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生对新电影信心满满。
他这次是冲着拿奖去的,为了让星际电影节的评审员更加青睐,他特意选取的是原地球的题材。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人文精神的绽放,想得奖拍这个准没错。
自从人类搬离太阳系后,就很少有再回地球的人了,一是因为民用迁跃技术还不够成熟,路途遥远,往返要个把月,二是价格昂贵,一般人也轻易回不了。
他所想讲的这个故事【拾荒者】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作为主角的老人在集体撤离时拒绝离开地球,而是孤独地守望在环境变得恶劣的地球,精心培养着那些不再泛绿的树,希望有天地球能变好,那些熟悉的朋友和亲人都能再回来。
这是一个守望者的故事,和许多人的经历都有相似之处,绝对能引发很多人都共鸣。
这个故事的主角王文生花了大力气请来了公认的老戏骨黄国伟,请了最好的摄影师,申请了公司最好的设备,结果卡在了一个取景上。但是这并不是重点,如果真找不到合适的景色,他也可以通过虚拟投影设置。
重点是他意外的捡到了一个宝——剧本里原本设置的主角从遗弃的孤儿院里翻找出来,带回家的孤儿“小七”。这个角色是男是女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一股空灵又成熟的感觉。本来公司给他相的角色他不是很满意,结果他居然在这个已经被财团放弃的闭塞行星发现了一个好种子。
当王文生见到江秋一本正经地来跟他谈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就立刻把“小七”的形象和她合在了一起。
那种成熟而又不失童稚天真的矛盾感,正是他想要的!
心情大好,王文生果断开了还没签合同的演员,改用江秋,并且把江秋的戏份提到了最前面来拍摄,就为了避免违反演员工会严格规定的童星拍戏不得超过六小时的条例,以便充分利用时间。
江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几个特殊的职业,是无论成年与否,都可以合法赚钱的。
她也没辜负王文生的期望,尽管是第一次拍戏,但是一点也不怯场,把王文生所需要的那种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演戏这件事,到现在江秋还是瞒着院长奶奶的,每天都是偷偷溜出来,打算等到拿到钱再告诉她,到时候事已成定局,院长奶奶最多轻轻责怪她几句,绝对不会有什么大事。
因为她的戏份不多,很快,就拍到了这部电影,也是小七的重头戏:哭戏。
在这部电影里,小七只哭过一次,她是个坚强到让人诧异的孩子,因此这一哭更加撼动人心。
然而,问题来了。江秋哭不出来。
“之前不是拍的挺好的吗?”王文生急得团团转,“怎么就哭不出来?”
“也挺正常嘛。”黄国伟笑眯眯地安慰导演,“我都快以为她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天才了,现在看来,也还没有那么夸张,也还是有弱点的。”
站着导演面前,江秋又歉意又无奈。
“就是……哭不出来啊。”她弱弱的回道。
“难道你没有哭过吗?小秋啊,想想,平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伤心事呢?”王文生按住自己的焦躁,循循诱导道:“你之前的表现都很好啊,你看,这是你相依为命的爷爷,你知道他已经去世了,有人要强行带你离开你们的家……”
“……”努力了半天,江秋皱着眉头说,“可是我真的没哭过啊。”
“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吗?”王文生难以置信地问。
“哭又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江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哭。”
“……”王文生哑然。他差点忘了,这是个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奇葩”。
“那你之前都是怎么入戏的?我觉得你演得很好啊。”黄国伟在一旁好奇地插话。
“就是……感觉应该是这样子……来演吧?”江秋说着说着,越来越没底气。
其实她只是想把这个工作做完拿钱走人,演戏全凭自己潜意识里那点熟悉的指引,一开始那么顺利和大量的赞叹让她心中还有些得意,觉得演戏不过如此。但是这场戏一而再再而三的NG,让她意识到这么随性地使用梦境经验是不行的,不管做什么一定不能小看,要百分之百投入才行。
“全凭感觉吗?”王文生无奈,他也不愿过度局限以至于伤了江秋的灵气,“你试试把自己当成小七看看?或者你看过有人特别伤心吗?能模仿就模仿看看,体会一下……”
“把自己当成小七……”嘴中喃喃着,江秋的意识逐渐沉到了一个荒凉的世界中去。
她无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思维,催眠了自己。
渐渐的,她感觉自己变成了风,四处游荡,来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球,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将她拉向一个方向。
她一直下沉、下沉,与大地的距离不断拉进,直到来到一片孤儿院的废墟上。废墟里穿出人翻动石头塑料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就是在这里,改变了小七命运的人出现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
一个双鬓苍苍,身体瘦削又不失精干的老人搬开一块石头,从废墟里爬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奇怪,声音是从这里穿出来的没错啊……”他自言自语着。
仿佛为了响应他说的话,废墟的另一半传来了“呜呜哇哇”的声音。
江秋跟着他一起走进。
这半边的建筑还算完好,还是有路可以走的,老人笔直地走向声音来源处。
“啊哇哇哇……”
在废墟深处的小房间里,一个看起来不满周岁的孩子正坐在床上,抱着明显已经潮湿的被子用没牙的嘴巴啃咬着,脸色明显冻得发青。
老人看到孩子时,原本沉凝的神色一变,充满紧张,他轻轻地拍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看这边,看这边……”
孩子闻声扭过头来。
当他的目光与江秋相触的那一刻,江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瞬间被吸入那个小小的身躯里。
恍恍惚惚间,在难忍的饥饿与寒冷中,一双温暖的大手把自己抱了起来,珍惜地抱在怀里。
有听不懂但是似乎又明白意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了,咱们回家……”
说着说着江秋突然闭上了双眼让王文生和黄国伟一怔,再过了两秒,两颗明显的泪珠就从江秋紧闭的双眸中溢出,划过脸颊。
“别、别哭啊,我不是骂你的意思……”王文生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把小演员心理搞崩溃了。
“王导,等一下。”在旁边的黄国伟还比较冷静,他一把扯住王文生要去拍江秋的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感觉……小秋难不成是入戏了?”
一秒入戏?说入就入?
王文生感觉黄国伟怕不是在逗自己。
下一刻,江秋睁开了双眼。
那双漂亮得如同黑曜石的眼眸此刻毫无焦距,仿佛灵魂已经跟着什么远走,充盈的泪水缓慢地下落,传递着抑制不住的满溢的悲伤,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嘴唇被无意识地咬出深深痕迹,发白而干裂,如远行沙漠中失去了水的旅人,双唇还在一张一合。
尽管没有出声,王文生却突然像电流过身一样一个激灵,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爷爷,咱们回家……”
江秋,不,此刻已经不是江秋了,是小七!
王文生顾不得许多,几个箭步冲到外面,急声安排道:“速度!马上准备刚才那场的道具,马上重拍!”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演员化身成剧中角色,如同灵魂附体这样的事,只有在体验派演技演员身上才会发生,这种难得遇到的事,发生在他剧里这个画龙点睛的孩子身上,王文生也先不管其他了,先拍了再说!
倒是这场没有戏份已经变成“死人”的黄国伟在旁边感慨良多:真是后生可畏啊……
江秋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境。不同于她平时梦境里的无所不能,她尝到了从未有过的酸涩、无能为力,那种痛苦的情感冲击着她原本情感淡漠的心,让她无法自控地流下泪来。
当王文生喊“卡”的时候,她还呆呆的站在那里,甚至有种不知自己是谁的错乱感。
原来……演戏是这么好玩的事吗?
慢慢回过神来的江秋眼睛发亮,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情感无力的人,无法分辨情绪,情感波动从来不大,即使是在平时的梦境人生里,也没什么让她情感触动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真正的投入演戏,原来这么神奇!
对于江秋来说,不管是苦还是痛,都是让她拥有真实感的东西,她丝毫不会抗拒地一并接受。所以她也并不知道,一次性无预兆地入戏出戏,对于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演员来说,是多么惊人。
当王文生喊出那句“卡”时,她还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或许,自己以后做什么的规划里,可以添加一个目标?
“小七”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但是王文生还是很厚道地给江秋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里面包的是近六位数的纸币,这对于一个新人配角来说,是真的不小的数字。
有些遗憾地把红包递给江秋,王文生问:“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们出去吗?我保证,只要经过专业训练,你绝对能成为新时代的新星!”
“家里还需要我。”江秋笑着婉拒,接过红包。
尽管她也渴望去见识从未见过的风景,但是在院长奶奶还努力工作为他们担负债务的时候,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呢?——尽管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
“好吧。”惋惜的叹气,王文生转念说道,“之前小秋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早点赚钱吗?”
“嗯。”
“星网因为有实名认证和天网监控,所以不可能,但是小秋,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跳级呢?”
“跳级?”
“只要出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学年,高中以上的学校都有设立奖学金。越好的学校奖学金和奖励就越高,能认识的人和资源就越多,不管你想怎么赚钱,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以让你有效积累知识,而一个高级的文凭,会让大部分人即使对你的年龄惊讶,也不会怀疑你的本事。”王文生提出了一个他认为是小孩子切实可行的一条路,“因为地球毕竟是偏远地区,教育内容比较落后,网上能学到的也有限,很多知识只有限定地方学校才能学到。”
“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导。”江秋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虽然自信,但是并不自负的认为不需要学习。梦境知识虽然丰富深邃,但并不能代替这个世界的常识和知识。
跳级吗……是个不错的方法呢。
“那么就再见啦,说不定这次,电影评奖你会上榜哦,因为你最后的表演是真的很出色,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王文生把她送到影视棚边上。
“如果真的有奖的话,就请王导帮我代领,然后寄过来好了。”江秋用玩笑的口吻说着,“如果不寄的话,寄笔钱给我也是可以的。”
“后会有期啦,谢谢你,王导。”
挥挥手,江秋正式结束了她的第一次影视体验。
至于未来……谁知道呢?