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上高中的政治课,但对其哲学部分倾佩不已。
记得政治老师问过我们一个问题——人是向生而死还是向死而生?这个问题决定了每个人的人生态度。
对于千夏的父母来说,他们以自我牺牲换取了千夏的生命,这是向生而死;而生如夏花之绚烂,却注定青春早逝的千夏就是向死而生吗?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做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挚爱的某本书里这么写到。
姞先生请我去他家里吃了午饭。只有我们俩,因为小枫姐去小雅家里帮千夏化妆,准备今晚的“抢孤”。
抢孤,如姞先生所说,在古代是将盂兰盆节的祭品摆放在高高的木台上,任何人都可以攀爬木台,第一个到达台顶的人将获得所有祭品;而在现在,“祭品”成了选美大赛冠军,和前一天的选美大赛相呼应,俨然成为一种相亲类娱乐节目。
在姞先生家中,离五点半开始的抢孤还有段时间,我打算请教往届冠军他一些攀爬木台的技巧。
“如果木台有十几米高的话,没有什么安全措施吗?其他人有灵力还好,像我这种凡人不小心摔下去就是一命呜呼了。”
说真的,我有恐高症,我们班级在教学楼五楼,就算是隔着窗户向楼下看我也会双腿发软。所以我不认为自己能顺利到达木台顶部,更别强求是第一个了。
“怎么说呢,木台下方的地面是经灵力控制的,即使掉下去也不会着地,不受丝毫伤害。活动明令禁止在攀爬过程中使用灵力,这才能体现公平性,要不然飞禽类直接飞到顶部多没趣。
”
姞先生这番话确实让我安心不少,但是依然没有底气冲到第一名。
“嘿,忘了告诉你,并不是第一个爬到台顶的人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千夏有权利把不顺眼的人推下台,而且台上有根木棍,千夏可以用来戳人。这么说的话,你该放心了吧?”
挂钟响起下午五点的整点报时,姞先生在梳妆镜前打理着头发,准备出发去忘川河滩的一处空地,也就是抢孤举办地。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悬了?我甚至提前感受到了千夏狠劲用木棍戳我脸的疼痛感......
小镇的街道上满是盛装打扮的人。各家门前的白色纸灯已经点亮。欢声笑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从主街道走向正东方向的忘川河畔。
远远看去,河坝上紧凑地安置着精心装饰的摊位棚。一个高耸在河坝上的棕色建筑想必就是抢孤的木台了。
到达木台下,摩肩接踵的人群呈环状围绕,空气中洋溢着盂兰盆节开幕式般的热情氛围。
小雅,小枫姐,茗珠姐还有辰哥已经在等我们了。
盘起后发的小雅身着上白下青的齐胸襦裙;也是盘发的小枫姐则穿着淡蓝色褙子和白色长裙;而和往常一样披散着卷发的茗珠姐一身白底红花的对襟襦裙。
原谅我对华服理解不深,不能用优美华丽地词藻形容当时所见,但是向人群放眼望去,缤纷多彩的华服真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小知准备好了吗?”
小雅拿着做工精美的绣花绢扇,应该是在问我是否准备好参加抢孤了。
“准备好了。姞先生告诉了我一些小窍门。”
一旁的小枫姐轻蔑地看了一眼姞先生,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我看姞先生笑嘻嘻地不说话,肯定是有猫腻。
“小知,千万别听这家伙瞎扯,是不是他告诉你他曾是抢孤第一?呸,真不要脸!要不是小枫推下去几个先到的人,哪还能轮到他耍威风?”
嘴里叼着牛奶吸管的辰哥也鄙视地盯着面不改色的姞先生。
“啊,无所谓了,无所谓了,姞先生也是一片好意啊!”
我连忙给姞先生圆场。但是,我很奇怪——应该说很惊讶——平时活泼奔放的茗珠姐竟然安静地环抱着辰哥的胳膊!
见我一脸疑惑,辰哥撇嘴笑了笑:“怎么?还不知道我和小猪的关系?”
瞬间崩溃......
辰哥是有和我提起她有未婚妻,难道就是茗珠姐?可是......那几天我一直在温泉店陪茗珠姐,我可没看到辰哥的醋意啊!现在想起来还真后......
“小知知道我们关系的,他可是把你当情敌对待的~对吧小知?你现在攻略我还来得及哦~嘻嘻~”
茗珠姐坏笑着对我做了个鬼脸。
满口胡言!
挖人墙角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虽然我还没谈过恋爱,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做人准则啊!
“辰哥,我没有说过那些话,真的没说过!对天发誓!”
包括辰哥在内,大家看到我窘迫尴尬的模样都乐起来了。
“是吗?你怎么证明自己不喜欢小猪?这样吧,你现在去亲小雅,上次被千夏阻止了,这次我们会帮你的!哈~”
辰哥一下把我推到小雅身边,我和小雅胳膊贴到了一起。
“亲一个!”
“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
小枫姐和姞先生,茗珠姐和辰哥,这两对情侣简直是无下限地卖队友。小雅紧攥着绢扇,脸蛋儿微红地低下头。
“对了,千夏在哪?我到现在没看到她。”
机智的我强行转移话题。
“亲一个就告诉你!”
茗珠姐见风使舵,对我吐了吐舌头。
“你,你们别闹了......比赛一会就开始了,我带他去报名处登记吧!”
沉默已久的小雅抓住我的右手,匆忙拉我挤出人群走向中心空地的报名处。
“哟——”
“我就说吧,他俩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还瞎掺和什么~”
“就是就是!嘿嘿~”
身后的“情侣们”添油加醋地故意大声说给我和小雅听。小雅则闷声不语地牵着我走。
“千夏在上面。”
经过木台下,小雅轻声对我说。
我抬头向上看,十几米的木台上方有个宽敞的平台,但是看不到上面有什么。
看样子千夏已经打扮好坐在那里了。
报名处有不少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报完名后每个人都领到一条红色丝带,说是系在千夏手腕上就算胜利。我把红丝带先拴在了自己手腕上,无法想象自己有机会转系给千夏。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光头小子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不是在操场被千夏咬过的混蛋吗!
哎?明知道台上是千夏,他怎么还参加这比赛?为了打击报复?
“好久没见小千夏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赏脸陪我们逛祭奠啊!这么多年还是很喜欢她啊!”
小光头对身边另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道。
我勒个去!这什么节奏?不打不相识吗?差点被千夏咬死的小光头难道是被驯服了
不过还真替千夏高兴,能得到这种人的认可足以说明她当年的暴走造成的影响了......
“小知,加油,一定要陪千夏过完这次盂兰盆节。”
比赛已经进入一分钟倒计时,小雅临回观众区前认真对我说道。
“嗯,一定!”
虽然恐高,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会被千夏用木棍戳下台,但为了一些无言以绘的原因,我会尽力攀爬的。
我环视木台四周蓄势待发的参赛者,大概有二十多人的样子。
十多米高的台上有绳子和纵横交错的落脚木,就算是地面有灵力保护,攀爬时磕磕撞撞还是有很大危险的。
小小的激动。
随着比赛开始的哨响,所有参赛者都争先恐后地开始攀爬。我也按姞先生的建议选择从靠近拐角处向上,这样会有更多落脚点。
因为没有系攀岩类的绳索,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滑落下地失去参赛资格。所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选择上升路径。
台下的观众欢呼不已,各种加油呐喊声。简直就像是狂欢一样。
“小知加油!”
说也怪,我竟然能从嘈杂的声浪中分辨出小雅微弱的喊声。
爬了近一半,已经有五个人掉下去了。我看掉下去的人都没事似的拍拍身子走人,害怕的心理稳定不少。
小光头还真拼命,已经远远的把其他人甩在身后,眼看就要够到台顶了。
噫?
台顶边缘露出一个双马尾辫人头。
这不是千夏吗!
我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趴着往下看的千夏站了起来,双手拿着一根两头有橡胶球样的木棍。
戳。
戳。
戳。
随着“啊——”的一声小光头坠落下地。
观众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原来这个才是正戏。
在我上方的其他选手都愣住了,估计在思索自己该不该攀爬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一股劲又爬了两米左右。
一会儿的功夫,先到台顶边缘的六七个参赛者都像废纸团一样被千夏戳落到地上。
我放缓速度,一个不小心向下看时恐高症发作了——心跳加速,腿软手抖,一股眩晕感。我紧紧地抱住木柱,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
呼——
呼——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的欢呼雀跃一直没停过。
等我睁开眼时被吓到了——木台上的参赛者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
“小知加油!”
“加油!加油!”
台下的所有人都在为我助威——当然,不排除有想看“团灭”的人。
我硬着头皮向上爬,没有抬头看台顶,心想:戳就戳吧,反正摔不死!
哎?
有个软软的东西不停敲我头顶。
我抬起脸向上看,一个红色的橡皮球正好戳在我脸上。
“呜~是本小姐送你下去,还是你自己跳下去?咕嘿嘿~”
千夏双手撑着木棍,趾高气扬地对我坏笑。
“你把所有人都戳下去,这游戏还怎么玩?”
说完我就心虚了。因为活动规则没有说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呜呸!我才不想和其他人平分二十万的奖金咕!”
原来千夏肆无忌惮地把所有戳下台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都来到这了,我实在不想放弃啊!
“你让我上去吧!求你了!”
抛弃了尊严,我一定要爬上台顶用红丝带拴住这小恶魔。
“呜,给我一个不戳你下去的理由咕~”
千夏放下木棍,双手捧着脸蹲在台缘向下看着我。
理由?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啊。换做是我我也不想和别人平分二十万的奖金......
“呜,再不说我就不客气咕!”
千夏不耐烦地站起来,拿起木棍对着我。
“我......我不花你一分钱!而且给你拎包!而且给你买牛肉饼吃!”
说出这些苍白无力的理由,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一秒。
两秒。
......
五秒。
“呜......这还差不多~你上来吧~你要敢反悔看我不削你!咕嘿嘿~”
啊?
我去,这么好说话,我真的替落下台的痴情帅哥们不值!
我颤颤巍巍地爬上台顶,瘫坐在地上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
面前的千夏应该是小枫姐给化的妆,说不出哪里不和谐,但是给人感觉怪怪的。
淡粉色绣有清新图案的对襟襦裙在体型娇小的千夏身上别有一番风味。
“把手伸出来吧。”
我解下手腕上的红丝带,想今早结束这场闹剧。
“呜......”
千夏略显不情愿地伸出左手。我把红丝带轻系在她手腕上。
“快下去吧。”
我走到台缘蹲下,打算爬下十米多高的木台。
可千夏站在原地不动,鄙夷地看着我。
“怎么?你不打算下去了?还是害怕?”
我站起来又走到她面前,拉住她一只手,打算陪她一起爬下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呜,你是傻还是蠢咕?”
千夏撅着嘴甩开我的手。
“你什么意思?”
“呜,你去看台下就知道咕~”
知道什么?台下有什么?我疑惑地走到边缘向下看。
突然千夏从背后一脚踹到我背上,我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这个小恶魔......在观众相机的闪光灯下,我呈“大”字形趴在地面上。虽说明知道有灵力保护,但是下落时那种无助感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河坝上的路两旁摆满了各种商铺,人群熙熙攘攘,满月下的祭奠热闹不已。
此时我和千夏两人不知疲倦地逛着祭典。
“呜,我要玩这个!拿着~”
千夏把棉花糖和钱袋递给拎着十几个袋子的我,兴致冲冲地玩起木子弹枪打玩偶。
嘭——
“呜,老板,你这枪有问题咕!”
连打十几发,千夏硬是一个玩偶没挨到。竟然还气急败坏地怪店老板枪有问题。
“小姑娘,要不我送你一个吧。你喜欢哪一个啊?”
中年大叔老板尴尬地笑着。真是善良......
“哼呜~我才不要送的。荔枝我们走,去玩捞金鱼咕!”
嘟哝不停的千夏放下枪扭头就走向对面的捞金鱼摊位。
我给老板赔过不是,也跟了上去。
“呜,老板拿五十个捞子!咕——”
二十万的购物卡我觉得是很难一天花完的,尤其是千夏这种小打小闹的消费。
纸网捞金鱼我挺喜欢,在岛国动漫祭奠里可以说是必备项目。纸能不能捞起金鱼我不确定,但是,五十张纸给千夏捞肯定一条都捞不到!
“呜,老板,你这纸是不是有问题咕?老是破呜。”
看见旁边小朋友的碗里捞了好多金鱼,我不知道千夏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客人你放心,纸绝对没问题!不信我捞给你看。”
说罢捞金鱼店老板用一个纸捞三下五除二捞了三条活蹦乱跳的小金鱼。
千夏眼直勾勾地看着老板的娴熟的动作,脸都快发绿了。
“呜,屁吧!老板你肯定一个捞子放了三张纸!就像这样呜~”
没获准老板的同意,千夏把剩下的十几个捞子的纸全部拆下塞进一个捞子。
“客人,你这么做我会很为难的!要不您自选几条带走?”
老板眼睁睁地看着千夏无理取闹,也是毫无办法。
“呜嘿嘿~不行,我就要自己捞!咕~~~”
......
“呜,荔枝,恋爱是什么感觉?”
舔着红色糖苹果的千夏突然一本正经的问我。
这个极有深度的问题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呃,Love is like a mellow dream,almost unspoken.”
我顺嘴说出了以前在某本杂志上看的一句话。
千夏没有想到她问了错误的人一个错误的问题。虽然我长相还可以,但是我压根没谈过恋爱。
“呜,说人话.......”
千夏微红着脸,不像是在开玩笑地期待我的回答。
思春期的中二少女也到了儿女情长的年纪呀......
“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呜,没......呜,我只是想知道......”
这么害羞的千夏我之前没见到过。她转过身背对着继续舔着糖苹果,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等你长大经历过就明白了。”
嗯,初中时我是这么想的——高中要是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妹子该有多美好啊。然而现实是——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甚至连被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
恋爱的感觉嘛——呵呵——一股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却有恃无恐的酸爽?
“呜,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很期待......只是动漫小说难免会有‘爱情”这种设定,天花乱坠的,我是理解不了咕......但我想尝试一下,呜,不想留下遗憾咕。”
千夏扭头观察我的反应,眼神在商铺泛黄的灯光下飘忽不定。
不留遗憾——我忽然想起千夏只能活到十六岁的事。
"Look at you , you were only 17 .Life is like a mellow dream , almost unspoken."
世上有几人能死而无憾?大千世界风情万种,可以给千夏造成遗憾的有太多太多。身边的人之所以宠爱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父母的悲剧,更多的是怜悯她命中注定的苦短人生。所以大家都在毫无保留地包容她,保护她,给予她。
可是,唯有爱情需要她独立争取。
讽刺的是,在我眼中,青春的爱情犹如缺乏保质期的蛋糕,看起来好吃、尝起来有时也不错,但你无法分辨它是不是已经变质了——心理不成熟的“爱”更多源于生理层次的需求。
“所以,你想谈一场不留遗憾的恋爱?”
正确的动机不一定带来正确的结果——对千夏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呜嗯......不求轰轰烈烈,不求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能让我刻骨铭心就好......”
小丫头的要求还真苛刻。
糖苹果把她双唇染的通红,就像那双迷离的眼睛一样红。
“你看我怎么样?我还是单身哦!”
说出这话时我真没有非分之想,无非是想帮助千夏实现愿望罢了。虽然千夏娇美可爱又迷人,但我对这种萝莉体型真不感兴趣......
“呜呸!你在逗我咕?”
千夏原本认真的表情突然变成嫌弃与鄙视,直冲冲地走向一家进口零食摊位。
拎着装有几十条金鱼的透明水袋,我跟着千夏又吃了章鱼烧、炒面,看了魔术表演,撞翻了一个创意瓷器摊赔了一万多......
晚上九点半,在月色和祭奠微弱的灯光下,千夏带着我走下河坝,来到了我之前看到的河畔彼岸花田。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传说中,彼岸花是恶魔的温柔,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亡魂们一个指引与
安慰。
傍晚尚不见一朵彼岸花,而到了晚上九点左右,这些精灵般的花儿如从其他时空转移而来,绽放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
我站在千夏身后,凝视着她娇小的背影。
寂然无声。
千夏望着宽阔的忘川水面,在思索着什么。
水面上还没有人放的河灯。应该是没到时间。
“候人——兮猗。候人——兮猗。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忘却了祭奠的繁杂喧嚣,我沉醉在千夏空灵而哀怨的歌声中。
“呜,我知道的,有人告诉你那些事了。谢谢你来陪我。”
千夏转过身,歪着头看我。
“哪些事?”
这么问是因为我不确定她所指。
“呜,所有的事。”
果然,千夏这么问就说明她其实知道关于她父母的事——以及她自己的命运。
千夏背着双手,双脚并拢,轻巧地跳到我面前。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你知道真相?”
情理之中,会读心术的话,这些事情千夏“轻”而易举就可以从别人眼中获知——然而却是不能承受之“轻”。
千夏淡淡地笑了下,蹲下身去拨弄彼岸花瓣,许久不回话。
河滩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却是异常安静。
“我思念他们。”
说这句话时,千夏没有说出“呜”或“咕”。显然,她说的是她父母。
“我有时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他们会活得很快乐。”
依然没加那俩字。
我静静地听她说话。
“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一开始很伤心很伤心,现在也很伤心,但不是以前那种了。”
千夏说这些话时始终没抬头,但我听到她声音微弱的颤抖。
“我爱他们,很想他们,我想告诉他们我活的很好很好很好呜......”
蹲着的千夏脸埋在手臂中,哭泣的身体在抖动。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受伤的心灵。
“他们也爱着你,他们在某个地方看着你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姞先生说千夏的父母跳入望乡台云海后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比起千夏,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父母没有离世,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有与他们重逢的机会。
时间仿佛带有恶意般地流逝。
哭了很久后千夏站起身来,用衣袖擦拭着泪水。
黯淡的祭奠灯光下,千夏柔弱的身躯楚楚动人,我有种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仅限于安慰。
“你怕死吗?”
或许我不该提到这个问题,因为这可能触碰到千夏另一条敏感的神经。
千夏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棒棒糖塞到嘴里。
“怕,很怕,形容不了的害怕。”
一个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人的心情,正常来说,只有垂死老人、病危患者或是死刑犯能清晰地感知。
说来可笑,我也是个怕死的人。半夜睡不着觉时经常会想:人死后会如何?人真的有灵魂吗?死亡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诸如此类,最后吓得更是睡不着。
也许你会说:神经病吧,活的好好的干嘛去想死的事?
我记得有句名言这么写道:所有的足迹中,大象的足迹最为贵重;所有的禅念中,念死最为可贵。
沉湎于冥想苦思中,一个人似乎会丧失时间感,唯有心脏固执地铭刻着一定的节律——不知千夏有多少美梦会因对死亡的恐惧而惊醒。
思考死亡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然而,“在好端端的青春年代竟然凡事都以死为中心旋转不休”,这真是悲哀的难以自禁。
她“形容不了的害怕”,我无法用言语描绘。
“无助,绝望,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仿佛整个世界会顷刻间化为虚无,没有一粒尘埃属于我,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千夏紧咬着牙齿,双瞳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一对兽耳也频繁地煽动着。
我把她揽在怀中,试图安抚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千夏的父亲在望乡台上说:“我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要抛弃她的世界。”却正是因为这个微小而单调的世界,让她有机会看清了自己,看清昨天、今天和明天;短暂的十六年青春犹如在枯燥的沙漠中保留的一小片让人惊悚的绿洲。
“也许死后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和你的父母会相遇。比如基督教的天堂,比如佛教的极乐世界。你知道吗,对于我们凡人来说,灵界的存在是不可思议的。谁能说人死后不会在另一个世
界再续前缘?”
自知我的话毫无信服力,即使当作安慰也毫无作用。
“可我至今没在忘川河畔看到过父母的灵魂!”
千夏悲愤地说道。
“痛这东西,在很多情况下会因为别的痛感减轻或抵消。所谓的感觉,说到底都是相对的。”
父母的离世与无法改变的命运,这两者对千夏来说都是无法摆脱的枷锁,牢牢地束缚她的自由,让她无法畅快地呼吸。
“我知道同情自己是懦夫卑劣的勾当,但就算我三跪九叩地乞求,又有谁能理解我的感受?”
千夏歇斯底里怒吼的对象是我,却又不是我。
我紧紧搂住她,无言以对。
“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李知。”
千夏在我怀中抬头无奈地笑了笑。
“呜,放开我吧,我没事咕~”
千夏又说了“呜”和“咕”字。
我松开了双手。
说没事都是骗人的。就像她隐瞒大家她所知道的真相。事已至此,所有痛苦无人能与她共担。此时此刻,她还在为别人着想。
而我,唯有倾听。
“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挚友了~”
千夏双手叉腰,恢复平时蛮横的模样。
用生命在演戏,为了不让他人伤心——这是我现在认识的姒千夏。
“呜,不准欺负我,要心疼我,处处忍让我,让我撒娇,让我任性,让我好好欺负你。咕——”
千夏双手背在身后,抬起下巴一脸认真地和我对视——那对赤色的眼睛在祭奠灯光下闪烁迷离,面颊恰到好处地红润可爱。
欺负我,对我撒娇,对我任性——这是我之前认识的姒千夏。
“知道了,你这么耀眼,我哪敢欺负你。”
我笑着用右手示指轻弹她骄傲的额头——这场戏,我要陪她演下去,直到落幕。
千夏顺势抓住我的右手,撅着小嘴,一下子咬住我的示指。
“呜——”
“喂!大小姐,我错了,别咬好吗?”
其实一点都不疼,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含”在嘴里 。
千夏放开我的右手,不停地“呸呸呸”。
“呜呸呸呸......好恶心~荔枝说我耀眼,那我问你,我有多耀眼咕?”
有多耀眼?我说出了千夏的父亲解释她名字时说过的话——
“像普照三千世界的太阳一样耀眼。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整个宇宙都在为你旋转。”
千夏听到这句话,双眼瞬间涌出泪水,一下子抱住我,脸埋在我怀里哭泣不止。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红色的花海,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对熟悉的面容。
“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