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25元，现金还是网付？】
虽然租住到学校附近名叫紫檀花园的小区已有超过一个月之久，小区正对门的小型购物超市对我而言依旧不是很习惯——收银员的态度远不如先前自己久住的别墅区附近的超市对来往客人的礼节周到细致，营造的购物体验也远没有先前地方给予客人的从容安心。
加上眼前的收银员老板娘在扫描价格时脸上的笑容比起我上回购物看来更勉强了一些。情绪易受外界感染且好瞎想的我不禁绷紧身子，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紧张。
【现、现金。】
回答比以往更加紧凑，与提问的尾音衔接几无间隙。
就算对服务心怀不满，软弱的我也并不想给这样的收银员留下这位客人交钱不爽快的“坏”印象。
双手受希望快事快办的大脑驱动向身下盲目探去，一手负责一边，各自轻拍了几下自己方向的裤袋寻找钱包——面容上的局促直到拂过裤袋再三确认其内部空空如也前，都只是纯粹因为身处公众场合和也许无谓的多愁善感。
糟糕！坏事了！今早我是随便拿的条裤子，忘记把钱包也跟着转移进来了。
【抱歉，忘记自己没带现金了。那手机……我用手机支付好了。】
道歉时有些慌乱，甚至一瞬间扬起了鞠躬赔礼的欲望，尽管我认为自己不道歉也没有半点错，毕竟既没有赖账的意思，而且自己才是该被奉为上帝的顾客。但此刻的我却满脑子都处在自己正在给人添麻烦的自我谴责之中，无法自拔。
以至于反射性说完不过脑子的这句话后，后悔如同酒后冲动般接踵而至。
呜哇！我刚才又嘴瓢了，我的手机不是正陪着那位大小姐躺在小屋的地板上充电吗？
现在是午后，天空因为时间算是秋空，日头并不太大，但金色光辉依旧夹带不容小觑的热量。我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玻璃窗外被镀上淡金色的世界，回想起自己跑来超市时后背上流出的黏连衬衣的汗水从踏入超市空调的领域到现在也没有干透，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心里顿时对自己的滑稽行为有些想笑。
【不好意思，我忘带钱了。】
加深我自责的是，服务员果然用看到怪人般的目光看着我。
这导致我的内心有种自己是故意在耍她玩的罪恶感，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阿姨，那个……我、我就住在对面小区，而且在这附近的中学念书，所以是不会逃的。】
我、我在说些什么？这不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哦。】
有些年纪的服务员老板娘彻底收起了笑容，嫌麻烦地哦了一声，眼神犀利得像是在质问我，25元都扣扣索索，你这家伙到底其实有多穷？
【那等你现在去拿钱，然后再回来买吧。】
老板娘将两瓶洗手液收到柜台下，而后不等我询问能否先拿走，夜自习上课前再回来补钱。肥肿的屁股压倒在身后的椅子上，旁若无人地翘起二郎腿，边用手不讲卫生地扣那穿着拖鞋的脚底板，边用另一只手玩起了手机。一副不接受任何其他提议的生冷模样扑面而来。
我看得有些畏缩，到嘴边的第二方案彻底不敢再提，只得怪自己出门太过没头没脑，连钱都没能记得带上。
尽量不在阿姨面前表现出沮丧的心情，再三单方面道歉后尴尬地逃出了自动门。
唉，所以说，就是因为偶尔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我才会不喜欢主动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那实在是太心累了。
只是……现在可不是失落的时候，还是得赶紧跑回出租屋把钱拿上。
不能让难得跑来做饭的凌寒泷等我太久。
当我走到马路前，双手抬起夹在胸腔两侧，为准备开跑左右探头，正检查两边有无快车在驶近时，一道冰凉到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从身旁喷香的荫蔽之下传来。
【同学麻烦请等一下。】
女声？
收起起跑姿势，而后循声看去——喷香的源头是摆摊的大叔正在为顾客切葱油饼。而开口叫住我的应该就是大叔身前唯一的客人，这位小个子少女了。
她的打扮非常有个性，第一眼的目光便被其外貌所吸引。
绑成两束从脑袋两侧瀑布般飘然垂下的大面积金色长发，树荫之下衬得红如宝石的血色瞳眸，一身纯黑的类似风衣但看起来灵活的皮质制服。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饱满的大腿根部只有一边套着的腿环，以及两只手腕上成对的黑金色手镯。
打扮第一眼看去就像是某种cosplay，但仔细一看感觉和这位美少女起伏有限但比例匀称的身材仿佛定制般贴合，连风格也是。整个人随同深色的衣物散发着寒冰般的气场。
好像有过一面之缘，却一时想不太起来。
难道是曾经的同学？
【我们认识吗？】
我尽可能抑制自己遭遇超市挫败的消极情绪散发，避免其污染到健康的空气。
少女摇摇头，抬眼望着我。
【请问你是住在对面小区的是吗？】
我点点头。少女依旧是面无表情，她指了指自己雪白的大腿绝对领域高度旁立着的大大的黑色行李箱。行李箱的拉手上还放着几个塞满杂物的旧塑料袋。
【你是想说你刚搬到这，不识路，希望我来给你带路吗？】
少女通过脑袋上下轻啄的方式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了美女，你的葱油饼。】
少女不动声色地接过大叔刚刚做好并三下五除二就将调料撒得密度适中的葱油饼——虽是一小袋，但却几乎被撑开到了最大限度——同时递过现金。
少女面向葱油饼大叔递钱取餐时我才猛然发觉，少女携带的行李不止如此，她瘦削的双肩上压着一个款式朴素，受众性别模糊，一眼看去有些沉的双肩带黑色背包——这样的背包面积对她来说不算小，几乎能覆盖住她臀部以上脖颈以下的全部背面身材。
【谢谢。】
少女伸手接过大叔找的零钱，而后半侧过身子，像是对我，同时也是对大叔，道了个偷懒的，一举两得的谢。
【小姑娘别客气，慢点吃，小心别被烫着了。】
【嗷呜。】
少女根本不在意大叔的好心劝告。才刚接过食物便如同饥肠辘辘的流浪汉，不顾形象地敞开袋子对着里面的葱油饼来了一口。
这么着急来一口吗？
话说回来，她的吃相蛮可爱的——几根手指捏兰花般精致地隔着袋子从对角卡住食物，将一口被咬掉的葱油饼剩下的部分往樱红色小嘴里一点点地送，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怎么方便怎么吃，灵活地变换方向。
长卷的眼睫毛魅惑地轻扇。
整个过程像极了一只红瞳的兔子正在啃食胸前怀抱着的胡萝卜。
她先吃完一块，而后就收好葱油饼袋子，眼瞅着就打算把油袋子塞进行李箱上的几个大塑料袋中间。
【同学，葱油饼我来帮你拿吧，这些东西要是不小心沾上油就不好了。】
听闻我的建议，少女犹豫了几秒。
大概是怕麻烦我，善良的少女保持寒霜般的风格，既不说话，也没把饼袋顺势递给我，而是动作麻利地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完全包住油饼袋并将其塞进风衣的大口袋。我有点担心油会渗出沾到风衣，便提醒她。
可少女接下来就像是没有听见。
她在奶白色肌肤的面颊前摊开双手，不去检查自己嘴角明显沾上的食用油，反倒低头仔细检查起双手来——应该是在确认干净——之后才一边用身体继续抵住行李箱上方接触面积已经几乎为零的所有包装袋防止掉落，一边从行李箱上一个袋子的袋口处找出了一张方形草稿纸递给了我。
整个过程仅看文字描述仿佛有不少步骤，但其实她的动作都非常迅捷，隐约散发着世外高人或者说是忍者的气息，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几乎没有拖泥带水，思路清晰的连贯动作，甚至伸手探物的轨迹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一点的纠结迂回的迹象，就这么直来直去。看得我有些神离。在说精准些，一般人做事常容易出现愣一下的状况，但这位少女面对累成小山的行李，没有在处理葱油饼、身子挪开时出现行李箱上的袋子即将倾落的情况，也没有在寻找东西时，用别扭的姿势防止东西掉落——诸如此类的所有动作，在她身上，像是开了倍速——只是普通的事，相较于常人却有明显的区别。
我望得她有几分出神，像是观看一场表演，直到她拿出草稿纸x我才回过神来，想起她是因为希望自己带路才叫住的自己。
【8号楼402？】
草稿纸上写着的应该是她的租房地址，巧的是，我正好住在八号楼，402就在我家正楼下。看到眼前的少女已经再度拿出了葱油饼开始吃了起来。我不禁偷懒心起，想向借钱帮忙。
【同学，在这之前，我想向你借些现金，你身上应该还有现金的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散漫地享受着饼香的少女即刻皱眉。
油亮的红唇停止带动牙齿的咀嚼。她钉在原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两束警惕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开始打量我的全身，从上到下。
血红的色泽仿佛能刺穿人的身体。
我急忙伸手指向身后并解释道。
【我不是骗子！只是买东西忘记带钱了。既然你打算要我帮忙带路，那我希望你也能帮我这么个忙不过分吧，况且我就住在你楼上，一会儿送你到家后立马就还你钱。放心，绝对不赖账，赖账的不是男人。】
我手指指天，信誓旦旦——一点都不夸张，男人的声誉是不容诋毁的。
【嗯。相信你。】
声音转而再度温柔。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答应帮忙的少女突然解开胸前架桥般的几个长方形扣环，深入衣物内部寻找一番后拿出了一张大红色的钞票。
少女微有耸起的胸口因为被手部寻物的动作带动，一对小型兔子半露，相互推挤，呼之欲出——身为健全的男性，我的视线出现了片刻不受控制的瞥视。
只是片刻。
【不要看那里。】
少女竟然有所洞察，一边看着胸口一边咬牙小声警告。
背对着少女的大叔显然没注意到她正面的举动，正午闷热的街道上现在也没有其他人，那么被她严厉凝眉警告的看来只有我了。
【不看不看。】
话虽如此，但你偏偏把钱藏在那个容易令人面红耳赤的部位。小兄弟实在是很难控制啊！
【我讨厌黄色！】
清风般温和的低音像是藏在喉咙里，但是听的出来，态度是极其反感的——牙齿若隐若现地发出摩擦的凶恶声音，模样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更像是痛恨，真正意义上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理解到虽然对方举止有些诡异但毕竟是自己冒犯后，立刻绷直身子，向少女拼命道歉，听得身后的大叔一脸茫然。
少女最终还是原谅了我。
于是我诚心诚意地接过带有少女胸口温度的百元大钞，诚挚地向对公主献礼一般对她表示感激后，急速跑回超市完成了购物。
之所以急速，一是不想让这位性格诡异的少女久等，二是不想让家里的大小姐久等，三是逼着自己不会因为这张百元大钞是从金发少女的胸口取出来而想入非非。
我拎着一塑料袋的洗手液走出自动门，目光四下找寻——还好行为难测的少女没有乱走——庆幸着跑向红眸少女的身边将零钱还给她并打算帮她分担行李。
少女拒绝了我的帮忙。
【你只要帮忙带路就好了。】
眼神一凛。
【别占我口头便宜，钱也是要还的。】
像是这样突然会反思自己前一句话的漏洞并谨慎地打上补丁。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我本身不善和陌生人找话题，而少女也没有搭理我的欲望。
午间的燥热之风吹拂着我的脸。在提出借钱的那一刻，因为少女的警惕而感受到的一股不受控制的胆寒如入骨髓。
而在她警告我【不要看那里。】时那种冰凉刺骨，无需使用感叹号就能将继续触犯的我就地斩杀的错觉，初次见识到的第一秒的恐惧，甚至不亚于昨日看到有关吸血鬼的电视新闻。
电视新闻？等一下！就在少女将注意力从嘴下的葱油饼转移到我身上之际，记忆的钥匙猛然闪现。
这位金发少女，不就是昨天出现在新闻报道里的那位见义勇为，作出陷阱帮助特警击毙吸血鬼的好市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