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唱了。
“呜嘿嘿~”
“千夏,老实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在街上又惹事打人了?”
千夏“哼”了一声,傲娇地转过身,继续舔食棉花糖。
“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咕~”
青年男子从背后敲了一下千夏脑袋。
河滩上许多人在放河灯。莲花状,船状......数以百计的白色的河灯随着潺潺流水消失于黑暗之中。
“呜~大伯,今年爸爸妈妈应该也不回来了吧?”
吃完棉花糖,擦着嘴巴的千夏轻声问道。
“嗯,明年一定会来。”
“呜,明年我自己来等他们吧。”
青年男子陷入沉思,没有回话。
“呜,大伯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十三岁了,快成大人咕~”
青年男子皱了下眉头,从怀中抽出烟和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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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视角。
我回到了现实中。
姞先生松开了我,像是很累的样子瘫坐在椅子上。
我看到了千夏的过去,不曾接触过的人和事。
我默默地走到桌边,斟满两杯苦丁茶,坐下品了一口。
“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让你参加抢孤了吗?”
姞先生舒展下四肢,接过我递的茶杯。
“千夏不知道她父母已经身亡......她今年是一个人等父母的归魂,你觉得应该有人陪她?”
姞先生失望的摇了摇头。
虽然刚才我看到了千夏的身世,但是我联想不到其他原因姞先生让我去陪千夏。
如果是怕她孤单害怕的话,小雅或者妘儿都是安慰她的最好人选。而不是一和她对话就拌嘴的我。
我有个疑问:千夏知不知道她父母已经去世?千夏的大伯每年都带她去忘川等待,难道千夏就没有疑问吗?
我想她应该知道。
“千夏永远都等不到她父母了。”
姞先生呷一口茶,遗憾地看着我。
不知道如何接他话。我的思绪很乱。
“说到底,望乡的盂兰盆会就和传说中的中元鬼节一样是迎接亡魂归来的。不同的是,精怪死后的第一年,灵魂可以在盂兰盆会上现形与亲人团聚。但是,姒有尘夫妇是因跳入望乡台云海而死。我想你应该发觉了,望乡台台顶的云海在山下是完全看不到的,千百年来没人知道那片云海下面是什么。姜满大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里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连灵魂都摆脱不了的地方。”
姞先生走到我身边,一手拍在我肩膀上。
“你和千夏很像,也只有你能理解失去父母的心情。我只是希望在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中能遇见可以交心的朋友。我,小枫,小雅和茗珠,妘儿,没有人敢说了解千夏,能看清千夏到底在想什么。读心术?你要明白,这种能力能读到只是外露的思维,而不是内心的情感。就像你喜欢的作家村上春树的那句话,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句话。”
我想我知道——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